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此间仍是少年 > 第十章?心事
    野心荒芜,把我缝进你的五脏六腑,清晰感受你的血腥和束缚。
    刺骨麻木,痉挛让战栗彻底臣服。
    你总说一片灰雾,塞满脑袋里的包袱。
    原来孤独的归途,看得更加清楚。
    谎言粉饰痛苦,月光下谁在俯视黑暗的神父——原来是地府。
    遍地箭簇,无情冷酷,把燥热的岩浆纷纷安抚。
    夜晚黑路,于无人声处,没有船渡。
    项上刀俎,戏台敲起花鼓,一人如何任武?
    结局终究于事无补。
    红脂香粉的倾诉,高楼死死掩住。
    甜言蜜语在悬崖上虚伪看护,作了光鲜亮丽的奴。
    写不出琴谱,红绡依然万曲,迷失荣辱。
    雪花寂夜扑簌,鬼怪压低声音在闲叙。
    拿着缝隙都是陷阱的牌组,怎么不输?
    早日烂成一抔黄土……
    ——这是一个名叫梅如故的二十二岁姑娘,留下的最后一份文字,相当于她的遗书。而当秦庸见到这些文字时,他已经站在医院的太平间了。
    他想起了那天临走前,她站在昏暗的房间里,表情藏在后面的阴影里。
    “秦庸,我有点后悔帮你了。”她的嗓音听不出太多的伤感,是没有感情色彩的,仿佛在表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相反,我不后悔认识你。”秦庸没有在开玩笑,反而一丝不苟的说出这话来。
    他们的相遇是在一家藏污纳垢的歌舞厅。初出茅庐的小记者不甘心热手资源被前辈垄断,于是挺而走险卧底进去,想凭自己拿得第一手资料。偶然一次,撞见被顾客欺负的跳舞小姐,出手相助,结果得罪了顾客,被舞厅里的打手教育了一顿。也是这次意外,让秦庸认识了比自己小的梅如故。
    “新来的吧?”梅如故坐在皮椅上,穿着黑色薄纱紧身衣,化着浓妆,像个黑夜里妖精,散发着魅惑和危险的味道。面对比他年长四五岁的秦庸,她仿佛显得更加老练和世俗。
    “这儿的哪个没挨过打?你帮得过来吗?”她风轻云淡地翘起二郎腿,从自己的小包包里翻出打火机和烟盒,然后点燃。房间里没有开灯,长长的卷发挡住她的侧脸,窗外的霓虹灯擦亮她的一只瞳孔,然后模糊在灰蓝色的烟雾里。
    鼻青脸肿的秦庸一言不发坐在地上。
    “尘尘,有客人点你!”粗暴的声音从房间外传来,附带着轰鸣的敲门声。
    “来了!”她又低声骂了些什么,狠狠地长吸了一口烟,才用手掐灭烟头,将之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对了……”她踩着清凉的细带黑高跟,带起一阵浓郁刺鼻的香气,很有侵略感,霸道地窜入秦庸的鼻孔。
    秦庸皱着眉头,看向门口曼妙的背影轮廓。
    “交个朋友吧,”她的脚步在门口停住,微微向后方侧动脸庞,对着秦庸说,“我叫梅如故。”
    说罢,门被关上,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于是,两人就这样认识了。
    梅如故自己介绍说,她是外地的,在本地没有亲人。初中时,家里急着用钱,借了高利贷。结果还不上,父母把她拱手送出了,“借”给对方去“打工”。她心里知道,她被家里给卖了。可是,她能怎么办?她权当报了养育之恩,从此两不相欠。而她这一被推进深渊,就是十年。她本该灿烂的十年,就泡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狱里。酒精和香烟,成了她麻痹自我的工具。
    “你也别太清醒,很痛很苦的,比酒还苦。”她醉醺醺地说着自己处事道理,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育着秦庸。
    “来,喝。”秦庸看着头发凌乱,双颊通红的她,用手中的酒杯碰了碰她的酒杯。
    “嘿嘿……你上道了。”对于秦庸的主动碰酒,她很开心。
    她就这样一半清醒,一半痛苦,看似潇洒地行走在牢笼里。
    直到有人蹲下身子,打量着她,隔着栏杆,握住了她的手。
    他之前想要揭开这层黑暗,是为了自己能在这个行业出头,一鸣惊人。
    而现在,他想要为了挣扎的梅如故,撕开这层黑暗,为了更多的像梅如故这样的人,离开黑暗。
    所以,他向梅如故坦白了自己的一切。
    而对方,经过一个夜晚的思考后,毅然加入了这个计划。
    “我信你。”她的脑袋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当黑暗之地连同其庇护一同被拨开时,罪恶被阳光腐蚀,而随之灼烧的,还有无辜的灵魂。
    秦庸揭开的那层黑暗,原来早已和她的皮囊沾染在一起。失去了皮肤,她会更加敏感,稍有伤害,便是血肉模糊。
    “秦庸……有人认出我了……”她的声音在电话里颤抖,惊恐地对着秦庸说。
    “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秦庸立放下手里的工作。
    找到她时,她躲在超市后面的小巷里。
    “怎么了?有没有哪里受伤?”他用力扶住她颤抖的肩膀,试图唤醒她低垂的头颅。
    “没有……”她的声音很低。
    “是谁?谁把你认出来了?”秦庸焦急地环顾四周。
    “买东西的人……结账时候,认出我了……”她很害怕,把脑袋又继续埋深了,双腿也缩回。即使秦庸在身旁,依然不能够让她心安。
    “算了,我们回家,好不好?”秦庸没有办法继续追问下去,便放缓了声音说。
    “嗯……”长发下传来闷闷的回应,“外套……”
    秦庸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为她的头上,然后扶着她起来,打车送她回到附近的小公寓里。自出来后,秦庸帮她在那里租了房子,又帮她在便利店找了个收银员的工作。却不想,会发生这样的事。
    “别多想,兴许只是认错了。”他将热水递到她面前。
    “你不信我?”她一下子很激动,瞪着眼睛看向秦庸,短暂的对视后,她慢慢平复下来,继续说,“他喊我……尘尘……他认出我来了。”
    去超市调监控,找出那个家伙!——这是他的第一想法,可是问题马上就来了:找到那个人能干什么呢?威胁他?还是和对方聊一聊?对方是什么样的身份?这些问题他都不知道。但他清楚一定不能把事情搞大。自从离开那个地方后,她就不再开朗,整个人的情绪有些低沉,无精打采,很周围人的看法。也许,就此打住吧,不要再刺激她了。
    秦庸想了一会儿,才斟酌着语气说:“要不我们换个工作,我们报社还缺个清洁的,还挺轻松,就早晚一次,一天一百,不用像收银的那样一整天站着。怎么样?你考虑考虑?”
    “有外人会来吗?”她双手握住杯子,喝下热腾腾的水。
    “有我在。”秦庸放下一些现金,对着她嘱咐道,“这是预支的工资,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我去超市那里一趟,去要回你的工资,咱不能白给她干活不是?”
