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看着向自己冲来的女子,以及对方手中的寒光。
江望站在原地,似乎接受了这样的状况。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如此做。
亦或者说,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什么都不做。
风生不知道,倒地昏迷的江萤更不知道。
江望像是一只南归的候鸟,在窗台静静梳理着羽毛。
猎人的枪管几乎要塞进他的嘴里,而他无动于衷。
没有任何悬念,匕首坚定而缓慢的插进江望左侧的胸膛。
风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在此十五年未尝败绩的老者。
昨日以一敌四不落下风的江望,竟然要被一位看不出深浅的女子给了结了?
领盒饭也没有这么快的吧?你孙子才刚刚完成启明的第一步你就撒手人寰。
这是什么教科书级别的死亡桥段啊?
可风生的惊讶不能改变老者的决定和眼下的事实。
没有人再将其胸口的匕首拔出,那女子带起兜帽,头也不回的转身向茫茫人海中走去。
“两清。”
而后那女子脚步一顿,似是犹豫了片刻。
“至于其他人。”她转过身来,有些僵硬的耸了耸肩。
“不归我管。”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对方清冷的声音在江望耳边回荡。
尽管胸膛插着匕首,他的面色苍白如纸,表情却显得异常放松而释然。
如果江萤还醒着,一定会为老人现在的状态感到惊讶。
一把匕首没入他的左胸,只剩刀柄还在体外,他竟然并未死去。
鲜血从伤口中涌出,但他满不在乎,甚至又从破烂的袖口抽出那杆风生熟悉的烟枪。
他的气息越来越萎靡,但眼神愈发明亮起来,他的长发飘摇,无风自动。
并没有在开战前说些什么豪言壮语,也没有人下达任何可以被观察到的命令或手势。
江望吐出一条长长的烟雾,而后提刀上前。
兔子跃上他的肩头。
一人一兽,面朝人海汹涌。
那名女子消失在队伍之中时。
周围人猛然向前,所有的人都直奔场中老人而去。
大战一触即发,而江萤仍在地上酣眠。
风生眼疾手快,将江萤从人群的边缘叼出,使其免于被万人践踏的悲惨死法。
看其依然未醒,出于人道关怀或是臣子本分,风生以爪轻轻掐起了对方的人中,而事与愿违。
这招并没有起到预期中的效果,出于对氏族中典籍的尊重,本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
风生仍不愿放弃,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效果显著。
江萤在他的爪下有些微微苏醒的迹象,他的身体在缓缓抖动,似乎马上就要苏醒。
场内的战斗已经打响,为了让江萤见到也许是江望的最后一面,风生再次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因为体型差距过大,风生并看不清自己爪子下面江萤的涨红的脸庞。
人在即将窒息的时候,因为身体需要氧气,而进入缺氧应激状态。
江萤此刻的感觉就像是被一团毛茸茸的玩偶堵住了口鼻,这使他苦不堪言。
有限的生理知识让他明白,一名正常人类在3-5min中,他必须在这点时间内恢复对身体的控制,否则自己很有可能就会再次失去意识,长梦不醒。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要用这么原始的方式把自己弄死?
那帮【眠者】杀人的方式,原来是让人昏迷之后活活憋死对方?
这也太变态了点。
他现在能够感受到身体向他传递的种种信号与感知,但完全无法对其做出有效的反应,像是因为长期保持同一姿势而导致身体某部位麻木的状态。
简而言之,他现在脑袋清醒,甚至可以睁开眼睛,但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根本无法做到。
他的眼皮像是又千斤重物,根本睁不开。
他听够听到周围的战斗声响,甚至能够听见刀刃撕裂衣物伤及血肉的响声。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风生的温度?
等等?
