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可我偏偏要和离 > 正文 第21章 第 21 章(修)
    第21章
    谢明瑜手指陡然攥紧衣袖。
    因太过用力,他的指节都微微泛着白。
    ——典型的温怒却又极力压抑的模样。
    南叙便笑了起来。
    对,就该是这样。
    她与谢明瑜的关系,就该被她捏在手里的,而不是被谢明瑜牵着鼻子走。
    机敏多变如何?算无遗策又如何?
    当她不想再与谢明瑜纠缠时,只用权势就能把他压得死死的。
    手段下作,非君子所为?
    呵,她本就不是什么君子,又何必遵守君子那一套?
    更何况,世间哪有那么什么光风霁月的君子?多的是彭飞这种手段肮脏举止猥琐的脏男人,似谢明瑜这种手段百出的,已经胜了大多数男人,男人的基本盘如此低劣,她又何必遵守男人制定的道德标准?
    她就是要狐假虎威,以势压人。
    南叙问,“谢明瑜,你和离,还是不和离?”
    这句话似乎再次戳到了谢明瑜敏感的自尊心,男人眼睑似鸦翼般漆黑,叫人看不出其中神色,谢明瑜就这么抬眸瞧着她,声音极低,“叙儿这是在威胁我么?”
    对上那双幽深眼眸,南叙眼皮跳了跳。
    谢明瑜的眼太黑也太深,像极了隐藏在青青草地之下的深渊失了草地的伪装,吞吐着黑色瘴气,顷刻间便能将人吞噬。
    怕吗?
    渗人是有点的,但远远谈不上怕。
    ——她的舅舅可是一手遮天的赵迟暄,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什么都不需要怕。
    南叙拿着赵迟暄给她的腰牌,答得十分干脆,“对,就是在威胁你。”
    “你知道我舅舅的手段,你若不和离,他有的是法子叫你生不如死。”
    扪心自问,她是不想看到那一幕的,于是她便道,“谢明瑜,别走到那一步。”
    谢明瑜暗淡眸色有了一丝光亮。
    然而下一刻,他却听到少女轻轻叹息,“你的心思太脏,我不想脏了舅舅的手。”
    杀人诛心。
    谢明瑜紧攥着衣袖的手松开了。
    “原来叙儿是在心疼阙阳侯。”
    谢明瑜笑了,他抬眸看着南叙,眸色比刚才更深。
    有舅舅撑腰,南叙当然不怕这样的眸色,可被这样的目光盯得久了,难免会有种生理性的不适,像极了藏于暗处的毒蛇终于寻到了猎物,吐着信子慢慢向猎物游走,渗人阴鸷。
    温润俊雅君子如风的男人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可见男人这种东西着实多变,稍有不慎,便会被他欺骗。
    但现在,不会了,她再也不会被他欺骗了。
    ——她早就不爱他了。
    心里再不会对他期待,又怎会信他的花言巧语?
    “不然呢?”
    南叙迎着谢明瑜阴郁目光,笑眯眯,“不心疼舅舅,难道心疼你?”
    “叙儿自然是心疼阙阳侯的。”
    谢明瑜看着南叙的眼,面上带笑,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说出来的话更是平静得吓人,“叙儿自幼养于阙阳侯膝下,与阙阳侯相依为命情谊非常,不心疼阙阳侯,又能心疼谁?”
    “你知道这个道理就好。”
    南叙十分理所应当。
    怪事,这句话怎听着怪怪的?
    明明说得极其平静,话里没有半点情绪波澜,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句话酸酸的,莫名有种她刚来户部时彭飞冷嘲热讽龚兴的意思,有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阴阳怪气。
    南叙看了一眼谢明瑜。
    男人此时也正看着她,幽深的眸子黑得厉害,像是深渊压力,无声将人吞噬。
    “......”
    就很晦气!
    南叙移开视线。
    “彭大人,谢明瑜同意和离。”
    南叙转身,向堂上的彭飞道。
    谢明瑜面上浅笑淡了。
    南叙离得远,方才与谢明瑜说话时声音又压得低,彭飞并非听到她与谢明瑜说了什么,只看到她说着说着谢明瑜便变了脸色,心里便明白左不过是些威胁之话,他便有些看不上,又一个仗势欺人的女人,靠着赵迟暄的威风狐假虎威罢了。
    那赵迟暄在战场上英明神武,怎在这种事情上糊涂?一个小女子,哪里值得他这般庇佑?