    他最后那一句带着笑意,可是她却面色苍白,形如枯槁。
    “好好休息,我明天来接你。”秦庸没有在意这个小小的冷场,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开。
    第二天,秦庸来接她上班,只见她带着遮阳帽,墨镜还有口罩,躲在楼门口后面的阴影里,只伸出一个脑袋。他走上前,才看见她穿着宽松的长袖长裤,领口耸起挡住脖颈,裤腿拖在地上,甚至手上带着手套。
    “怎么全副武装啊?”他看向墨镜背后的目光。
    “我怕有人认出我。”她很谨慎地说,同时打量着四周,一旦有人便低头躲开目光。
    秦庸想劝她换了衣服,但是他开不了口——如果这能让她觉得安心,他尊重她的选择。
    “嗯,走吧,卫生间也挺脏的,穿严实点免得弄脏。等你下班咱们再去买几件这样的衣服,换着穿。”他握住她的手臂,牵着她坐上出租车。
    “你朋友挺有意思啊!”开车的师傅唠起嗑来。
    “嗐,这不看见太阳毒嘛!穿得严实点,防晒。”秦庸出声解释道,同时注意着她的反应。
    索性,她到没有太多的介意,只是身体不易察觉地向秦庸靠拢几分,躲避司机的视线。
    到了报社,同事们好奇地打量这个服装怪异的清洁员。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对着大家说:“这是我一个朋友,怕生,不过人很爱干净,大家多多照顾一下。”
    秦庸开朗的性格,素来在同事中有一定号召力,再加上他刚作出的报道,可谓是一炮而红,自然更加信服,不再好奇。于是纷纷散开,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秦庸微笑点头致意后,拉起梅如顾的走向洗手间。
    “这是你的新工作,好好干,我就在前面的办公室里,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好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温顺地点点头。
    “工具就在那里,加油!”
    她比他矮了一头,所以秦庸弯曲膝盖,俯下身去看她大大的墨镜,然后举起拳头给她打气。
    看着她慢吞吞地挪向拖把,一点一点开始拖地,他暂时松了一口气。
    但是生活的苦痛,常常隐匿在黑夜之下。
    “过去我痛恨我麻木,现在我痛恨自己的脑袋如此清醒。”
    这天下班,她罕见地拉秦庸上楼喝酒。房间里是黑暗的,她习惯不开灯。她说,黑夜比白天更加温柔。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盘着腿,手中摇晃着酒杯,背后是窗外能把半个夜空染亮的夜景灯光。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要烂在那个地方了。”
    “你还有下辈子,一个新的开始,我们可以像过去一样在路边摊上点几个凉菜,喝一点小酒,再没有人能管我们了。”
    “我想过我是诗人。”
    “我很荣幸会是你第一个诗迷。”
    “我这样的人,会是诗人吗?”
    “直觉告诉我,我的朋友会是一个非常棒的诗人。”
    “诗人站在阳光下,我受不了毒辣的太阳。”
    “我做你的经纪人,我替你挡住阳光。”
    “你会变黑的。”
    “只要你是白的。”
    她默不作声,凝望着秦庸。
    “秦庸,我好累,我也好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害怕。”
    秦庸起身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抬头仰视她。
    “我在,不怕。”
    沉默片刻,她小声啜泣起来。
    秦庸能感觉到她的泪眼婆娑,于是把她的额头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他静静地说着,第一次在两人只见谈起了关于抱歉的话题。
    她的额头在晃动,仿佛在抗拒他的歉意。泪水不止,滴落在秦庸的面颊。
    他原先不知道,他所习以为常的光明,对于她来说,尤甚砒霜和毒药。
    他在为自己理所当然的享受光明而道歉,相比之下,她没有这样的好运。
    她被推入黑暗,十年沉沦,而他带着她从崖底爬上来。却不想,失手遮挡刺眼阳光的她,又跌落下去,在阴暗中舔舐着血手模糊的伤口。
    他感到难过和心疼,为那些努力拥抱光明却被光明灼伤的人们而难过和心疼。
    “不要多想,你已经有了新的开始,你可以自己做选择。”
    “你不是我。”
    “不然你一个人会跑丢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哭泣,许久后,才缓过来。
    她将自己的额头剥离秦庸的额头,抽了抽鼻涕。
    “我有点困了,想睡觉。”
    “嗯,晚安。”
    他注视着她,点了点头,而后缓缓起身,向门口走去。
    “好好休息,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她犹豫了片刻,随后张嘴叫住了他:“秦庸……”
    “嗯?”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隔空朝她望去。
    “我后悔了。”她的声音听不出太多的悔意,只是麻木地陈述着。
    其实,她不只一次说过关于后悔的话题,秦庸也只以为这是和往常一样的牢骚话。
    “傻瓜,好好休息。”秦庸没有过度细想,冲她笑了笑,走到廊道外面挥挥手,帮她把门闭上。
    “咔哒!”锁簧滑动扣住,门闭上了。
    她望着门口,呢喃低语:“……除了你。”
    随后,她又在空荡荡飘着斓光和酒气站了好久,才转身踏上床板,拉开了大大的窗户。
    晚风清凉,像黑色的潮水,向她席卷而来。
    随后,她向前一步,很朴实地从水面,沉入了海底……
    大易王朝,元京。
    这是一座有些200万人口的大城市,汇聚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商贾、贵胄、文人、白衣等等人物,犹如一座平铺万里的巨鳖在天地间吞吐。这座城市在几千年的岁月里,随着历朝历代的兴衰荣辱,不断变换着名字。但是,它总是彰显出一种超越时间的生命活力。灰黑色的城池让这座城池看起来有些威严,每次路过城头,上面“元京”两个字都在俯视着送入口中的人海,沉默不语。无数姿态的万民,各行各业的百家,充实了这巨庞大的躯体,使得它成为整个大易王朝最为耀目的存在。一提到元京,就会想到它作为大易王朝的帝都,是最尊贵的地方,再者,就是它日夜不停的繁华与喧嚣。即使在黑夜,中心街市也有染红了星空的灯火,五花八门的美食珍馐在空气里沸腾,目不暇接的杂耍评唱连带着一张张紧凑的笑脸,让人头晕目眩。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元京,仿佛那个浪漫才子柳永的华丽词章,拥有着珠光宝气的富贵,和鲜衣怒马的潇洒。
    在外人看来,这样的繁华或许是值得每一个元京人所骄傲的。每每谈起时,总会有人带着惊羡的口吻叹道:“你竟然去过元京!这可真是了不起啊!”但是对于深处这层繁华之下的普通人们,这座巨兽的每一个细胞来说,他们无法对于这样的繁华有太多的感慨,不过是觉得人多了一些,便热闹了一些罢了。那些轻歌曼舞、醉生梦死,是另一个世界的热闹,就停摆在那华楼之上。而他们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会去逛逛那样的地方。他们把全部的心力都用来生活了,推着自己手做的货车在街上寻觅着好地方,或是早早起来取下门板将里外收拾干净,或是捧着一只老木箱绕着周围的看客讨赏钱。巨兽吞吐间,人间烟火缭绕。无数生灵的气息,让这座古城历久弥新,在穹顶下熠熠生辉。
