天过申时，燕客侠领着两个皂衣皂帽的中年汉子朝这边走来，李木连忙起身迎了出去，见其中一人正是那日在诏狱里见过的王役头，忙行礼把二人让进包厢，另一人仍站在门口等候。
李木对二人道：
“我已安排了四个菜，看还需要点些什么？”
燕客侠摇了摇手道：
“一会还有贵客要来，这些还不够，再要四个荤菜来。”
王役头也插话道：
“我大兄在尚膳监当差，嘴里刁蛮得很，你要仔细挑几样好菜，别到时候让他小瞧了咱。”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噔噔上楼的脚步声，三人赶紧出门，店伙计正躬着腰领着两人上楼往这边走来。
王役头上前一步笑道：
“大兄怎地这么晚才来，我们都干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对面那人一身中官打扮，也是笑吟吟地道：
“你少要卖乖，我还不知道你，不到下值你敢溜出来？要是有人报给了你们那位大儿耕，小心扣了你的奉禄。你也是刚进门不久吧？”
众人哈哈一笑，这才进了包厢分主次落座。
王役头对众人说道：
“我大兄司职尚膳监少监，还兼着司苑局的差事，从六品官衔，专管皇爷膳食，真个是吃过见过的主儿，今日能来这德福楼也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份。”
这尚膳监是皇宫十二监之一，专门负责皇帝御膳和宫里的伙食，虽不比司礼监、御马监那般位高权重，但也是个肥得流油的衙门。
王役头这大兄是他家长子，早年因家里贫穷，十岁就托人送进宫中，从长随干起，三十几年下来才做到了少监，离太监只一步之差，也算是含辛茹苦。这几年日子好过了一些，也常接济家里生活，几个弟弟妹妹也是百般照应，王役头能入了锦衣卫，他这当大哥的也是没少出力。
李木安排完酒菜，这才回来坐到次陪的位置，听那王公公唠叨。
“这人的命天注定，想我十岁入宫，开始做的只是些累活杂活，冬天冷夏天热，虽能管饱也跟个苦力差不许多。早年太祖爷不允许内侍读书识字，还在宫门口立了块铁牌子。到了宣宗朝，宫中开了学堂，又逼着内侍们识文断字，不好好学的还要挨板子，我这白天干活，晚上还得念书，苦熬这些年下来，日子好过了，爹妈也没了，咱家从来就没好好孝敬过二老，真是子欲孝而亲不待，我这心呐～”说到伤心处竟落下泪来。
王役头也跟着长吁短叹。听那王公公又道：
“近日传言颇多，都说那王恭厂灾变是天公震怒，神明警示，你们这些掌管刑狱的要心存善念，为自己积点阴德，切不可再造杀孽呀。”
王役头连连点头。
“大兄说的是，我们只是看守牢狱，一般掌刑的都是田大当家和许佥事他们。听说那日锦衣卫鸱吻震落，当场砸死两人，有几个百户官职的人都提出辞呈想回家避祸呢。”
王公公哼道：
“这个大儿耕天天抓人，寻别人的不是却包庇自己手下，前日明明是锦衣卫疏忽值守，忘了给宫门上锁，却偏要赖到内官头上，害得咱家都跟着罚奉一月。”
这时有伙计把酒菜摆上，正中一道糖醋鲤鱼，两头翅起，金鳞赤尾，汤汁滑腻，形态十分可爱。燕客侠恭敬地给王公公夹下一块放到他的盘子里，王公公尝了一筷子，感觉酸甜可口，外酥里嫩，交口赞道：
“不错，就是这个味，京城里就数这家的鱼做得地道，比御膳房的也差不了多少。”
请王公公把几样菜都尝了一遍，大家才开始动筷子吃菜喝酒。
这王公公十分健谈，几杯酒过后又念起了一首儿歌：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耕田大儿郎，累死牛，跑死马，来年收个兔儿郎。”
众人都哈哈大笑，李木却不明其意。王公公解释道：
“也不知道是谁给田尔耕编了这么个曲儿，不过倒也贴切，那田尔耕妻妾成群，就是没一个给他生下一男半女的，人们起初还以为他那些婆娘不能生养，后来才知原来他是喜欢了兔相公。”
李木一脸八卦的样子，听王公公继续说道：
“要说和田尔耕相好的这位也是不得了，乃当朝大学士小冯翰林，只因得罪了魏公公，将他一撸到底削职为民。这小冯心有不甘，到府上找田尔耕让他去魏公公那里求情，田尔耕不肯，两人在他府上大闹了一场，那田尔耕当场翻脸，一脚踢在了小冯的命根子上，没准过几天就要到净事房报到喽。”
众人又一阵哄笑，席间都是王公公在讲故事，其他人很少插话。
散了席，一众人送王公公上了小轿，王役头两人也拱手作别，李木才回柜台准备结账。
掌柜的把算盘巴拉了一通，往李木面前一送道：
“这位爷您看仔细，一共是一十五两六钱，去个零头就算您十五两吧。”
李木咋舌，这年头一两银子可买白米一石，十五石米是一家两大三小五口人一年的口粮，即使再过几年粮价上涨，这十五两也够一个五口之家大半年的开销。李木暗自折算了一下，今天这顿饭相当于后世的大约一万元左右。
李木又心疼又心惊，据说一些江南富户摆宴一顿耗资万两，以前对这些数字没什么感觉，今天这么一算才真正深有体会。都说大明亡在了一个钱上，兵无饷，民无食，国库空虚，饥民造反，为辽东战事，万历朝又开始加征辽饷，而大量的钱财都掌握在了少数富贾大户和王公贵族手中，这些人又很少纳税，负担还是加在了普通农民身上，这样恶性循环之下岂有不亡的道理。
李木心疼自己的腰包，更心疼将来的崇祯小皇帝，因为没有钱把花花江山都丢了，只有搞到钱才能给大明续命，可钱从哪来？
正思量间，燕客侠已拿出两锭银子放到柜台上，李木还想争执，燕客侠却把他推到一边说道：
“你每日做那抄写文书的营生，来钱不易，我还颇有些资财，这等事你就不用管了。”
李木见争不过，也就没再多言，感激地看了一眼豪气仗义的燕客侠。
那掌柜拿出剪子和戥子，剪开银锭，称出五两来，把剩下的五两找给了燕客侠，这才客气地把二人送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