    委实糊涂!
    不过谢明瑜也并非好相与的主儿,手段过人又擅长算计人心,俩人凑在一起,便是狗咬狗的旗鼓相当。
    似这般般配的夫妻,打着灯笼也难找,俩人就应该不死不休斗到老死,而不是半途就分开。
    彭飞心里着实不想让谢明瑜与南叙和离,可又畏惧赵迟暄的权势,不敢真的去卡南叙的和离,这样的感觉让他憋屈得很,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连呼吸都变得不自在。
    ——这种明明很讨厌却又不得不笑脸以对的感觉太恶心了!
    彭飞心里像是吃了屎,却也得忍着恶心去说场面话,“谢明瑜,你果真愿意和离?”
    “和离乃人生大事,万不能因一时置气而草草决意。”
    但谢明瑜却对他的话无动于衷,此时的他神色仍是淡淡的,眼睛仍在盯着南叙,想从南叙脸上看出什么,可南叙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她看也不看他,只把脸扭在一边,仿佛只要看他一眼,自己便能折寿好多年一般。
    谢明瑜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彭飞气结。
    南叙不给他好脸也就算了,现在就连谢明瑜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这个户部侍郎当的也太憋屈了!
    彭飞一下子拉长了脸,“谢明瑜,本官问话你为何不答?”
    又被问话,谢明瑜收回视线。
    “大人明鉴,我自是不想和离的。”
    谢明瑜的声音很轻。
    他承认,当初娶南叙的动机的确不纯,可他既娶了南叙,便会好好待南叙,而不是思瑾的事情一旦被南叙得知,南叙便闹着和离。
    太儿戏,也太......对不住南叙。
    他对南叙心里是有愧疚的。
    “叙儿,你当真要和离么?”
    谢明瑜再度抬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南叙。
    这句话没意思得很,南叙笑了,“不和离,难道看你拿着我的钱与旁人恩恩爱爱?”
    “叙儿,我不曾动用你的嫁妆。”
    谢明瑜下意识解释。
    可南叙却瞧也不瞧他,只是跪在公堂上,一只手小幅度揉着膝盖,似乎有些不耐烦。
    ——典型的无论他说什么话她都不会信的模样。
    谢明瑜的眉头蹙了一下。
    没由来的,他想起另外一件事,南叙幼时满门被灭,只有她一人死里逃生,自那之后,她便落了病根,半点寒气受不得,莫说十冬腊月了,就连春秋季也碰不得凉东西。
    谢明瑜抿了下唇。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轻声叹息,“也罢。”
    “你既想和离,我便与你和离。”
    南叙揉腿动作微顿。
    是她耳朵出现幻听了?
    谢明瑜居然愿意接受自己的失败放她离开?
    几乎是下意识见,南叙去瞧谢明瑜。
    四目相对,她看到一双温润却也哀伤的眼,清澈的感伤,一触即碎。
    南叙有些意外。
    谢明瑜......在感伤什么?
    好奇心驱使南叙还想去看,可谢明瑜已垂下眼,她根本看不到他的神色,只看到他的睫毛很长,敛在眼睑处就像一把小扇子,在眼下投着一圈淡淡阴影,叫人看了莫名有一种心事难叙的酸涩感,整颗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南叙愣住了。
    “叙儿,你既一心和离,我便与你和离。”
    谢明瑜道,“可是叙儿,你我之间果真走到一定要和离的地步么?”
    南叙回神了。
    什么清澈的感伤,什么心事难叙,都是假象!
    谢明瑜还是那个谢明瑜,先示弱,随后扮猪吃老虎,在旁人尚未来得及提防的时候,便已走进他的陷阱。
    ——什么叫做“果真走到一定要和离的地步”?
    不想和离便说不和离,寻这么多似是而非的借口做什么?
    南叙冷笑,“谢明瑜,想想你的家人。”
    这句话的本意是威胁,谢明瑜看重家人,更看重他的青梅竹马,这样的话一出,他必不敢再来纠缠于她,早早与她和离,两人再无干系。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话说出了,谢明瑜面上的反应却不大,他甚至还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自嘲语气,“叙儿,你竟厌恶我到这种程度?连一句话都不愿听?”