    但是,历史之外的我们都应当懂得,这样的繁华不是理所当然。就像食物和水不可以不劳而获一样,元京的繁华是必须要做出牺牲的。这种牺牲,包括每一颗在泥土里等待发芽的种子,包括每一缕从蚕桑口中吐出的丝线,包括每一道连缀至此的脚印,包括每一棵山间静谧伸展的大树,包括每一块漫长岁月里发酵的煤炭,包括每一双布满皱纹和老茧的肉掌,包括每一只无数黑夜疲惫的眼睛,包括每一把沾着鲜血的钢刀,包括每一个……芸芸众生。无论是否甘心,这样的牺牲总是会发生的。农夫,走卒,小贩,戏子,伶人,小二,商家,官吏,乃至皇帝,我们无法细细描绘他们每一个人是如何看待这个时代的繁华。又或者,一个小小的青楼女子能给出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如果说用一个词来形容元京的话,轻罗更愿意用沉闷来形容它。你也许会觉得诧异,繁华怎么会与沉闷所挂钩呢?这完全是两个毫不相干的词汇。可是对于轻罗来说,她在元京的生活就是如此沉闷的,了无生气。自打小时候被人牙子带着管事的嬷嬷面前,那张不苟言笑涂满脂粉的老脸就给她在这里的一切定下了基调:浮华之下难掩的衰老,如腐木一般。她想要努力挤出一个表现温顺的笑,却被那个老妖婆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她捂着被抽红的脸颊,委屈地哭着。嬷嬷眼神冰冷,又是一个巴掌下来,想把她余生的哭喊全部拍进嘴巴里,闷死在她小小的身体里。可是疼痛只会让她哭得更大声,直到她某一刻感觉了对方毫无人情的霸道后,她才终于仿佛一个成熟了的大人似的,止住了哭声,把红肿的双手放下,露出了同样红肿的双眼,和带血的脸颊。那个老妖婆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依旧面色冷硬,像一块生铁。那时起,她懂得了第一条规矩:收起眼泪。即使在后面学诗词歌赋时,因为背不出来或者写不好字而被长长厚厚的竹条抽打脊背时,她也不再掉眼泪了。和她同一批进来的总共有二十个孩子,等到最后算是个勉强不错的“卖品”时,就变成了四个。那些其余的孩子,她没有去问,也不敢去想。她一想,就会感到寒冷,如堕冰窖的寒冷。这种冷,甚至盖过了第一次接待客人时的屈辱和不甘。等她回过神来时,整个人说不出上来是什么感觉。她看着厚厚的床幔,昏沉的光线,麻木而清醒地躺在床上。她已经不是她了,否则她早该一把火烧了这里,化成谁都认不出来的烟灰,再无来生。这一世,她活这一世就可以了。“下辈子还要遇见你。”听见客人拉着她说着这样甜腻的话,她表面作着奉承的娇笑,心里却只感到恶心。她恶心这里每一个寻欢作乐的客人,恶心这里每一个人,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甚至也恶心元京这座城池。他们口里讨论这元京有多么繁华,她听来实在毫无波澜。在这个地方,人们都剥离自己的皮肤,把肠肺拿出来翻看。她觉得血腥又残忍,可是每一个人都在心安理得地做着这些事。她不明白,但她不愿明白了。就像如今怀柔阁里里外外都在讨论她不再是魁首了,她也没去深究,试图挽回这个虚名。她怎么想不重要了,掌事的老妖婆已经做好了选择,自己只需要乖乖的配合。那些不配合的,都已经拉去地窖或者郊外了。也许到时候,那个老妖婆还会发一发善心,把自己留在这里端茶倒水或者把自己卖出去作丫鬟,留一条性命。当然,这也是奢望了。除此之外,她还记得那个黑夜不请自来的公子。她听过更多人一时情起的诺言,却唯独记得那个人的话。现在想想,自己有五年没见到对方了。仅仅一面之缘,她却还能想起那个人冷峻的面孔和粗硬的嗓音。如果她真的不在这里了,那个人还会来找自己吗?
    “姐姐怎么一人这里?”
    轻罗正在靠窗的楼廊下站着思索,拐角处就传来另一个女子银铃般的声音。轻罗抬头去看时,对方正好走到面前,站在自己半丈之外停住脚步,面带笑容见礼。
    怀柔阁虽然并不是什么高雅的行业,但因为元京盛行文风,故而一向附庸风雅,招徕那些文人墨客,将怀柔阁包裹打扮一番,成为一种明面上能看的过去的地方。再加上这个封建时代青楼行业的“合法性”,拥有官办背景的怀柔阁,才顺理成章地挤入了元京上流社会的圈子,场面上是高雅人士舞文弄墨的志趣之处。为了配合这种文雅氛围,怀柔阁对阁内陈设布置、倌人小厮等等,都下足了工夫。比如,倌人的穿着打扮都是力求朴素淡雅,烘托出女子的清雅文静,更加配得上高冠纸扇的风雅。眼前这位女子的打扮便和轻罗如出一辙。轻罗是白纱素花,气质清冷,犹如幽谷兰花。而这位女子是纸纱黄花,热情而不失分寸,好似古画上的仙子信步闲庭。特别是她柔情如水的眉眼,和温柔大方的鹅蛋脸,会让宾客觉得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在心头萦绕。最近元京圈子里不太盛行那种清冷的风格,喜欢追寻古风暖意。所以,嬷嬷才会选她,成为下一个魁首。
    虽然轻罗平日私下里对这个地方的所有人并不是特别亲热,但见对方主动行礼,那么该有的场面工夫还是要做的。不然被哪个长舌的小子或者丫头给瞧了,偷偷传到嬷嬷耳朵里,那时受罚的可就是她了。
    “哦,是画屏妹妹啊。”轻罗也笑着微微施礼,然后继续说,“不过无事闲逛而已。”
    “姐姐清闲,妹妹可就不得空了。”画屏自嘲一笑,说,“这不刚应付完胡员外的局,又要去接张翰林的客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来炫耀什么,在外人听来,一个新晋魁首在旧日魁首面前说这样的话,的确是有些不知分寸了。但是依轻罗冷清的性子,她不太在意这些倌人小厮话语背后的含意。说句难听的,她当花魁时,不过是觉得自己在货架上的位置更高了一些,并不是什么值得沾沾自喜的事。对于画屏其人风评,轻罗也不甚了解,往日里也就隔着桌子见过几眼。她无法分辨背后是寻常打趣,还是有炫耀打压的成分在内。说起来,这也是第一次主动有人找她聊天。其余倌人小厮可是见不得轻罗这股“清高”,平日里没少背后嚼她的舌根。
    “那妹妹需得快些去了,晚了可是要挨训的。”轻罗脸色平静地说,只当是陌生人间的客套提点。
    “嗯。”画屏笑着点头,又说,“妹妹得闲时再来寻姐姐,只盼姐姐莫要拒门不见。”说罢,也不待轻罗回答,她俏皮地眨眨眼,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轻罗默不作声,看着画屏离开。自己和她不熟,但是对方自顾自地作出一副熟络的样子,有些让她摸不着头脑。不过也就是短短几句,轻罗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她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上方的窗户。
    窗户外,是白茫茫的冬天。这是一个决定一些人宿命的冬天。但雪落无声,他们的声音在大易王朝的大地上,发不出英雄人物般的惊雷。
    而作为这个王朝顶层权贵的顾胜顾岳秀,并不希望在历史上留下一个名字。
    此刻他站在顾诗诗的宫殿门口,踌躇不前。
    其实他昨夜与父皇母后一同用了晚膳,顾诗诗也在。顾胜见对方神色如常,只是隐有疲态,便也镇定自若地吃饭加菜。饭毕,皇后知道顾诗诗身体不适,先让她退了。皇帝顾恒顾长庚还有奏章要批阅,便也离开去“加班”了。只剩皇后和顾胜两人闲谈。皇后对于这个儿子的态度其实也是颇为复杂的。一方面,皇后头两胎生的是顾有灵和顾诗诗,只在最后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其余妃嫔都是少说两个儿子,身为后宫之主,她也想靠顾胜这个儿子来挽回颜面。在这一点上,她是对他抱有期望的。另一方面,宫里与顾胜年龄相当的皇子中,只有两位,一位是乐妃生的二皇子顾欢顾无厌,一位是慧妃生的三皇子顾杰顾伯英。与这二位一文一武的天之骄子相比,纵欲享乐的顾胜就显得逊色太多。因此,要说皇后对于这个自己唯一的嫡生皇子,或多或少是有些失望的。不过勉强还算称道的是,嚣张跋扈的顾胜还愿意耐着性子坐在下方,听着来自主位上母后的告诫和勉励。
    “胜儿,有朝一日,希望你能明白母后的苦心。”皇后神色恳切地劝道。
