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机关图影:太子遗书 > 第八章风摇树影
    拾有捌酒,两人喝了一坛便醉了,沈若鸿迷迷糊糊中记得,江游之把剩下的那坛酒交给了伙计,让他代为存放,下次来时再取。
    江游之送沈若鸿回了房间,也径自回房睡去,一夜无梦,一觉睡到次日清晨。
    他起床后,与马老三一同下楼察看马匹,两人进了后院,发现沈若鸿正站在马厩前,两匹毛色相似的马儿,一老一少并排站着。
    江游之道:“你醒啦,昨夜睡得好么?”
    沈若鸿径自问道:“你们要出发了?”
    江游之说道:“是,路途遥远,早些出发早做打算。你还要在城里多玩两天么?哈哈,可别再喝醉了。”
    沈若鸿脸上一红,说道:“这儿也没什么好玩的,我同你们顺路,咱们一道走罢?”
    江游之正待回答,先听马老三犹豫道:“那自然是好......不过我二人轻装上路,只为路上不多耽时间,就怕姑娘你......你......”说着便看向沈若鸿的那匹老马。
    沈若鸿笑道:“就怕姑娘我跟不上趟儿,拖你们的后腿,是不是?”
    江游之笑道:“免不了是如此。”
    马老三说道:“姑娘见谅,马某不是有意得罪。”他心想:“你清楚就好”。
    沈若鸿唇角一勾,从容道:“这就不用你俩操心啦,反正不会给你们拖后腿。”
    她找到店里伙计,递过一张银票,吩咐道:“你去帮我买匹快马,脚程越远的越好,马上一应物什都备全了,银子不够再回来找我要。”
    伙计笑道:“够了够了,怎会不够?没听说城里有那样值钱的马。”说罢领了银票去了,心想美人儿吩咐了办事,一定要买匹好马回来给她瞧瞧。
    二人见她出手阔绰自有一番安排,也不再多问,同她一起吃了早饭,等伙计买马回来便即出发。
    临行前沈若鸿又把伙计叫到跟前,嘱咐道:“我原先那匹马先寄存在这,你替我好好喂着,没多久就会有人来领它。”她又掏出银子赏给伙计,问道:“可以罢?”
    伙计心中想这姑娘人长得娇美,待人又大方,只觉得她是这天底下最可爱的女人,银子落袋,他二话不说,拍胸脯打了包票。
    瀚海城中,赵王府里,众兵官匆匆返回,正是先前在瓜棚吃瓜的那群汉子,首领汉子姓徐,便是被急急召回的那位“徐副将”徐平川,乃临时划拨来侍卫王府的副将官之一,所率兵马非王府亲卫。
    府中赵王乃皇帝的同胞兄弟,为人跋扈,好大喜功。皇帝本非先皇骨血,是原赵敬王的嫡子,因先皇幼年即位少年而崩,未留得子嗣,当今皇帝机缘巧合之下龙登九五坐了大位。
    兄长摇身一变做了天子,父王薨后赵王便袭了爵位,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赵王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其性张扬,在朝中往来无忌。
    皇帝外来居上,只对自己这胞弟宠信不疑,深谙“打仗亲兄弟”的道理,每有公差要事,首选便是赵王。
    藩王参政乃是大忌,朝中文武百官起初颇有微辞,后来渐觉赵王此人虽霸蛮骄横,实无几分才干,就像是匹喂坏的马儿,成不了气候……因此大臣们忌其威势也乐得不与他为难。
    此前朝中大将举兵收复西北四镇,一待捷报传回,皇帝便派赵王率众西来,主持开设幕府官署,迄今已一年有余。
    赵王一生日子过得舒坦,实不愿来此蛮荒之地,奈何皇兄有令,天命难违。好在他名为主持,实为傀儡,大小事务自有诸官操持,不劳他去费心。
    只是近来不知为何,离京久远,赵王却听闻朝中传来诸多对自己甚为不利的风言风语,起初他还不以为意,后来风影愈得频繁,不免令他大为光火,脾气也愈加暴躁。
    返程途中徐平川急欲询问,报信的侍卫却不敢多说,只说奉郑长史命令召集众将官议事,王管事吩咐沿此路来寻他。
    徐平川一进王府,便见管事王得禄候在前院,脸色甚是不妙。徐平川心想:“这龟孙一定是在等我。”
    果然王得禄一见他,便远远迎上前,把他拉到一旁悄声道:“徐副将,待会见了长史,莫要提及今日外出之事,切记,切记!”