    “可是叙儿,纵是十恶不赦的恶人,也有替自己辩解的权力。”
    谢明瑜的话诚恳里带着几分无奈,可南叙听了,却只觉讽刺,“谢明瑜,你对我从无半点真心。”
    “从初识到现在,你对我只有利用,旁人娶妻是为了托付中馈恩爱白头,你娶妻却是为了你的仕途。”
    “你竟是这般想我?”
    谢明瑜愣了一下,重新抬了头,“叙儿,我娶你怎会是为了仕途?”
    “是,我的话不够严谨,我改正。”
    南叙嘲讽一笑,“你娶我,是为了你的青梅竹马,你的心上人,陶思瑾。”
    谢明瑜瞬间哑声。
    南叙更想笑了,“你想去救陶思瑾,那便凭自己本事去替陶家翻案,还她一个清白。”
    “你心里念着与她的青梅竹马之谊,那便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三媒六聘迎她入门。”
    “而不是走捷径去欺骗我的感情,迎我做正头娘子再借我舅舅的权势去还陶家清白,去接陶思瑾出教坊司!”
    谢明瑜瞳孔微微收缩。
    他张嘴,似乎是想要解释什么,可他顿了顿,却什么都没说,他收回视线不再看南叙,一只手撑着额头,显然无力辩解自己的行为。
    这便是逃避问题,不愿面对。
    南叙心里厌极了谢明瑜的这种行为。
    谢明瑜总是这样,只要自己做错了事,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叫人无从问出口,明明错的人是他,到最后却是她哑口无言,看他垂眸敛神的委屈模样,她反倒要去安慰他。
    凭什么呢?
    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南叙冷笑,“谢明瑜,你自诩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清高清傲,却真实的你却虚伪透顶汲汲营营!”
    “你不愿与官场上的人同流合污,嫌他们满身铜臭只知功名。”
    “可是你呢?你又比他们好到哪去?”
    “不,你甚至远远不及他们。”
    南叙一针见血,“他们最起码活得真实,是名副其实的小人,而你呢?你是虚伪至极的伪君子!”
    “你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手段比谁都脏!”
    “你连自己的婚姻自己的感情都能利用,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
    这句话显然戳到了谢明瑜的痛处,男人面上终于有了反应,胸口也微微起伏着,明显动了怒,他的眼里不再有哀伤情绪,而是深深的厌世自毁,像是来自于地狱身处的怨灵,哪怕九死一生来到人世,却也依旧不能拥抱太阳,于是便只好自暴自弃,把死气怨毒降临人间。
    那种阴郁太渗人,南叙条件反射般便往一边挪了身体,可她的动作不知为何却戳到了他的心,他骤然抬头,眼底已没往日的温润,他几乎在她挪动身体的时候向她伸出手,如抓救命稻草一般,拼死也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叙儿,不是这样的。”
    谢明瑜喃喃叫着南叙的名字,幽深眼底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你别走。”
    南叙吓了一跳。
    这样的谢明瑜太陌生,是她完全不曾见过的模样,以至于她根本无法将他与往日的温润君子联系到一起,她看着那双压抑到极致反而变得幽深的眼,鸡皮疙瘩便在她身上起来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往后退了半步。
    可户部的公堂并不大,根本由不得她与谢明瑜拉开距离,而谢明瑜又是手长脚长的那种人,距离并不远的情况下,他很容易就能攥住她的胳膊。
    可她不想与他有任何接触,那样会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男人与别的女人有了肌肤之亲。
    “谢明瑜,你大胆!”
    眼看谢明瑜的手指就要碰到自己,南叙咬牙骂道,“不许碰我!”
    她的声音太突然,谢明瑜的手竟真的停了下来,指尖在空中颤着,看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恶心,谢明瑜清俊面容满是震惊,“叙儿——”
    “叮!”
    但谢明瑜的话尚未说完,便有一声尖锐声响,玄色云气纹的皂靴抬起,谢明瑜如断线风筝一般被人踹了出去。
    “阿叙。”
    南叙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莫怕。”
    “舅舅?”