    “皇儿明白。”顾胜低头称是。
    “唉……”皇后叹口气继续说,“你去看看你姐姐吧。姊弟间有什么知心话,多讲一讲。生在皇家,有的事,还是可以选的。好了,我也不啰嗦了,你去吧。”
    顾胜起身行礼道:“皇儿告退。”
    说罢,他缓缓退出去,将殿门合上。他站在台阶上,望了望顾诗诗的宫殿。犹豫片刻后,顾胜皱皱眉头挪步前行,打算拜会之前在西北马车上回家相谈不欢而散的姐姐。不知怎得,才走了一段路,便觉得天色已晚,于是掉头离开了。今日刚在自己宫殿用了午膳,才又过来重新拜访。这次的行动看上去很干脆,但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他变得拖沓起来,迟迟不肯进去。
    这时殿门打开,碧玉从中走出来,看见了顾胜,忙低头见礼道:“奴婢见过四皇子殿下。”
    顾胜尴尬地点点头。
    碧玉接着说:“请殿下稍等,容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顾胜点点头,看着碧玉走了重新走进殿内。
    不一会儿,碧玉又重新出来,引着顾胜进去。
    顾诗诗正盖着棉被,靠坐在床榻上。她见顾胜进来,惊喜道:“你来了。”
    “见过皇姐。”顾胜虽然放浪不羁,但在姐姐面前还是知道行礼的,接着便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你要过来,也不提前打发个奴才过来通报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顾诗诗笑着说。
    顾胜避开这个问题,直接表明来意道:“听闻姐姐身体抱恙,弟弟过来瞧瞧。”
    在顾诗诗面前,顾胜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不用像在父皇母后面前那般拘束。
    听了顾胜的话,顾诗诗心里还是高兴这个同胞的弟弟能来看望自己:“怎么,难道姐姐不生病,你就不舍得来我这里走动走动?”
    顾胜忙道:“不敢不敢。只是怕贸然叨扰,徒惹姐姐不快。”
    顾诗诗微微一笑,随即说:“都是自家姐弟,有什么快、不快的。你从小到大都是想来就来,这会儿倒学会顾虑了。”
    碧玉为顾胜添了茶,退回床榻边恭立。
    顾胜低头酝酿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道:“上次分别时姐姐还好好的,怎么现在……”
    他看着顾诗诗欲言又止,转头道:“是不是弟弟的话,冲撞了姐姐?”
    宫中规矩多,父皇母后不能带着皇子皇女在身边,不能时时亲近。所以顾胜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其他兄弟姐妹在一起厮混,其中又数顾诗诗最为亲近。在顾胜眼中,顾诗诗一直是他值得尊敬的姐姐。每次闯祸,都是这个姐姐在帮自己料理。虽然自己名义上有两个亲姐姐,但是实打实的能把自己当弟弟看待的,也就只有顾诗诗一人了。尽管先前在马车上被姐姐打了一巴掌,被姐姐步步紧逼最终不欢而散,但这委实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实在是……他没有想到姐姐会有那么大的野心,即使那把椅子跟她一个女子没有关系。相比一下,那为顾有灵而挨的一巴掌,反倒无足轻重。毕竟长姐如母,顾胜私下里并不是没在顾诗诗面前因为大错挨过巴掌。可是,姐姐要他去夺嫡,他能争得过顾欢和顾杰吗?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答案。顾胜虽然是浪荡子弟,不学无术,不成气候,但他也并不是蠢人。作为与生俱来的皇储候选人的身份,顾胜很清楚这背后会有多少看不见的博弈和代价。万一失败,筹码尽数抛上赌桌,自己面前已是空空如也。那么下场,不言而喻。
    总之,那个位子,顾胜决定了不会去争。但是位子之外的姐姐,他没办法放弃。自己的亲娘身份所限,没办法太过于亲近。还有那个自己不愿承认的姐姐,还一半在乡下,一半在皇陵,不人不鬼,不男不女。自己真的,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从小到大的亲姐姐了。顾胜不愿意当一个孤家寡人,这也是他能来这里的理由。昨天被姐夫温山雪一顿痛骂,他还以为是自己那天的失态和冷漠,才会让顾诗诗身心不佳,卧病在床,所以才自己一个人,登门拜访。
    顾诗诗嗔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弟弟,说:“瞎说,哪有的事。我就是不太喜欢寒冬,所以看上去病恹恹的。实际上我好着呢,之前太医就来瞧过的,说并无大碍,你不用多想。”
    她正说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道:“是不是亦白在你面前说什么了?他啊常和人打交道,说话半真半假,你别真当了话给听了进去。你只管继续当你的混世魔王,就是别惹下大祸就好。这月的例银又下来了,——碧玉,你记得给殿下带上,算了,你现在就拿来吧。——你先拿着,银子不够就记账上,之后让我让亦白去结。总之,你只管潇洒,这些事你不用操心,姐姐我好着呢。”
    自从那天从父皇口中知晓了皇室最大的辛秘,她就一直闷闷不乐的。顾恒的那句“女子可为帝乎”,犹在耳畔,振聋发聩。顾诗诗作为皇室的公主,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要去争那把椅子。尽管她心里知道那把椅子的归属,跟椅子上坐的人的性别,没有关系。
    可是,如果她顾诗诗坐过那张龙椅呢?这个问题千年前或许不算问题,毕竟那个生者尚且艰难的世道,没有人会在意高位上坐的人。然而,现在不是千年前了。她不是嫞帝史如倩,身边也没有长刀护卫的任武。她如今只是皇帝的女儿顾诗诗,故人也成了半生半死的姐姐顾有灵。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自己那个该死的身份,当真是造化弄人。
    “你说……人为什么要投胎转世呢?不能只活一世吗?”她匍匐在巍峨庄严的皇陵前,虔诚地问道,期望躺在里面的那个人能够走出来,同她说说话。冬天的冷风,吹灭了她的幻想,比她躺在姐姐的庭院时还要冷。大雪飘落,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如果可以,她宁愿不要重来一次,不要自己重要的人,再为自己冒险。只是,那个人不出来,她要怎么说出口,劝一向执拗的对方放下一切过往。
    这些日子来,顾诗诗心中一直在想着这样的问题。如果顾有灵回来了,顾诗诗该怎么让对方罢手,安心当一个储君的见证人。皇后看出顾诗诗的心思,但是也明白其中纠葛颇深,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劝慰的。顾诗诗受此纠缠,也不大愿意走动,整天闷在屋里,脸上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太医确实来瞧过,看出是心病,所以隐晦地说并无大碍,耐心修养即可。可是,顾诗诗一向沉默寡言,不太和宫中人走动,又过慧易伤,心中所思所想太多,大有想不明白就走不出来的架势,整个人都看上去有些阴郁失落。除了碧玉,也没有人可以说话。然而即使是心腹碧玉,也难以做到对主子感同身受。
    如今,全是稀客的顾胜来了,她才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话语间也变得絮叨繁琐起来,身上有了些人气味,吹散了这屋里的冷清孤独。
    “你要是担心姐姐那里,——我知道你听见她又要闹变扭,可她总是姐姐,我认她,你也要认她的——你先前给她发过誓照顾我,担心她回来拿你撒气是不是?”顾诗诗眨了眨眼睛,笑道,“我会和她说清楚的,说不定到时候天气好了,我也就好起来了,咱们都不说,姐姐她也不知道,这样总该行了吧?”