    徐平川本就是精明巧捷之人,战场上越是见多了生死,越在意自己这条小命,虽有一身过人本领,活得却小心翼翼。
    他作战时几度因惜命避战而错失军功,如今名声不显,只熬到一员副将,眼见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既不想在战场上拿命赚那劳什子军功,便得想方设法地逢迎上司投机取巧。
    徐平川先前对这小小的王府管事多般奉承,一是他做惯了与人为善,二是盼着管事在王爷跟前说上几句好话。若不是出于这般心思,以他从军的经验,也不至于办了这糊涂事。
    他此时对王得禄没了敬畏,心思活转起来,一听便知他事情发了,故意道:“王管事这是何意?今日我等奉命外出,是你亲自传了王爷口谕,有何不妥么?”
    王得禄有苦难言,近乎哀求道:“三言两语实在……实在说不清楚,徐副将你别多心,此事与你无关,你绝不会有什么……有什么……”
    他本想说“绝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怕引得徐平川畏惧,“危险”二字便含糊带过。
    王得禄继续道:“……哈哈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好好的又能有什么事……长史大人召你去是有事吩咐,他多半不会问及……你万万不可提起。”
    王得禄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任谁听了也得一头雾水,徐平川却听懂了,但他装作不懂。
    王得禄见他不明所以,急切道:“徐副将,总之你不提外出之事便万事大吉,你若……若说了,大家都要遭殃。今日仰仗副将,大伙儿必当重谢。”
    徐平川见这平日里趾高气扬、目高于顶的小人,此时低声下气地好言相求,心中鄙夷,更不愿跟他担这干系。他不想多问,出了事也可咬定自己不明真相,少受些责罚。他含含糊糊地应了,问清了长史所在,便低头往府里走去。
    其实这原也不是危及性命的大事,跟大家伙儿也没什么相干,是他王管事私自犯下的过错:
    二十天前,从平阳城运来府里的货车在平沙城外被劫,歹人强攻之下众人被尽数制伏在地,无力反抗,眼睁睁看着货车被人上上下下翻了个遍。虽然货物一件没少,但封条被毁,车行的人瞒不住,只能如实向他汇报。
    王府中负责迎送货物的差使,是个油水大大的肥缺。平日里他只一门心思去捞钱,管理懈怠,沿途大小之事从不过问……
    莫名其妙的出了这档子祸事,王得禄心想,受王爷责罚是小,假使王爷一怒之下免了自己的肥差,那可真正“磨驴断套空转一遭”了。
    他惊慌过后对着货单逐一清点,发现货物果然一件不少,心神一定,便动了歪脑筋:“既然货物没丢,此事可有可无,料想这群运货的糙汉也不敢声张……”
    于是一番叮嘱过后,他大着胆子将此事瞒了下来。
    谁知没过几天,泗安城来的车行又是一模一样的遭遇,他一不做二不休,也一并瞒了下来。直到听闻洛川府的车队也出了事,才知自己一时糊涂酿下大错。
    三趟车前后来到府里,中间已相隔了半月有余……他有心只报上最后一次,但心知府里郑长史精明谨慎,必会派人严查,先前两次只怕也瞒他不住。
    知情不报乃是重罪,再加上自己往日里仗着资历甚老,对这新来的长史多有不敬,料定他必会借题发挥,于是这第三次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上报了,只求多挨得一天是一天。
    保险起见,他早早算好东都城来车的日子,私下授令王府外围的军士提前出城接应,在府里苦苦盼望这趟货物能顺利到达。他心想,只要以后不再出事,今后对府中来往车辆多加关照也就是了,此事即可遮住了不再有失。
    但好死不死,屋漏偏逢连夜雨。东都城来车未到,昨夜贼人却先闯进了王府,杀了值守宝库的侍卫,把库中搅得一塌糊涂……他初得听闻此事,还心想:“这蛮荒之地果真是不太平,王府都”
    令前去察看,发现受损最重的便是近来的那几批货物,一下便联想到先前那劫道的贼子,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几欲晕倒,众侍卫还道他忠心为主忧愤过度……
    王得禄望着徐平川的背影,背上一阵阵冷汗直流,只想拔腿便逃,逃的越远越好……但是事发突然,全家老小俱在,这腿怎能拔得动,逃又能逃到哪去?
