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机关图影:太子遗书 > 第一章游羽惊鸿
    关外一路无始无终,一路上男人多女人少,当得烈日也经受风雪,见识辽阔也路经狭隘。纵有千愁百感,也无非是春夏秋冬,谁也逃不出这四个季节。
    烈日炎炎,初秋时节暑气未消。
    瓜棚下沈若鸿独坐一角啃着块西瓜,入口甘甜,鲜红的汁水肆意挥洒。与她一同分享当下这片荫凉的,除了瓜农,还有四个半道停下来吃瓜避暑的行人,都是一身乡农打扮,其中一人抱怨起世道艰难,连老天爷都不给活路,其余人纷纷感慨附和,一时间真当是怨声载道。
    其时皇帝昏庸,民生颓废,朝令夕改,党争不休。奸豺毒蝮,窃居高位;狡狐硕鼠,端坐庙堂。官场上贪腐成风,有那忠君爱民的,做了官也难免左右牵扯上下迎送,终究难得独善其身……相较于朝堂上礼崩乐坏,江湖中反倒多了几分天真。
    沈若鸿听得无趣,正瞧着地上的蚂蚁怔怔出神,突然间瓜棚一阵颤动,数十匹快马奔至近前,沈若鸿抬头一看,一群武人打扮的汉子纷纷下马,一群人高矮胖瘦应有尽有,迫不及待地往棚下走来。
    瓜农见来了生意,壮着胆子迎上去殷勤道:“爷们儿来坐,吃几个瓜消消渴!”
    当先一名中年男人似是这群汉子的首领,他也不答话,转头挥挥手对着众人说道:“一人抱上两个,赶快吃完赶路。”
    众人一哄而散,各自抱起西瓜就往棚下拥挤,棚子不大,只挤进去七八个人,余下的就抱着瓜骂骂咧咧得去路边树荫下坐了。这群人个个举止粗鲁,把瓜往地上一放,用拳头砸开伸手便抓,吃一半漏一半,红通通的瓜肉掉了一地……瓜农在一旁看得好生心疼,脸上却只能呵呵地赔笑。
    先前那几名乡农见这群人来者不善气势汹汹,都不再吱声,纷纷挪开身子往角落里避让。
    其中一名壮汉咬着瓜,大汗淋漓道:“妈的老天爷不长眼,这鬼天气热得……真他妈的遭罪!”
    另一人接着道:“好端端得在府里呆着,给赶出来接什么车……王管事发的什么疯……”
    一人破口大骂道:“操他妈的,这龟孙自己个儿怎么不来……他龟儿子窝在龟壳里,龟爪一缩龟眼一闭倒是凉快得紧,要老子出来受罪……”
    有一人笑道:“到底是龟孙还是龟儿子,怎么越骂辈分越高了?”
    另一人道:“那只有他老娘才知道了……”
    一时间众汉哄堂大笑,瓜农几人听他们言语粗俗,也在轻声偷笑,几人暗自心想:“那王管事在府里的人缘可真够差劲……”
    一人神情浮滑,唇上蓄着两撇胡须,他眼珠滴溜溜四下一瞥,低声道:“大伙儿可别不当回事,听说……这个月到府里来的几趟车都遭了贼啦……”
    那人说到这,首领默然抬眼一扫,见角落里坐着的是几个乡下汉子,穿着土里土气,此刻都老实巴交地坐在那一声不吭,便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旁边一人惊讶道:“哪来的事?这个月接连来了三趟车,大伙儿又不是没见,明明都送到了。”
    小胡子说道:“货是没丢,听说都给翻了个底朝天……”
    一人哼道:“嘿,好大的胆子,谁的东西都敢碰,不要命了么……妈的,这是图什么……”
    小胡子压低声音继续道:“几位管事听说东西没丢,还没敢往上报呐,咱府里那位……”说着伸手向上一指,“……近来火气忒大……”
    旁边一人叹道:“这事怎能瞒得住……贼人胆子大,管事们的胆子倒也不小。”
    另一人道:“平日里来往车辆都是管事们负责,谁逃得了干系。”
    小胡子呵呵一笑:“瞒上不瞒下呗,要想上头高兴,就得咱们底下人卖命啦……”
    那首领盯着他冷笑道:“小耗子,你小子挖门盗洞,打听的倒挺多啊!这张嘴还是给我管好了罢!”