    顾胜听见顾有灵的名字,立刻有些惧怕和不喜,但念及顾诗诗,隐忍着没有发作,任由她说着,所以场面并没有太过难堪。
    于是,顾胜也点点头道:“听姐姐的。”
    难得轻松愉悦的氛围,姐弟俩都有默契地没有讨论关于顾有灵以及皇位的问题。
    顾诗诗见他难得温顺,笑着说:“小时候你也是性格乖僻,强拉你和其他几个弟兄一起玩耍。如今倒是不需要拉你,你自会溜到宫外面撒野,呵呵……”
    “宫外面确实比这里有意思多了,姐姐如果愿意,弟弟到时候陪你出去走走。”顾胜也笑着说。
    顾诗诗凝视着顾胜,欣慰道:“长大了,会心疼姐姐了。”
    顾胜看着姐姐,顿了一下,说:“明年开春,姐姐要嫁人,我也要行加冠礼了。”
    “时间真快啊,二十年弹指一挥间。”顾诗诗看着身形高大的顾胜,语气有些感慨道,“我家岳秀也要学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以后啊,你就学会自己拿主意吧,姐姐要嫁人啦,管不住你了。”顾诗诗的笑容,有些释怀。
    “姐……”顾胜一时愕然。
    “别多想,又不是不认你这个弟弟。”顾诗诗止住了顾胜,继续说着,“我啊……这段时间想了很多,特别是关于姐姐,还有……皇储。”
    顾胜低头沉默片刻,抬头缓缓道:“姐姐,你一定要去争吗?”
    这时,碧玉从屋内走进来,将一个秀气的锦囊放在顾胜旁边的桌案上,然后退至顾诗诗窗前。
    “这银票你拿着。”顾诗诗示意道,“我一直在宫里,花不了多少。”
    顾胜没有去看那锦囊,继续盯着顾诗诗,开口问她:“姐姐当真不在意我顶撞了你?”
    “你瞧瞧你,不是说了吗?没有的事,是我自己的缘故。”顾诗诗被顾胜的死脑筋气笑了,“自家姐弟,哪里会计较这些?你就踏踏实实把心放肚子里吧!”
    顾胜看着顾诗诗,分辨不出她脸上笑容的真假,不知这是安慰,还是掩饰。
    “常常嫌我啰嗦,怎么你今天也如此啰嗦?”顾诗诗抿了抿嘴,继续说,“姐姐要嫁人了,要有自己的家了,成为一个妻子和母亲,要去相夫、教子,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告诫你,规劝你如何行事。”
    顾诗诗望着顾胜,语重心长道:“你也要成年了,总会有自己的主见。关于一些大事上,姐姐想清楚了,不会再逼迫你。你是对的,咱们……不争了。”
    “那为何姐姐之前说得那般决绝?”顾胜道,眼神盯着顾诗诗,当中充满了不解,“你当时给我的感觉很可怕——仿佛就要豁出去和他们斗一场,死生不计,就为了那个人,——现在你却突然要放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姐姐,我不懂了,我是真的不明白了,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行事有理有据的人——哪怕和老二老三斗,你也有自己的理由——那你能告诉我,你放下的理由是什么?难道……你和她……翻脸了?”
    顾诗诗听着顾胜的揣测,嗔笑一声,道:“你倒是巴不得我们姊妹俩闹翻才好,就没人一块治你了,对不对?——休想!我们姊妹俩好的很呐,你别忘了,姐姐还要回来送我出嫁呢。”
    “那是为什么?我想不到你放弃的理由。”顾胜伸出手指在装着银票的荷包上点了点,继续说,“况且你突然卧病在床,我更好奇这其中的理由——虽然我也想过让你放弃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顾胜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让顾诗诗有些为难。从父皇口中得知的真相,她自是不能转述给顾胜的。她和顾有灵的身份,在现在的时代还算是个忌讳——即使是国师那句“螭魃降世,天下一统”的谶言,也得不到这个庙堂和天下人的支持。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皇帝,一个杀业缠身的女子将军,如何能够自曝身份,与天下人为敌呢?在整个天下面前,一句谶言的份量,还不够为她们“洗白”。
    哪怕是这个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景兆帝顾恒、顾长庚,也没胆量去把这句话告诉天下人。至于他护着顾诗诗和顾有灵,也许是因为他信国师,也许,是他把顾诗诗和顾有灵,真的当作自己的女儿了。
    “你需要什么理由?结果都如你意了,还不高兴吗?”顾诗诗微微一笑,道,“非要个理由的话——那就是我不想重蹈覆辙,不想……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你真的这样想过吗?”顾胜皱了皱眉头道。
    “没想过,但那把椅子,我是真的想过——不是为了自己。”顾诗诗的眼神认真起来。
    顾胜眼神也为之一变,迅速地看向床前肃立的碧玉,害怕姐姐一时失言被她听了去,但瞧见她面不改色时,心中一松,然而紧接着又绷了起来。
    顾胜喃喃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连这个小丫头都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看来……你是真的想过啊,姐姐。”
    “无所谓,我暂时放手了。”顾诗诗看上去很轻松,比顾胜来之前还有开朗许多。
    “暂时?”顾胜诧异道。他还心想:不是都不再理会了吗?为何还要“暂时”呢?
    “因为我听姐姐的话啊。”顾诗诗笑得很灿烂,“不像你。”
    “她现在那个样子,还有的选择吗?”顾胜不以为意道。
    “等她真的回来了,你可以当她面说。”顾诗诗挑了挑眉毛。
    顾胜深呼吸一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放下道:“这不……她还没回来吗?”