    他只悔当时猪油蒙心,一步错步步错,原为大事化小,反倒小事化大。然而事已至此,他此时只好静静等待祈求平安度过,而这番等待,已是拿命来赌。
    徐平川来到前院书房,向郑长史行了一礼,说道:“长史大人。”
    郑长史等得焦急,有些不耐烦,责问道:“徐副将,怎么回事,传你半天了,怎么此时才到?”
    徐平川迟疑道:“管事大人派了差事,我得了令便立即赶来,实在是……长史大人久等了。”
    徐平川见郑长史面色不愉,心道:“他再问下去,我就要如实说了,王得禄,你自己种的苦果儿,自己去尝罢,老子可不奉陪了……”
    谁知郑长史却不再细问,徐平川松了口气,但想到王得禄那小人这次平安无事,心中又有些失望。
    郑长史摆手说道:“现下没工夫废话了,徐副将,我问你句话,你想好了再答。”
    徐平川惊道:“长……长史大人问话,末将如实禀报!”
    郑长史眼皮一垂,缓缓道:“我来问你,王爷平日里待你如何?”
    徐平川心想:“王爷待我如何,这话是怎生问得?平日里他妈的面都难见着,王爷没准都不知有我这号人……妈的……他又能待我如何了?”
    他挺直腰板眼也不眨地答道:“王爷体恤兵士厚待部属,本部上下俱感恩德。”
    郑长史显是不满意他的答复,皱着眉头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又问道:“谁问你部上下,我只问你,你!王爷待你如何?”
    徐平川满脸诚恳道:“王爷对末将自然也是恩重如山。”
    郑长史又问:“这是你真心话?”
    徐平川答道:“真的不能再真,末将不善言辞,向来不懂怎样口头上表忠心,只会实打实的讲真话,十足真金,半点不虚。”
    郑长史心想:“你这叫不善言辞?你倘若善了言辞,这王府长史不得让你来当?”
    他见徐平川一本正经,心中不屑,脸上却堆起笑容,慈声道:“很好,徐副将带兵有方,你平日负责府外侍卫,用心周到,王爷对你很是满意,常常夸你,有心提拔你……”
    徐平川喜道:“谢王爷、长史大人夸奖!跟王爷办事,是末将的福分,应职应份,只求王爷满意,末将就心满意足。”
    郑长史大感其虚伪,又想:“还说自己不善言辞!”
    他慈眉善目道:“好,很好!徐副将,你是宁远卫的副将,没错罢?”
    徐平川答道:“长史大人有心了,没错,末将是宁远右卫的副将。”
    郑长史放低声音说道:“王爷有件事差你去办。”
    徐平川急忙应道:“末将谨遵王爷号令。”他在心里却大大摇头,被王得禄假传上令坑了一次,实在后怕。他身为副将,听信外人一面之辞便奉令行事,实属重罪。他心想,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讨了王爷的谕旨。
    郑长史说道:“王爷马上便会调你返回原卫……”
    徐平川心中大定,行伍调动乃是大事,调令是少不了的。
    只听郑长史继续道:“……调你回去,是为了让你替王爷更方便办事……你回到宁远卫之后,要设法暗中调查,宁远卫昨夜是否新添了几名兵卒,或许是四名,也或许是三名,你要牢记此事,用心调查。”
    徐平川犯难道:“宁远卫兵员甚广,不知这几位士兵姓甚名谁?”