    小胡子讪讪道:“是,是……也就自己兄弟跟前说说,命多么,管这等闲事……”他说话时贼头贼脑,还真和耗子有几分相似。
    众人纷纷心中忐忑,隐隐都觉得这趟差事不妙。其中头脑灵活的一人看着小胡子贼兮兮的样子,心想:“连你小子都瞒不住,管事的这次怕是要糟糕。”
    “啊呦!”突然有人一声惊呼。
    众人闻声纷纷转头,只见那人神色古怪道:“怪不得王管事不让咱们头儿多带人,还说什么上头交待不许张扬,他妈的……敢情咱们这趟外出,上头根本就不知道。咱们……咱们就这么点儿人,真碰上了,够人家喝一壶的么……”
    他知自己言语中露了怯,又正色道:“动刀动枪……那也没什么,兄弟们哪个也不怕,就怕……唉,就怕万一差事没办妥,反倒要咱们担责。”
    另一人冷笑道:“背黑锅算是轻的罢?嘿嘿,什么瞒上不瞒下,只怕真出了事,弟兄们的小命要先给他瞒下了。”
    其余几人听闻一怔,纷纷大骂那王八蛋管事自作主张,狗胆包天……还有的暗暗在心里埋怨上司见事不明,也是个糊涂蛋……
    那首领怒骂道:“他娘的!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出来吊丧么?连个贼影都还没见着,就吓成这副怂样,一群没用的东西!”
    他脸上无所畏惧,心中却在大叫:“糟糕,糟糕!”突然惊觉自己带兵出城,连道手谕也没见到。在王府做事与在军营里氛围大不相同,平日里他被府中管事指使惯了,纵觉有不妥之处也未曾多想。此时听了手下人一通唱衰,他已是又惊又气,在心里狠狠骂道:“操你妈的王得禄,你这害人的龟孙!爷爷上了你的恶当……妈的!老子跟你绝不干休……啊呦,老子当真糊涂!”
    他气昏了头,顾不得去想这番话骂出来对自己可没半点好处:龟孙子的爷爷,那不正是老乌龟自己个儿?……伦理关系端的是一塌糊涂。
    小胡子此时慢悠悠道:“莫慌莫慌……我听说贼人只有一个,几次都是单枪匹马,也没伤过人命……兴许不打紧。”
    众人都觉不可思议,一时无话可说,过得片刻,其中一人喃喃道:“真他妈够邪门儿的……”
    事不关己,沈若鸿只觉得有趣,心想:“那人显然手段高明,只怕这群蠢蛋见了他也只能客客气气的……”接着又想:“一个人就敢拦路吗?嘿,真了不起。”
    有人问道:“头儿,咱们去接的是哪来的车?”
    那首领正想着心事,随口答道:“东都来的,黄万兴的车行。”
    沈若鸿听到这句话目光一缩,不动声色继续倾听,听到的却是马蹄声又在耳边响起。众人一齐循声望去,见几匹马急急赶来,当先一匹马上有人高声呼唤道:“徐副将!徐副将!”叫得两声,座下快马已奔至棚边。
    那壮汉首领听闻一跃而起,问道:“怎么了?”马上那人呼吸急促道:“徐副将,快……快带人回府,出事啦!”
    一时间数十人扳鞍上马呼啸而去,其势犹如风卷残云,瓜棚里瞬间安静下来,只留了一地的碎瓜烂瓤……余下几人面面相觑,个个惊得说不出话来。瓜农收起那徐总管抛在桌上的银锭,喜笑颜开道:“这么热的天,大伙儿不忙赶路,尽管歇息就是……咦?”他转头看到角落里的小桌角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几个铜钱,方才坐在那的小伙子也不见了踪影……
    沈若鸿身着男装,出了瓜棚骑上马风尘仆仆地自西向东而行。她面色蜡黄肤质干燥,任谁看来也只是个多日旅行的寻常汉子。她鬓角处发丝凌乱,几根头发伸出帽檐蜷在耳后,脖颈上依稀可见风沙的痕迹,显然上一次经历过暴风之后还未来得及梳洗。
    行至前处道路收窄,两旁稀稀落落的生着几棵楸树,棵棵粗壮笔挺,树冠大小不一,看那树围,树龄最小的约莫也有百八十岁。两名邋遢打扮的汉子肤色黢黑,在枝叶繁茂的一棵树下赤脚敞怀坐着,面前两辆独轮架子车倒在路上,车边堆着几个圆鼓鼓的麻袋,将一条路占了大半。
    一人远远望见沈若鸿朝这赶来,笑嘻嘻地说了几句,另一人也转头看了看,脸上笑得更欢。沈若鸿走到近前,见是两个苦力汉子正在谈笑乘凉,这种事一路上见得多了,此刻便没多想。她手上紧了紧缰绳,放慢了速度缓缓走过。
    两人见沈若鸿走到跟前了,慢悠悠地起身,个头一高一矮,矮个子去扶车,高个子搬麻袋,似是在给她让道。沈若鸿笑着拱手示意,一人摆摆手,意思是不必客气。正当沈若鸿经过车边时,矮个子突然叫道:“慢点!留神......啊呦,我的车!”