    关于顾有灵的话题,将顾胜从顾诗诗的心病上引开了。
    俩人有聊聊最近一段时间的见闻,谈天说地,畅聊了许久。
    当顾诗诗问及顾胜可有中意的姑娘时,顾胜表面故作玩笑道:“天下的姑娘都不及姐姐这般,弟弟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哎呀,便宜那个温财神了。”
    “怎么,真打算一辈子不娶妻生子啊?”顾诗诗调侃道。
    “哎呀,来日方长,改日再议吧!”顾胜打个哈哈,端茶喝水,一带而过。
    顾诗诗也不追问,顺势聊了朝堂中那几位大人连了姻,结了亲家,还有京城之中的青年才俊,谁谁谁和谁谁谁争风吃醋,诸如此类八卦。
    顾胜待了一会儿,看到顾诗诗气色好了不少,心中也放下心来,便也耐不住性子继续坐着,与顾诗诗告辞离开了。
    等顾胜走后,碧玉收拾茶杯,顾诗诗盯着顾胜坐过的椅子若有所思。
    “碧玉,你说顾胜会对哪种女子青睐有加呢?”顾诗诗声音温柔道。
    “大概……不是我们所以为的那种女子吧?”碧玉歪了歪头,思索后开口道。
    “宫里内外都说他流连于女色,但是他却从未在我面前说过京中女子如何如何,一句也没有,哪怕谁家府上千金出阁了,他也未曾说过,就好像他从来不关注他身旁的女子一样。”顾诗诗也开口道。
    “那殿下的意思是……”碧玉停下手里的动作,面向顾诗诗询问道。
    “算了,他只怕已有中意之人,而且……恐怕还不是元京达官贵人的府上千金之流。”顾诗诗收回目光,目光游移不定,缓缓道,“——平民百姓。”
    宫殿外,顾胜站在台阶上伸了个懒腰,抖了抖衣袍,回望了一眼依然发亮的天空,和天空下的宫殿。宫殿屋檐下的眉眼,隐在黑暗里,古井无波,犹如深渊。
    顾胜撇了撇嘴,大步向前走——他觉得一阵轻松,说不上来的轻松。
    大易王朝西南边境,固腾关。
    虽然云泽王朝签订了和约,但边关依然处于防备的状态,肃杀和谨慎的氛围还在西南一隅盘据。
    难得,是个清朗的天气。
    年轻且沧桑的将军抱着头盔,一路穿过黑砖铺就的演武场。正在操练的军士立刻肃立,目送男人离开,然后重投训练当中。
    将军来到自己的房间,踏步而入。门口一道刀光迅速袭来,魁梧的男子也不躲避,刹那间飞腿一脚将袭击者踹到一侧的墙壁上,发出咚的声音。
    匕首在地砖上弹飞,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道墙壁上,已经被砸出细微的裂纹来,看样子这不是第一次了。
    “蠢货,哪有人老在门口偷袭的?”将军自顾自地在左手边的床榻上躺下,闭目养神。
    “我下次会更快!”柔弱却坚强的女声从袭击者嘴里发出——是个穿着大易王朝边军护甲的束发女子。她忍痛不吭声地从地上吃力地爬起来,捂着肚子艰难地挪到床榻边躺下,直接压在男子身上。
    “啪!”
    下一秒女子就被推出去,翻倒在地上,发出闷响。
    “你这莽夫,懂不懂怜香惜玉啊?”女子疼得爬在地上不想动,于是开始骂骂咧咧。
    “回你们云泽王朝的皇宫里去,那里自然有人好好疼你。”男子不为所动,“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大易的汉子,也会疼你的,——你应该知道演武场在哪里吧?”
    “顾无厌,你有种就放了我,我们再打一场!”女子不甘道。
    “你当人命是儿戏吗?我没兴趣陪一个俘虏玩小孩子的把戏。”顾欢懒洋洋地答道。
    “你就是怕了我!”女子抬头瞪眼嘲讽道。
    “对,我看见蠢货都是绕道走的。”顾欢眼皮不抬地说。
    “那你还不快滚!”女子恶狠狠道。
    “因为我突然发现你连蠢货都不如。”顾欢在她心房上又补了一刀。
    “你!”女子咬牙起身向顾欢扑去。
    “啪!”
    顾欢挥臂将女子砸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女子痛得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发出一阵哀嚎。
    “你有种……杀了我啊!”她拼命按下痛感,斜眼怒视道。
    “留着你,让你那个皇帝老爹投鼠忌器。”顾欢说得很直白,“真那么有种,当时就应该自己抹了脖子。”
    女子被顾欢气得语塞,翻了个鄙夷的白眼,安分地躺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她似是缓了过来,转动眼珠搜寻之前掉落在地的匕首
    ——找到了。
    她发现了那把匕首,同时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还在休憩的顾欢,然后……她开始一丝一毫地向那把匕首靠近,尽可能地不发出一点声响。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边军的甲衣不是纸糊的,滑动间与地面摩擦,自然会发出声响。
    可是,那个男人看上去很累的样子,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她还是决定头也不回地尝试——终于她握住了那把小小的匕首,仿佛重新获得了向顾欢发起进攻的勇气。
    她冷着眼,轻手轻脚地走近床榻上的将军,然后对着心口,猛烈地捅了下去。
    顾欢刹那间睁眼,挥拳砸在女子的手臂上。然后行云流水地接住女子手中滑落的匕首,反手扎在她的大腿上。
    女子疼得直冒冷汗,急匆匆地和顾欢拉开距离,然而她感到实在是太痛了,大腿上还扎着刀子,就撑不住倒在地上。如果这是在战场上,她可以借着沸腾的血液和高亢的战意,来麻痹自己的痛觉,可偏偏……这里不是战场,没有千军万马的横冲直撞,只有一个令她憎恶的胜利者和一个同样令她憎恶的阶下囚。
    顾欢翻身起来,双手撑在膝盖上,面色冷淡。他瞅了一眼地上滑出的血迹,语气冷漠地说:“旁边有水盆和步子,自己处理。我回来的时候,希望能看到一个干净的地面。”
    “你最好别回来。”女子怒目圆睁道。
    “放心,我会拉着你一起殉葬。”顾欢重新戴上头盔,去亲自巡视边防。
    “呸!”女子狠狠地往顾欢离开的方向唾了一口唾沫。大约是顾欢下手重和她用力的缘故,那唾沫沾在地上,在门口的光亮处,发出玫瑰色的光芒。
    但是,她也只是用臂甲擦了擦嘴角边的血渍,坚毅的眉眼下是不甘的双眼,布满血丝,迟迟不愿把那团湿润显露在俏丽的脸颊上。
    自战场被俘以前,她一直都在下手失败的厚壁前撞击着,执拗地不可理喻。
    顾欢也只是在一开始逼她换上了大易边军的军服后,便也任由她“胡闹”了。
    唯一条件是,她只能在顾欢的房间里活动。
    在被顾欢切掉一只左手小拇指和半片耳垂后,她也终于向这条铁则妥协了。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不想被吃干抹净、曝尸荒野,就乖乖待在这里。大易是不怕云泽的,但是你最好想清楚,命是自己的,——言尽于此,我的耐心已经没有了,你好自为之。”
    顾欢把匕首扎进她的肩膀,一边转动一边冰冷地说道。
    哼,她才不要他如此蛮横粗鄙、假仁假义的慈悲,她将来一定会亲手杀了他的!
    女子靠在墙壁上,一边用纱布包扎刀伤,一边恶狠狠地发誓。
    但是,命运如戏,有些誓还是不要发的好,毕竟谁又能确保,誓言会以自己如愿的方式登场呢?