    郑长史答道:“既然要你查,他们自然不会用真名姓,你只要查报此事是否属实就够了。”
    接着又跟了句:“记住,是暗中调查,除你之外,不管是你本部上司还是卫中上将,谁都不可透露,尤其是关西的万都司。”
    徐平川听闻顿感惊惧,万都司是关西军卫的最高长官,听他言语,怕是赵王和万都司之间有什么不对头,来前又听说出了什么大事,其中关键,十有八九便要着落在那几个小兵身上。赵王位高权重,可万都司在关西数十年经营,这一方大员也不是说倒便倒的。
    倘若赵王果真有意对付万都司,寻了证据必然要有人举证,这人……想必就该是自己了。可这两人哪一个都不是自己能得罪的起的啊……
    徐平川在心里急急思索:“只看权势,当然是赵王更重,眼下是不能不从了……可万都司倘若没倒,过得一两年赵王拍拍屁股走人,我到时该怎么活啊……王爷能把我调走?他妈的,老子这下子是老鼠进风箱啦……哎呦……”
    徐平川苦不堪言,心里不停地叫唤。
    看着他犹疑不定的样子,郑长史长目微闭,冷冷地看着他,说道:“徐副将,有件好玩的事不知你听过没有?”
    徐平川微微一愣,问道:“什么?”
    郑长史缓缓道:“去年王爷刚住进这府里,西府里曾送来一批官奴,多是些俘掳来的外族女子,那是西府大人们的一番心意,他们知王爷不辞辛苦奉命西来,特地从官奴里挑了些姿色不俗的,献来伺候王爷。王爷听闻很有兴致,亲自下令召见……”
    徐平川心道:“那很好啊,番邦女人蜂腰长腿别具风情,皮肉虽不如关内女子细嫩,那滋味也销魂得很……妈的,眼下事都还应付不来,我想他妈的娘们儿干嘛?”
    他知郑长史提及此事必有用意,静静听他继续说着:
    “……众奴蒙了召,入厅参拜,奇的是,其中一个女子却昂首挺胸拒不跪拜……王爷大怒,但见她着实有几分姿色,便问道:‘你见了本王为何不跪?’那女子也实在胆大,竟恨恨答道:‘你们这些狗官,狗汉人,杀我家人,欺我同胞,我恨不得饮你血食你肉,你就算强迫我跪你,我也在心中骂你……’徐副将,你说这女子胆子大不大?”
    徐副将讪笑道:“是,是,蛮夷之人不服教化,也……也是有的。”
    郑长史继续道:“你可知王爷是怎么办的?”
    徐平川答道:“末将不知。”
    郑长史冷笑道:“王爷让人割了她的舌头,将她的双腿齐膝斩去,笑道:‘以后你见了本王只管站着,在心里骂就是了,本王不跟你计较。’嘿嘿……人在屋檐下,却硬是要抬头碰一碰,你说这女子岂不是愚蠢么?愚蠢之人落得这般下场,可不是好玩么?哈哈……”
    徐平川登时把犹豫迟疑都抛在脑后,低下头抱拳行礼,说道:“末将遵命,拼死效忠王爷!”
    郑长史听闻,又是一脸慈善温和,脸色变化之快令人叹为观止,他笑道:“痛快,倘若你事情办得好,王爷保你个正职,便是连升两级、三级,不也就是王爷一句话的事么……”
    说完他脸色又是一变,眼神中温勉之情又变了威慑之意,继续道:“但是倘若你办砸了,办得不小心,办得众人皆知……嘿嘿……”
    徐平川急忙抱拳道:“末将不敢,末将定然守口如瓶,亲娘老子也不漏半句。”
    郑长史笑道:“是,是,你很有分寸。你不过是个小小副将……你也知道王爷有的是法子让你……呵呵……你用心办便错不了……”
    徐平川见他恩威并施却不讲明原因,心中早已明情,知道自己参与了不得了的大事。他刚刚爬出浅坑,转眼又跌进深谷,想到王爷对一个娇艳女子都辣手摧花狠毒至厮,后背顿时冒出冷汗……他之前只知赵王脾气暴躁,却不知他手段如此毒辣,此刻只觉得战场厮杀也好过王府风波。徐平川悲苦之际,心中忍不住又在大叫:“糟糕,糟糕!老子当真流年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