    沈若鸿低头一看,那辆车轴承处从中断裂,轮子半挂着摇摇晃晃,显然早就损毁了,哪有无声无响就断这么了的。矮个子大叫:“你这人不看路么......这么大的车摆在这,还使马硬往上踩。”矮个子口中不停地叫:“你赔我的车!赔我的车......”
    高个子一脚跨过麻袋堆,一步直跃在马前,身手倒是颇为敏捷,他死死地拽住缰绳不放,嘴里喊道:“你想跑么?下来,下来!”
    沈若鸿看他们光明正大地耍起无赖,微微一愣神,转眼间就反应过来:“原来是两个拦路讹钱的无赖汉。”她眼中瞧着两人惺惺作态,心中又是不屑,又是想笑,只定定地看着却不说话。
    矮个子怒道:“你说话呀,哑巴么......”眼见她面不改色一言不发,矮个子心想:“难道真是个哑巴?嘿,这下倒省事了......”
    沈若鸿还是不答,高个子大怒,伸手便向她小腿抓去,想一把将她从马上拽下来。沈若鸿小腿微抬,提脚把高个子的手臂轻轻踢开,轻咳一声,粗起嗓子笑道:“咳......且慢,有话好说,莫要动粗。”
    高个子见她动作利落,只觉手臂微麻却不怎么疼痛,心中大怒,冷声道:“我兄弟是要你赔车,谁要跟你动粗?”
    沈若鸿问道:“怎么个赔法儿?”
    矮个子扔下车轮脖子一挺,大声道:“怎么赔,当然是要你全赔!我兄弟二人去送货,跟人约好了时间一刻也不耽误……好啦,现下倒霉,被你的马踏坏了车子,不但工钱拿不到,还要赔给人家一大笔违约钱......车钱、工钱、违约钱,自然是都要你出!”
    沈若鸿听得有趣,笑问道:“那可得不少钱罢?”
    矮个子张口便答:“二百两银子!少一两我就得折本儿。”
    沈若鸿听他漫天要价也不觉惊奇,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你哥俩儿大热天的还出来挣钱,那怎么能让你折本儿?”言语中已带着讥讽。
    两人丝毫不觉惭愧,心道:“这小子看来有钱,又带点身手,能不动手尽量不惹麻烦,跟他多说两句也不吃亏......最好他识相,痛快把钱都掏出来。”高个子眼珠一转,叫道:“还有!”只见他右手抱起垂下的左臂,疼得龇牙咧嘴,凄惨道:“嘶......你方才踢了我一脚,我手臂痛得厉害,哎呦......不知是不是被你踢断了,那也得赔......赔......啊?”
    这“钱”字还没出口,他龇牙咧嘴的表情突然僵住,睁大双眼看着沈若鸿来时的方向,只见沈若鸿身后不远处一人坐在马上,两人说了半天竟然一直没有察觉,一时间惊得瞠目结舌。矮个子顺着他的眼神也看到那人,心中也老大吃惊,心道:“他奶奶的,这人何时来的?光顾着要钱了,怎么没注意到......”
    沈若鸿早知道身后有人,她远远地便听到有马蹄声越踏越近,听清了来人的方向和人数,便知与这两人不会是一伙儿。眼见高矮个二人戏做得投入,她看得津津有味,因此听到来人在身后停马不前,也一直没回头去看。此时她转身看去,马上那名男子体格高大身形沧桑,浓密的胡茬和干燥的皮肤却遮不住五官的俊美,不瞧他的风度气质,业已是难得的人材......那人一顶草帽挂在脖后,正面带笑容的望着这里。
    高矮个两人见那人气势不凡神出鬼没,不知为何,心里隐隐竟有些畏惧。按他们往日作风,一只羊也是宰,两只羊也是杀,多来一个他们干脆便多挣一份,此时却不约而同地不想多生事端......