    另一处,本欲巡防的顾欢停住了脚步,接过手下递来的密报,上面写着:“秦州,尚北郡。”
    “再细细筛一遍,我要准确的地点。”顾欢将纸团吃了下去,吩咐道。
    “是!”手下抱拳退开。
    自跟踪诗诗失利后,顾欢一直在撒人出去,到处排查,终于抓住了一点蛛丝马迹。顾诗诗对她的这两位兄长防得紧,只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细细梳理脉络。再加上双方人手都有限,只要搞清楚哪块儿地方插不进去,大概就八九不离十了。但是这个范围依旧很大,需要花些时间,只希望能在开春前找出顾有灵就好了。姐弟俩或者三,甚至更多……无所谓了,他只想要先谈一谈。
    谈起顾有灵,他觉得那是一个可怕、没有生命气息的人。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有无数的冤魂恶灵在她的身体里藏着。那种味道,他闻得到,十分的恶心,但是让人感到恐惧,就好像你再看她一眼,她就能把你吞进肚子里面,跟那些冤魂恶灵作伴。站在她身边,总能让你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你能清晰地感到后背的汗毛在战栗,手臂上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宛若与鬼神同行。
    有一次看过顾有灵在夕阳下的背影,他站得远远的。他看见顾有灵在红光遍地的朝拜广场上坐了下去,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座黑色的坟包。他惊异地揉揉眼睛,于是又看见了在顾有灵面前,有一座、两座、三座……万千座的孤坟,坟头上插着血红色的长旗,在风中飘荡。
    他被这诡异的场景震撼地说不出来话,也数不出来到底有多少个乌黑的坟头。
    但他打心眼里觉得,顾有灵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讨债的恶鬼。
    而她第一次张嘴,就把那个人给吞下去了。
    而那个人……本该成为当朝太子的。
    十年前,元京,南市戏坊。
    这是一个一如既往的日子,所有人都在做和往日里一样的事情:摆摊,接客,吃饭,听戏。
    戏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地唱着,细碎的步伐在台面上流畅的连缀起来。
    台下的看客,看到精彩之处,拍手叫好,热闹非凡。
    “好,赏!”一个富家公子坐着自带的红木椅,挥袖喊道。旁边侍立的几个精武汉子中走出一个面色发白的,轻轻将一大块银锭抛到戏台上。
    戏台上的妙龄花旦有这行规矩在身,只得眼神稍稍示意,嘴里戏词不停,犹如珠落玉盘,银灵作响。
    贵公子看着伶人妩媚的妆容,不觉沉湎于其中,眼神只盯着她的一颦一笑,仿佛被那股魔力吸引着。他用眼神将她的黛眉、明眸,将她的粉颊、皓齿,将她红艳艳的柔唇,细腻地在自己的脑海里和心上,轻轻地勾画了一遍——他要把她刻在他的胸膛上。
    之前那个面白的汉子俯下身去,恭声问道:“公子,老规矩?”
    “嗯。”贵公子朝着花旦含笑点头,优雅地用手背在手心轻轻揉搓。
    台上的花旦察觉到什么,厚厚的妆容掩盖了她的异色,但她的嗓音却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咚——”
    锣鼓响了,代表一台终了。
    她微微福身,敬谢诸位看官。待她挪身退台时,却已经看着之前台下那个脸色煞白的汉子带着几个人围了上来。
    “这位小姐,我家公子要约你到府上一坐,请。”男子很客气的作出了邀请的手势,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其中的不容推辞。
    掌柜的面色纠结地站在一边,向前走了几步,然而最终也叹息着退了回来,依靠在装着家当的大柜子上。
    花旦的眼神变得心灰意冷起来,但更多的是害怕,她很轻易地就联想起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结果,于是身体在开始发抖,连站都要站不稳。她扭头看向台下,看客们都退开躲在一旁,眼神打量着她:好奇、戏谑、心疼、冷漠……万般滋味,就像她唱过的那些戏词一样,化作了现实中的每个字无声的字词,弹进她的眼窝里,疼得她忍不住泛出了泪花。
    “请。”脸色煞白的男子,语气冷硬道。
    她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泪水吞了下去,然后再次睁眼,红着眼眶,向后台迈动了步子——
    “顾威!”
    突如其来的怒喝绊住了她的脚步,她心中下意识地涌起一种得救了似的感觉,然后急切地回头去看向台下,那个声音的来源。
    然后她看着一个黑衣姑娘提着刀,带着一群打手,乌泱泱地涌进了戏场。
    “酸狐狸,你给老子死出来!”黑衣姑娘将刀尖指向了悠哉悠哉坐在红木椅上的贵公子。
    贵公子淡定地喝了一口茶水,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拂了拂衣袍,然后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转过身来,面向来势汹汹的场外来客。此时,先前上台“请人”的白面汉子也带人回来,站在贵公子身前。
    “你翅膀硬了,谁给你的胆子去惹诗诗?”黑衣姑娘继续用刀尖指着,诘问着。
    “身为兄长,训诫家妹,有何不可?”顾威气定神闲地说道。
    “你他娘的算老几?你也不看看你表弟是什么货色,就敢乱当红娘?你行不行老子把你阉了!”外面稚嫩的黑衣姑娘,在说出这话时,彪悍地让周围看客都有些汗颜。
    甚至连台上的花旦,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啊,原来是仇家来寻仇了?她还以为是哪位好心人来救她了呢,却没想到是个如此异类的姑娘。
    “骚狐狸,你欺负我家娘子,真她娘的当老子没火气啊?”顾有灵身边的一个稍矮一些的白衣少年举着木棒叫骂道。
    “温家小子,没你爹温财神的分量,就不要学大人说话,简直是沐猴而冠,不知廉耻!”顾威眼神睥睨地笑了笑,“还有你,顾有灵,你也不要太不知分寸,身为兄长,我奉劝你见好就收了吧。”
    “去你的兄长,老子是你爹!”顾有灵踢开了桌椅,冲了上去,“无关的闪开——台上的接着唱!”
    “不知死活。”顾威目光变得阴沉,身旁的白面汉子抽出了腰间的软剑,带着人冲向了顾有灵。
    “弄死他们!”温山雪挥棍也冲了上去。
    两方人马在这戏场中央冲撞在一起,将桌椅踢翻打裂。刹那间,就有人痛呼哀嚎不断,脑袋上滋滋冒血。
    花旦看着这混乱而血腥的场面,吓得手足无措。扬起的尘土,流血的脸颊,狰狞的面孔,粗暴的言语,混杂在一起,冲击着她的眼球,刺激着她的耳膜。她甚至不明白戏场怎么就变成斗殴场,甚至是厮杀场了——哦,是那个年轻姑娘,她带着刀,那刀好大,那姑娘好凶,她还叫自己接着唱戏,是该唱了,我本来就是唱戏的嘛,不用去贵公子那里啦。
    “噫……”她魔怔了,刚唱出第一个词,就被身后的掌柜冲上去捂住嘴巴,心急如焚地把她拖到后面,躲得远远的。
    “我的小祖宗诶,你怎么还敢开口的呀!快闭嘴吧,躲远点吧!”掌柜的气急败坏地教训道。
    她甚至没有回答,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朝戏台下看了一眼:混乱的人群里,有刀光带着血花翻飞。
    她捂住了眼睛,和瑟瑟发抖的老板躲在地上。
    她知道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了,她也祈祷那个“恩人”能够完好无损。
    “叮!”白面汉子的软剑和顾有灵的刀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那剑诡异地发出铁器震荡的韵声,带着惯性拐弯刺向顾有灵。
    顾有灵皱眉躲开,收刀改劈为刺,不想那汉子使剑极为灵活,几次用剑身卷住钢刀卸力,让顾有灵的攻击如泥牛入海。
    顾有灵不信邪,继续劈砍、挑刺,像一头暴虎,凶猛地进攻着。
    但是那个汉子依旧应付地较为轻松,不断地拆卸顾有灵的进攻。
    两方其余人马也是缠斗在一起,顾有灵这边的打手有刀,可以暂时压制住顾威这边的人马。但是温山雪带的都是自家护院打手,比不上顾威带着军队里面的专业士兵。虽然钢刀砍杀看起来气势汹汹,也确实劈翻了几个精武汉子,地上淌了鲜血。但是毕竟是从军队出来的,有几个精武汉子瞅准温家护院的破绽,拆掉了对方的手腕关节,然后夺刀回砍,将对方斩退。
    瞬息间,局势逆转,温家护院这方开始处于下风。
    “操你娘的,给老子顶住啊!”温山雪挥动木棍,砸开对方的刀刃,破口大骂道。
    话音刚落,几把钢刀同时逼向温山雪。
    温山雪吓得大叫,朝顾有灵的方向喊道:“顾老大!救命!”