    南叙侧目回头,去看身后的赵迟暄。
    入目的是一双极漂亮的眼。
    是的,漂亮,那是一双对于男人来讲漂亮到艳丽的眼,能叫人一眼荡魂,可惜这般潋滟多情的眼,平日里总是冷色居多,看人一眼便叫人哆嗦一眼,让人根本不敢生出旖旎心思。
    可现在,那双眼似乎有着别样的情绪,此时正阴郁瞧着谢明瑜。
    没有来的,南叙眼皮跳了跳。
    赵迟暄松开南叙。
    秋实秋练从堂外冲了进来,围着南叙嘘寒问暖。
    “我没事。”
    南叙摇头。
    作为读书人,谢明瑜的身板完全受不住赵迟暄的飞起一脚,惯性使然,他的身体在公堂之上狼狈滚着。
    “咚——”
    一声闷响,谢明瑜的额头撞在青石台阶上,顷刻间昏死过去。
    偌大公堂鸦雀无声。
    赵迟暄嘴角勾起一丝讥笑,“废物。”
    与此同时,公堂之上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
    龚兴一心攀附赵迟暄,见赵迟暄亲至,便连忙从座位起身,一路小跑到赵迟暄身边,拱手向赵迟暄见礼,“死罪死罪,是下官没有保护好姑娘!谢明瑜行刺姑娘,死一百次也是罪有余辜。”
    可眼见谢明瑜气息越来越弱,龚兴再怎么想攀附赵迟暄,也不敢眼睁睁看着谢明瑜死在赵迟暄手里。
    ——谢明瑜乃是朝廷命官,犯了错自有大理寺定夺,而不是被赵迟暄肆意打杀。
    当然,赵迟暄如今一手遮天,哪怕杀了谢明瑜,赵迟暄也不会被问罪,倒霉的只是他这种人,大理寺动不了赵迟暄,难道还动不了他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
    为了尽快结案,大理寺只会把他当成替死鬼,判笔一挥,他就得给谢明瑜偿命。
    想想那种憋屈结局,龚兴的声音都跟着颤了,但他不敢劝赵迟暄,只能让卫士们从赵迟暄手底下抢人,“来人,速速将这当堂行凶的贼人拿下!”
    “再派一人去大理寺报信,就说谢明瑜当堂行凶,已被侯爷擒下,让他们速速派人提走。”
    再晚一点,他们就只能给谢明瑜收尸了。
    正常情况下,身为礼部侍郎的龚兴对户部的人是没有指挥权的,但赵迟暄是出了名的杀神,杀人如麻,暴戾嗜血,惹恼了他,谁都没有好果子吃,周围的卫士顾不得那么多,当下脚程快的人去报信,其他人七手八脚去救谢明瑜。
    赵迟暄是绝世悍将,下手极狠,谢明瑜的手此时已辨不出原本手的模样,只剩下一滩血肉模糊,绕是卫士们见惯了刑罚,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打哆嗦。
    这样的手算是彻底毁了,卫士们不敢妄动,让人喊了户部的医官来处理谢明瑜的伤势。
    谢明瑜的手保不住,可命也不好说,万一赵迟暄又想收拾谢明瑜,公堂众人没有一个敢阻拦的。
    龚兴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连忙向南叙嘘寒问暖,“万幸侯爷来得及时,否则姑娘便被谢明瑜伤了去。姑娘可是被吓到了?姑娘莫怕,侯爷来了,再无人敢伤姑娘。”
    他一边说,一边向南叙使眼色,只盼着南叙看在他忙前忙后为他奔跑的面子上,莫叫他做了赵迟暄的替死鬼。
    南叙却不想接他的示意。
    ——方才谢明瑜是的的确确吓到她了的。
    尤其是他的手,更是险些攥住她的胳膊,以往她喜欢谢明瑜时,自是期待着与他的肢体接触的,可现在不一样了,自从她知道陶思瑾坏了谢明瑜的孩子之后,她看见谢明瑜便觉得恶心,就像掉在粪水里的钱,再怎么喜欢,也会因恶心而丢弃。
    谢明瑜就是粪水里的东西。
    她看着便恶心,又怎会让他碰自己?
    南叙只当看不见龚兴的求助。
    “龚大人这话便说岔了,大姑娘的身份摆在这,本官还会眼睁睁瞧着她被人欺负不成?龚大人,不是所有官员都似你那般的。”
    另一边的彭飞也从座位上一路小跑来到赵迟暄面前,一边对同僚龚兴极尽阴阳怪气,一边却对赵迟暄却极尽谄媚,“侯爷来得正好,下官正在处理大姑娘的事呢,侯爷不妨高坐旁观,下官必给大姑娘处理得漂漂亮亮的。”
    他是生理性厌恶南叙的骄纵,至今扔对南叙保持着面上的和气,完全是因为南叙的靠山阙阳侯赵迟暄的缘故,如今赵迟暄来了公堂,他可不就要拼命表现么?