    矮个子故作大方,对着沈若鸿叫道:“喂,你先靠边,你这在路上一挡,别人还怎么过?”
    马上那名男子闻声笑道:“不碍事,你们说你们的,我不着急。”
    沈若鸿观他身形气质,早察觉他绝非常人,此时听他讲话中气十足,语气却甚是温和,心中念头一动,心道:“本姑娘来时运势不佳,遇到这两个无赖,此刻时来运转,倒不必跟他们动手动脚了。”
    沈若鸿对着那男子说道:“兄台,这两位大哥口口声声说我的马儿踏坏了他们的车子,非要我赔上二百两银子,这......这可怎么办是好?”
    男子见她虽是男人相貌,讲话也粗声粗气,但仍然一眼便瞧出她女扮男装,早有心替她解围。他摇头道:“二百两......什么珍贵的车子,哪用得着赔这么多钱?”
    高矮二人勃然大怒,登时露出一脸恶相。高个子怒道:“要你多管闲事,走你的路罢!”
    那男子却在原地不动,还是温言劝道:“两位好汉一身本领,又何苦来为难这位小兄弟......大道一开,八方来财,大家早点各忙各的去罢。”
    矮个子听他从容淡定的语气,顿时心头火起,激的面红耳赤,他同高个子对视一眼,对那男子咬牙切齿道:“妈的,扁蝠子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
    高个子冷笑一声,说道:“本来大家伙便是各忙各的,客客气气的让你走,你非要管人闲事。”
    男人摇摇头说道:“你说是管闲事,在我这里却是正事。”
    高个子面色愈发阴冷,目不转睛,死死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道:“好啊,好的很!合起伙来欺负人吗?我兄弟俩是没本事的苦汉子,咱们找人来评评理。”他说罢屈指伸到嘴里放了声响哨,过不一会儿,路两旁陡坡里呜呜喳喳地钻出来一群手持刀斧的恶汉,有的面相凶狠,有的神情奸诈,还有许多看起来浮滑惫懒,显然没把眼前这两只待宰的羊羔子放在心上。
    沈若鸿本以为高矮个两人只是途中讹骗钱财的无赖闲汉,没想到竟是一帮恶匪,她粗略一点,大大小小的匪徒不下二十人,心想:“这下子不动手可不行了。”
    高个子指着沈若鸿,对一个满脸疤痕的汉子说道:“五哥,这小子肯定是个有钱的。”
    疤脸汉子凶狠道:“别跟他们废话,把这小财主绑了带回去,别伤了他小命。”
    离得近的几人,立马穷形恶相地扑到沈若鸿马前,伸手边抓,沈若鸿拨马闪开,正欲抬腿反击,只觉面前一阵疾风,便见到身后那男子沉默间呼啸而至。男子先是提脚踹飞一人,左一抓右一握,又将两人提在手中掷向人群。匪徒又骂又喝尽数涌上,刀斧棍剑齐头并砍,一斫之下,却见不到一丝血光......男子赤手空拳,拳脚却急如狂风骤雨,下手处尽是人身上下紧要关节,只听得肉绽骨折之声接连不断,地上的匪徒如洒豆一般越倒越多,片刻间众匪尽皆倒地哀嚎,先前的凶言恶语已变了哭爹喊娘......
    沈若鸿看得眼花缭乱,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凶狠酣畅的打斗,眼前的男人身法奇妙,出手精准无比,手上无一招多余。她坐在马上,将这陌生男子的一招一式尽收眼底,心中不住赞叹:“好!”一阵激动之下赞出声来:“了不起,不得了!”
    男人望着倒地的众人,回复了先前平静的语气,认真道:“你们原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又怕你们一路骚扰纠缠不休,因此下手重了些......你们中有些恐怕会落下残疾,不过实属咎由自取,须得跟你们说明白。”
    他转头见到沈若鸿神色激动,便笑道:“小兄弟,快赶路吧,这副场面被人见到了惹得麻烦,我也得赶紧走了,告辞。”说罢走去几步骑上马扬长而去,一路尘烟过后已不见了踪影。
    沈若鸿骑马离开,马儿迈步疾行,她却端坐马上怔怔出神,心中还在细想那男子的一招一式,品味到精妙之处,竟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不禁想道:“可惜那群贼人太不中用,三两下就被他给打发了......”紧接又想:“呸,好没良心,人家是在帮你解围,怎么只想看他的招式,一点都不顾他的安危......”