    顾有灵一边和白面汉子缠斗,一边和温山雪靠拢。
    “啊!”温山雪躲闪不及,被对方从后背上挨了一刀,鲜血染红了整个衣衫。
    “呃!”一只握刀的手臂被顾有灵砍飞在空中,一个汉子捂着断臂倒下。
    “小白!”顾有灵一把手扶住温山雪,劈开周围的刀芒。
    “公子!”温家护院身上带血,拼命地围了上来。
    “顾有灵!投降吧!”顾威站在远处,高声喊道。
    “去你娘的!”顾有灵将温山雪交给护院,换了双手刀,如螺旋桨般挥动,将对面几把钢刀劈断。
    白面汉子一阵诧异:一个十岁的姑娘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臂力?而且这么能打,和自己交手不落于下风,要知道自己也算是御林军中数一数二的好手了,没听过元京中有这么一号硬茬子啊,而且下手还这么毒辣,砍人丝毫不手软……见鬼了!
    “何人在此放肆!”正在巡逻的巡防营听到动静,赶忙过来呵斥道。
    “老舅救我!我是亦白啊!”温山雪高举着带血的手臂,求救道。
    “住手!把他们分开!”巡防营统领何必是温夫人的胞兄,如今听到自家外甥的求救声,立刻变了颜色,也来不及问清楚缘由,急忙带人冲进了乱场。
    但是双方缠斗正酣,都见了血,打红了眼,哪里肯听劝呢?
    “老子的事,你们巡防营少插手!”精壮汉子暴戾地吼道,一刀劈开巡防营的将士,继续砍向温家护院。
    “操你娘的!”温家护院看到自家公子受伤,也红了眼,梗着脖子和汉子对砍在一起。
    “不要打了!出人命了!”何必拔刀砸开钢刀,高声劝道。
    “再多嘴,老子连你一起砍了!”军队汉子一刀划开巡防营兵士的甲胄。
    “操!”巡防营按耐不住,拔刀和军队的汉子对砍起来。
    “啊——”军队的汉子脖子冒血,倒在地上。
    “别打了!别打了!”何必焦急地呼喊道。
    但是,没有人听劝。
    “公子毋忧,我等即刻擒住这帮暴徒!”专门负责南市的安宁卫统领是顾威的人,见顾威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便也带着安宁卫的人,冲进了混乱的漩涡。
    顾威冷眼旁观,看着这漩涡泛起血色的涟漪。
    “真是啊,一帮子蠢货。”
    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捡起地上带着血迹的钢刀,跨过狼藉,加入了混乱的战场。
    “啊!”一个外围的温家护院被顾威从后腰捅进去一刀,便口中吐血倒了下去。
    “啊!”正要轻松的军队汉子还来不及高兴,便被顾威一刀扎进肚子里,眼神不可置信地瘫倒在地。
    然后,只见顾威敌我不分地肆意砍杀起来,直直地朝着顾有灵的方向前进。
    顾有灵还在这里和那个白面汉子厮杀,他那把软剑确实有些诡异,冷不防地就会被像毒蛇的剑刃,给狠狠地叮一口。
    “不过如此。”白面汉子嘲讽道。
    “操!”顾有灵眼神凌厉地抡刀劈砍,反复变换进攻方式,朝白面汉子奔袭而去。但那软剑活像一条蛟龙,将所有的攻势给嚼碎。
    “啊!”顾有灵暴怒一喝,手中钢刀砸到软剑时脱手而出。
    那白面汉子以为顾有灵会再次接住那把钢刀,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一只犹如鹰爪的钢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地钳住了他的软剑。
    他下意识地像要抽回软剑,却冷不防被顾有灵背后的温山雪从腋下递过来一刀,直插腹部。
    他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然后他的瞳孔里倒映出一把钢刀。
    “刷——”鲜血飙出,无头的身体倒在地上。
    温山雪忍不住呕吐了起来,被护院拖着远离狂乱的漩涡。
    龙卷风因为白面汉子的身死,暂时停歇了。
    四方人马警惕着拉开距离,一边撤退,一边把倒在地上的也拖走。
    不一会儿,场中只剩下提刀的顾威,以及割破手掌的顾有灵。
    “你知道吗?我很讨厌你,从一生下来就是。”顾威说。
    顾有灵眼神冷漠,保持沉默。
    “我会坐上那把椅子的。”顾威走近了顾有灵,以俩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顾有灵冷笑一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刀刃,依旧锋利。
    “我不明白,一个诗诗能闹到这个地步?”顾威问顾有灵。
    “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顾有灵眼睛眯了起来。
    “公主?”顾威说,然后沉默了片刻,道,“看来不是。”
    “她是坐过那把椅子的人。”顾有灵语气坚决道,“你不该拿那个混账羞辱她。”
    “原来那句话是真的啊……有意思。”顾威挑了挑眉,说,“我并不打算道歉。”
    “我知道。”顾有灵点点头,道,“我送你去死。”
    “呵……”顾威不屑地笑了出来,盯着顾有灵。
    下一秒,两把钢刀在空中劈砍在一起。
    “他们怕你,我可不怕你,”顾威一边出刀,一边说,“我是当皇帝的。”
    “皇帝,是不用害怕任何人的!顾有灵!”顾威一刀劈开顾有灵的刀,飞起一脚踹向顾有灵。
    “你当不了的。”顾有灵抽刀砍向顾威的腰腹,同时劈手去夺顾威的刀。
    顾威手腕一翻,收回刀刃,抵住顾有灵的刀,同时交叉出掌捏住顾有灵的拳头。
    一时间,两人在场地中对峙着。
    “不能谈谈?”顾威问。
    “你怕了?”顾有灵讥讽道。
    顾威无所谓地笑了。
    就在此时,顾欢、顾杰带着各自的护卫来到场外。
    “大哥,顾有灵!你们俩收手吧!不要把事情闹大了!”顾欢大声说道。
    “是啊!收手吧!”顾杰也喊道。
    “二位兄弟也看到了,是顾有灵成心和我过不去!”顾威高声回应道。
    “大哥,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咱们先把刀放下,坐下来好好谈谈吧!”顾欢继续喊道。
    “可以,你让她先放下刀。”顾威死死地捏住顾有灵的拳头。
    “这样,”顾杰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把刀放下。”
    温山雪坐在护院找的椅子上,拒绝去医馆包扎,直接当街脱衣处理伤口,同时关切地注视着顾有灵的一举一动。
    “瞎子啊,还不去叫大夫!”顾欢瞅了一眼倔强的温山雪,催促手下去请大夫。
    “闲杂人等,速速回避!”安宁卫和巡防营开始清场。
    “我开始数了啊……”顾杰等清场完毕,向二人示意道。
    顾有灵眼神冷淡地看着顾威,手中的刀依旧劈在顾威腰间抵挡的刀片上。
    “一!”顾杰伸出一根指头。
    “二!”
    二人依旧不为所动,继续对峙着。
    “三!放下!”顾杰高声喊道。
    顾有灵动了,她手中的刀松弛了一下。
    顾威得意地笑了,然而下一秒他的刀被顾有灵原本拿刀的手捏住,然后迅速贴近他的手腕,掐住他的关节,将他的刀打掉。
    “咣当!”两把刀掉落在地上。
    “噗嗤!”众人看见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