    那可是简在帝心战功赫赫的阙阳侯!若能攀上阙阳侯这颗大树,他必能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一扫之前靠岳家的憋屈不甘。
    “来人,给侯爷看座。”
    彭飞斥责卫士,“一个个一点眼色都没有,侯爷来了也不提醒我一声,没得叫侯爷在外面好等。”
    “外面的日头这般晒,晒伤了侯爷你们担当得起吗?还不快给侯爷看座!”
    南叙:“......”
    是她高估了大盛官员的风骨。
    被这么一打岔,南叙被谢明瑜吓到的情绪都淡了很多。
    赵迟暄挑了下眉,不置可否,“是么?”
    这话模棱两可,龚兴与彭飞同时慌了起来。
    “千真万确!”
    彭飞显然比龚兴更能胜任这种场合,不等龚兴开口,彭飞便抢先说话了,“下官若有虚言,便叫下官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端的是义正言辞脸不红心不跳。
    一旁的龚兴哆嗦了一下。
    这毒誓,他发不出。
    果然他在礼部坐冷板凳都是有原因的。
    龚兴默默退了半步。
    跟这种人同台做事,他只有被衬托的份儿。
    赵迟暄轻嗤一声。
    这是明显的看不上,但彭飞却丝毫不放在心上,甚至脸色都不曾改半分,卫士们七手八脚搬来椅子,还未走到公堂,他便一路小跑抢了过来,双手抱着吭哧吭哧搬到公堂上,用自己的衣袖在上面擦了又擦,直到上面光洁可照人,他才抬头对赵迟暄道,“侯爷,您坐这儿,这儿。”
    南叙嘴角微抽。
    什么叫前恭后据川剧变脸,她今日算是见识了。
    赵迟暄瞧了眼彭飞盛情邀请的位置,问南叙,“彭大人方才也是这样待你的?”
    “怎么可能?”
    看了一场大戏,南叙被吓到谢明瑜的情绪消散大半,她看了看恨不得喊赵迟暄亲爹的彭飞,声音讥讽,“彭大人可是按规矩办事的清官,怎会对我一个民女卑躬屈膝?”
    “我啊,是没资格享受彭大人的体贴备至。”
    这话说得难听,彭飞有些面上有些挂不住。
    打心眼里瞧不起女人的人有一种通病,位高权重的男人哪怕灭了他的九族,他心里也是不敢怨恨的,可若是同样显赫尊贵的女人说了一句他的不是,他便是屈辱加身,算计着日后复仇。
    彭飞就是这种人。
    “大姑娘说这话便是见外了。”
    彭飞压着心里的情绪,陪笑说道,“只是大姑娘毕竟是来办案的,我总不能让大姑娘坐着办案吧?”
    “若是叫旁人知晓了,我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大姑娘,您就委屈一会儿,等您和离之后,这椅子啊,您想坐多久坐多久,想坐哪个坐哪个。”
    彭飞说道。
    南叙心里翻了个白眼。
    假惺惺。
    赵迟暄耳朵微动,“来办案不能坐椅子?”
    彭飞讨好笑意僵在脸上。
    南叙噗嗤一笑。
    ——她与她的这位舅舅虽算不得十分亲厚,可舅舅却是个极护短也极好脸面色人,哪怕对她的感情不深,但在这种场合下也会护着她不会叫她被旁人欺辱了去。
    眼前的户部侍郎,怕是要倒大霉了。
    南叙饶有兴致看着彭飞,而原本把她吓了一跳的谢明瑜,一时间被她抛在脑后。
    “这......”
    彭飞期期艾艾。
    “不能坐?”
    赵迟暄又问。
    彭飞慌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赵迟暄是故意寻他麻烦,更何况他这种官场老油条?他不敢再僵持,当下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能,当然能了。”
    “侯爷说能,不能也得能?”