    走得半天时间,她突然觉得脸颊痒痒的,伸手一搓,竟是一块干了的血渍,她又细细一摸,发现脸上还有几处也溅上了血,她不禁胸中一阵恶心直欲作呕,心想那些臭匪无恶不作、黑心烂肚,只怕血也是臭的。她手上沾了血渍,不敢去闻,赶忙下马取下水袋,捧着清水在脸上用力擦洗。洗净之后,蜡黄枯黯的面容变得白皙透亮,原先一副男人面相,此刻却成了娇媚无比的女子容颜,五官精致眉目动人,在烈日照射下熠熠生辉。
    她洗净双手,突然心中觉得好笑,心道:“没用的丫头,对付几个不上道的小贼,还用得着瞧得那么失魂落魄么,血溅到脸上了都没知觉......”她仰头灌了口清水,心中又想:“也难怪我看呆了,那人的本事可着实不小......不知是什么人物......”
    沈若鸿不知又行了多久,她心中牵挂起车行众人的安危,不敢慢行,拍着马儿说道:“好马好马,咱们这是去救人,你也使使劲,别让我一个人着急……”马儿嘶叫一声,似乎听懂了人话,四蹄猛摆,使劲全力向前方奔去。可是马儿毕竟年纪大了,有生之年再也难得往昔的神骏风采,全力奔跑一程,速度终于又慢了下来。复又行得半晌,沈若鸿脚下的马儿累了,马蹄子有气无力地踢踏着,她便下了马,牵着马儿一道步行赶路。
    这时她远远望见路边的老槐树下坐着一人,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头戴草帽的男人,看清他的穿着之后,心中一阵惊喜,正是先前替自己解围的那个男人。
    他此刻正坐在一块岩石上,背靠树干,身边不见携有兵刃,但他的手背拳尖处满是硬茧,显然外家功夫已练到极致。她不禁细细打量,看到这人肩直腿长骨骼周正,虽然只是静静坐着,无形中却自带一股碎石裂碑的气势。
    沈若鸿经过面前时,江游之抬头看了她一眼,面如冠玉,神情依旧温和,眼神似乎在笑,但和善的外表下气势却未减弱分毫。
    江游之看清她的面貌微微一怔,又打量一圈她的穿着和她身旁的马儿,心惊道:“真的是她,原来她是这样的貌美......难怪要易容改装遮起面貌。”他惊讶过后又觉得她十分面熟,努力思索曾在何处见过她。
    再次相见,沈若鸿惊喜之下一时没想起自己已经洗去了妆扮,还是习惯地粗着声说道:“兄台,这么快又见面啦,先前你去得急,还未来得及跟你道谢......”
    江游之不知她为何洗去了易容,犹豫道:“没什么,那倒不用客气。这个......小兄弟你......你......”他觉得直直地说出“你原来是个女人”这话终究不妥,先前装作不知其事,说话便没什么顾忌,此刻对着这一张俏脸,瞎子也看得出来她是女人,又怎能装得下去......
    沈若鸿见他支支吾吾,一时不明所以,疑惑间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要听他到底想说什么。江游之想不到该说什么,也不再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沈若鸿一下子反应过来,脸颊微微一红,恢复原本的声音说道:“是......对不住,没跟你讲,出门在外扮成男子总是方便一些。”此刻她的声音不再刻意的扮粗,如铃似镜清脆叮零,入耳甚是动听。
    江游之微笑着点点头,不再提这个话题。沈若鸿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坐着?”
    江游之不假思索道:“我在等人,有点事情要办。”
    沈若鸿看他孤身一人坐在路边,这场面和遇见那高矮个两人的情景倒是有些相似……又想到他如梦似幻的身手,突然记起了瓜棚里那帮汉子的一番对话,那小胡子曾道:“……听说贼人只有一个,几次都是单枪匹马,也没伤过人命……”自己当时听完还暗叹那人功夫了得……
    想到这她心中一动,“啊”的轻呼一声,江游之的表情微微一变,轻声问道:“怎么了?”
    沈若鸿眼睛一瞥,指了指江游之拴在一旁的马,又指了指自己的,笑道:“你看这两匹马儿长得像不像?”
    江游之转头看了两眼,笑道:“真是像,不看年纪的话,简直一模一样。哈哈兴许它们俩沾着亲戚……”
    沈若鸿笑着脱口而出道:“那我这匹定然是你那匹的妈妈……”她一说完便觉失礼,吐了下舌头,俏皮道:“不好意思啦!”