    椅子换人坐,彭飞又忙不迭用衣袖把椅子擦了又擦,一通活计做完,他才去邀请南叙,“大姑娘,您请。”
    ——连说话间都带了敬语,完全不复刚才心里不喜南叙偏又要装出一副秉公执法的心不甘情不愿。
    南叙噗嗤一笑,“彭大人,您可真是能屈能伸啊。”
    “侯爷乃当世英豪,侯爷吩咐,我自当听从。”
    被他素来瞧不上眼的女人嘲笑,彭飞面上有些挂不住,但赵迟暄立在南叙身侧,他心里再怎么痛快也得憋着,“大姑娘,您看,椅子我已经替您擦干净了,您只管来坐便是。”
    “算了,我无福消受你们户部的椅子。”
    南叙摇头,“彭大人,您还是早些把我的销号文书给我。”
    与这种人多相处一刻钟都是一种煎熬,她不想跟他攀扯那么多,她只想拿回自己想要的东西。
    “好,好,好,就给您。”
    彭飞一连说了三个好,忙不迭去给南叙准备文书。
    义绝销号的流程很快,不过是一纸文书罢了,彭飞之前拖着不肯办,是想恶心南叙,可亲眼看到赵迟暄对南叙的听之任之,他哪里还敢卡南叙和离?
    他当下飞速写了义绝书,谢明瑜已昏死过去,他便拿着谢明瑜的手按了手印,谢明瑜的上峰龚兴也在,他便又让龚兴签了字,再盖一下户部与礼部的章,南叙便算与谢明瑜再无干系。
    办完南叙与谢明瑜义绝手续,彭飞双手捧给南叙,“侯爷明察,都是谢明瑜胆大包天伤害姑娘,跟下官一点关系没有。”
    “您瞧,这便是大姑娘想要的义绝书与销号文书,自此之后,大姑娘便与谢明瑜再无干系。”
    怕南叙看不清,彭飞把销号文书特意拿在最上面,“大姑娘,您自由了。”
    “您不再是谢家妇,而是阙阳侯府的大姑娘了。”
    “我自由了?”
    南叙喃喃出声。
    筹划多日的东西终于拿到手,她有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她接了彭飞递过来的文书,一字一句都看得很仔细。
    户部出具,礼部盖章签字,当然,谢明瑜的手印也不曾少,鲜红盖在他的名字上,看到这一切,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终于与谢明瑜再无关系。
    不是和离,更不是放妻书,而是恩断义绝,以最决绝最狠烈的手段与谢明瑜划清界限。
    她自由了。
    自此之后,她的人生有无数可能。
    她想嫁人便嫁,不想嫁人便不嫁,甚至胆子若再大些,她也可以学着某些贵女在府上养些面首,左右舅舅常年领兵甚少回家,根本不会发现她的荒唐行径。
    当然,纵然发现了也没什么,只要她耐心哄一哄,再装一装可怜,想来舅舅便不会再说些什么了。
    这样的日子想想便让人充满期待,南叙眉眼都弯了起来,她舍不得把销号文书拿给秋实,便自己收着贴身放好,她孩子气的动作落在赵迟暄眼底,赵迟暄嘴角微不可查扬了一下,潋滟桃花眼瞧着面前少女,少女显然心情大好,眉眼带着笑,那笑灿烂又夺目,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入秋水里,点点星光映着秋水涟长,直衬得她鬓间的发都格外柔软。
    赵迟暄眉目有一瞬的柔和,他伸出手,掌心落在南叙发间,“阿叙如今满意了?”
    “嗯!”
    南叙重重点头,“不能更满意了。”
    怎么可能不满意呢?
    她与谢明瑜终于没关系了,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这是她所能想象的最好的结果了。
    赵迟暄便笑了,“阿叙不妨想一想,是否有事忘了?”
    “忘了?”
    南叙有些疑惑,扬了扬手里的销号文书,“不能吧?这些东西我都拿着呢,怎会忘了?”
    “你的嫁妆。”
    赵迟暄微挑眉。
    “呀,这个着实忘了。”
    南叙这才想起来谢明瑜仍欠着她的钱。
    谢家家道中落,并非鲜花着锦的大富大贵之家,是娶了她之后,谢家的日子才跟着水涨船高好了起来,可绕是如此,谢家的人仍是不知足,竟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嫁妆上面。
    她嫁妆里的古玩字画金银珠宝少了不知几何,她与秋实细细算过,少说也有三千两,可谢明瑜只给了她一千两,剩下的两千两连写契书都不曾,若她真这样走了,他日反应过来再去问谢明瑜要钱,谢明瑜会不会矢口否认?
    若是以前的谢明瑜,南叙是从来不会怀疑的,那是一个温暖谦和的君子,断然做不出欠债不还的事情来,可现在的谢明瑜,那便不好说了。
    ——大婚第一日便瞒着正头娘子迎了外室的人,甚至自己的婚姻都是一场算计的人,又有什么底线可言呢?