    江游之不以为忤道:“可不是嘛,看它俩的年纪没准真就是了。”
    沈若鸿盯着他的表情,试探道:“行旅在外,遇见拦路劫道的可真够吓人……多亏遇到你,要是没人帮忙……想想便后怕。”
    江游之面不改色,轻声安慰道:“别担心,过了前面平沙城,再往东去安全得多,不会再有什么事了。”
    沈若鸿说道:“是,总之要多谢你......时辰不早了,我得继续赶路了。”
    两人告了别,沈若鸿转身离去,心想:“多半就是他了......靠他摆平了拦路的,没成想他也是个拦路的......”她想到这,又觉得有些好笑。
    在她身后,江游之坐在树下望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心中也若有所思。
    她牵马继续向前,道路曲曲折折,路边有时是平地有时是深谷,时而草木葱葱,时而黄风扑面。又行得大半天时间,迎面走来一支车队。
    几十名佩了刀剑的骑士先行在头前开路,后面跟着一长串叮叮当当的马匹车辆,大车满载货物,上面盖着厚厚的毡布,封车的绳索有手腕一般粗细。虽然道路上沙石颠簸,但车上的货物被捆绑得纹丝不动,只有队伍前后的几辆车上,不断发出各种木材和金属碰撞的声音,似乎装运的是锅碗瓢盆和帐篷等经常取用的物什,只用篷布简单遮盖了,并没有认真捆扎。
    待到车队行近,双方在道路狭窄处相遇,沈若鸿抬头看了一眼,牵马走下路边的斜坡,站在路边给队伍让出了一段距离,她不愿与这群人靠得太近,所以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车队通过。
    队伍最前方领头的几人拱手示意,其中一个长满络腮胡须、身材粗壮的中年男人双目低垂愁眉紧锁,似乎想到什么悲伤之事,但转眼又收起愁容,悄悄向左右一瞥,害怕心事被人发觉。没想到这一瞥,正好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站在路边。大胡子男人见她腰纤颈细,容颜绝美无比,一眼就看出是个年轻姑娘,又见她面带沧桑的一人独行,一阵惊艳过后连心事也淡了,忍不住便想跟她开句玩笑。他哈哈一笑,刚要开口,身边年岁较长的另一名骑士突然低声喝道:
    “老三,别多事!”
    络腮胡男人被这么一喝当即住口,话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压了下去,虽然心里不痛快,也只是略显尴尬的一笑,显然无甚恶意。
    沈若鸿看到他别扭滑稽的样子,也笑了出来,转而又想到江游之那骇人的手段,微一迟疑,心中已有了计较。她粗着嗓子冲着络腮胡男人喊道:
    “喂!大胡子。”
    络腮胡愣了一下,答应道:“姑……小兄弟有什么事?”
    沈若鸿问道:“你们可是从东都过来的么?”
    络腮胡脸色一变,没有答话,转头向身边老者望去。
    沈若鸿不等他们回答,自顾自说道:“你们是也好,不是也好,我只是跟你们说一声……前面的路可不大对头,树少的路走不得,树多的路倒是可以走一走。”
    旁边的老者抬手一挥,队伍放慢速度,络腮胡紧了紧手中缰绳,不解道:“兄弟你来时遇见过歹人?”
    问这话时他心里想,如若真有什么不得了的歹徒,你一个小姑娘又如何过的来,怕是在跟你大叔开玩笑。
    沈若鸿笑着回答道:“是”,接着又摇头道:“也或许不是,你们看着办吧。”说完便转过头不再搭理他。
    络腮胡疑惑的看着老者,问道:“师父,这小丫头什么意思?“
    老者眉头微皱,思索片刻说道:“不清楚,还是小心为好……西南方二郎山脚下的林子里确实有路可行,但这么一绕可就远了。”
    络腮胡道:“万一这小姑娘瞎说一气,那岂不是多走许多冤枉路?又或者……她有意引咱们过去……我看不如先派两个兄弟前去查探一番。”
    老者心下也在揣测,若真是有人劫道,按理说正该埋伏在树林里,草木密集之处视野不佳,比前方宽阔的道路危险得多,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决定。
    络腮胡还要开口,老者摆摆手,勒马转身走到路边向后方望去,见那名女子已经和队伍相隔有段距离,一人一马向东缓慢前行,天色渐暗,她却显得并不着急,还是牵着马在道上步行。老者越想越觉她有些面熟,心中隐隐有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