    南叙对谢明瑜充满怀疑。
    “他现在仍在昏迷。”
    南叙看了看尚未醒来的谢明瑜,有些犯愁,“现在让他写欠钱契书,怕是不能成的。”
    “大姑娘,这有何难?”
    彭飞自告奋勇,“我与龚大人皆可替大姑娘作保,代替谢明瑜给大姑娘写一封欠钱的契书,有户部与礼部的私章,晾他有一百个胆子日后也不敢不认。”
    龚兴皱了下眉。
    “还有这种说法?”
    南叙有些意外。
    “自然。”
    彭飞连忙点头,“大姑娘不知,我作为户部侍郎却是知晓的,这样的契书一旦写下,任谁都是抵赖不得的。”
    说话间研墨铺纸,龙飞凤舞写好了契书,但在金额那一栏,他却不知写多少,他抬头询问南叙,可看到南叙身旁立着的赵迟暄时,他悟了。
    ——这种金额还用问?
    当然是越大越好了!
    彭飞豪气冲天,挥笔写了五万两,写完契书他拿给龚兴,催促着龚兴快些签字盖章。
    龚兴十分不耻彭飞的行径。
    可赵迟暄在堂上,哪有他说不的份儿?于是他看也不看上面的内容,抬手便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契书很快弄好,一式三份。
    南叙一份,谢明瑜一份,户部留底备案一份。
    彭飞把属于南叙的那一份拿给南叙,南叙命秋实收了。
    秋实接过契书,看到上面的金额,眼皮狠狠一跳,差点轻呼出声,可转念一想谢明瑜做下的事情,她顿时不心虚了,迅速收好契书。
    ——就当是谢明瑜给她家姑娘的补偿费了。
    契书与销号文书都拿到,南叙便准备回家,然而在下一刻,她却听到一道极沙哑的声音,“叙儿,你以为你与我和离了,便能恢复自由么?”
    “叙儿,你怎会如此天真!”
    “......”
    谢明瑜怎醒这般早?
    看来舅舅给他的教训仍是不够。
    手里拿着义绝销号文书,南叙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心情好的情况下,她不介意与谢明瑜多说几句,“谢明瑜,你少危言耸听。”
    “没了你的纠缠,我便是世界上最舒坦的人。”
    “名镇天下的阙阳侯是我的舅舅,有他在,谁敢来招惹我?”
    想到赵迟暄,南叙心里便跟着暖起来,她一边说,一边抬头去看赵迟暄,“是吧?舅舅。”
    赵迟暄此时也正在看她,平时甚少有情绪的眸子里此时蕴了些笑意在里面,颇有些流光溢彩波光潋滟的味道,时有微风拂面而过,她缺了凤钗的发再次被吹乱,男人便抬起手,极耐心也极小心梳着她的发。
    这是幼年时期赵迟暄经常有的举动,只是后来他俩渐行渐远,赵迟暄便甚少有这样的亲密举止,大抵是久久不曾抚弄她的发,他的动作有些生疏,以至于他的指腹不小心蹭到了她耳朵,他的指腹有薄茧,落在她耳边有些凉,也有些痒。
    这样的动作让南叙有些意外,她抬眼瞧着赵迟暄的手,不知他为何会这样做。
    赵迟暄便收了手,轻轻一笑,“旁人自是不敢招惹你的。”
    没由来的,南叙心里忽而有些异样。
    ——这话,莫名有种势在必得的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与此同时,公堂之上再度响起谢明瑜的沙哑声音,“赵迟暄,你不觉得你特别恶心么?”
    “叙儿......唤你一声舅舅,你怎能起这种心思!”
    南叙眼皮狠狠一跳。
    心思?
    什么心思?
    谢明瑜挣扎着站起身,声音哑得不像话,“叙儿,你不能.......不能跟他走。”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南叙留在自己身边,不管用什么手段,哪怕低声下气也好,那么爱他的南叙,怎能跟赵迟暄走呢?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被踢到的胸口疼得厉害,谢明瑜轻轻咳嗽着,嘴角溢出血色,但他却没有擦去血迹,而是铁锈味在他唇齿间漫开,他喊着满嘴的苦涩艰难,死死盯着南叙,低低哀求着,“叙儿,求你。”
    “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