那只老虎的温度,他一下明白过来,但于事无补,他依然没法自主行动,他努力与‘自己’的身体尝试沟通,试图在这只笨猫把自己憋死之前活下来。
他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江望提刀在人群中厮杀,身上已添了数十道新鲜伤口,此刻的他浑身浴血,犹如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在这次战斗中他并没有使用任何作为【启者】的能力,前几个小时还在掌控雷霆的老人,此刻竟像是放弃以任何能力对敌,不知心中有何苦衷。
那只兔子又跳回江望的肩膀,她的毛发被烧焦一块,好死不死正好在其背上。
跃回江望肩膀之前,她已数次救对方于水火之中,现在的江望并不擅长以一敌多的近身格斗,尤其是在不使用能力的情况下。
他的刀术十分高明,这也是他能撑到如此之久的原因,不过此刻的他油尽灯枯,而面前的敌人源源不断,并且毫不顾忌江湖道义。
“对付一位没有启明能力的老人还群殴,真是下贱。”他肩膀上的兔子突然开口,这也是她今日第一次说话。
“根本就没有江湖道义可言。”她又补充到,只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的语言苍白无力,而对方明摆着只是想置江望于死地。
什么狗屁的江湖道义。
这兔子说话也忒搞笑了点。
“老了,还是老了。”江望突然笑着开口。
他语气无奈,说话却像是在叹息。
换做十五年前,眼前的敌人再多一倍又如何,他当年在【眠者】的大本营七进七出,砍了三天三夜,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柄匕首依然插在他胸前,不知为何,伤口的血流已经止住,它正散发着点点荧光。
“可惜。”
江望幽幽叹息,像是与肩头的兔子言语,又像是没由来的感概。
他并不是贪生怕死之徒,甚至眠者的到来都是他主动显露踪迹,吸引对方前来。
否则他何必在一切平静的时候在对面山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标记个行星的相对位置而已。
对于【眠者】找上门来他并不惊讶,在江萤启明成功之后他就决定要离开此处。
他原本打算新愁旧怨一并了结,但谁能想到【眠者】竟能把对方找来。
只不过在他看到那把熟悉的匕首时,便觉今日难逃一劫。
那是自己当年与另一人的誓约之物,而那人,此刻正在不远处阵中,遥遥看着自己。
这支匕首在扎入自己身体的那刻,
“你甚至不愿亲手杀我。”
他语气嘲弄,却不是在嘲笑对方。
“又何必摆出一副这样的表情的惺惺作态。”
言语似在指责对方,语气却是在嘲笑自己,似是责怪自己识人不明。
不远处的女子眼眶微红,看着浴血的江望,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江望声音不大,但她却能听得清清楚楚,她甚至能听出对方说话时喉头涌动的鲜血声。
其余人没有给江望过多喘息的机会,在江望出声言语之时,身上再添许多新的伤痕。
他再也支撑不住,甚至单地跪地,拄刀喘息,他再也不能咽下鲜血强显体面,血液成喷射状映在他面前的沙土。
而后沙土变黑,像是吸足了水。
周围的眠者并未急于上前,这已经是江望第三次做出如此姿态了,而前两次都因为过于轻敌,放松警惕,而被对方连砍十数人。
当Boss残血,远处poke才是一位成熟老六应有的作为。
江望看着身前为自己奋力抵挡诸如火球等伤害的兔子,对方也已山穷水尽,浑身雪白的毛发此刻没有一块是完好的。
一人一兽,已经战至力竭。
而风生却依然再恰江萤的人中,为了帝国的希望,他不能离开江萤半步。
场中的江望又长叹一声。
才出现的明月再度被云层遮盖。
风从四面而来,他满头是汗,气喘吁吁,他的胸膛似要被呜咽撕裂,看着对面的女子,他满胸的泪水泉水般涌了出来。
周围是死状各异,伤口深浅不一的眠者成员尸体,但女人并不在意,她只是愣愣望着流泪的江望,怔怔出神。
他掉过眼泪吗。
他那像参加葬礼之人头巾般苍白的脸上浮出疯子般的笑容,他笑中带泪。
他没法把自己的视线对方黑色的兜帽上移开,从对方紧咬的嘴唇上拿走,但仿佛又一种新的东西涌上他的心头。
他仿佛如当年一样,发誓要让自己遭受这种折磨。
“我何惜此头。”
这句话像是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他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胸口的匕首被他从柄处折断,见此情景的眠者成员却如潮水般褪去。
他们竟不再去管江望的死活,发了疯似的疯狂向远处跑去。
但为时已晚。
天地漆黑,云重如墨。
江萤挣扎着终于让风生意识到了他还活着,
风生急忙拿开了捂住对方口鼻的爪子。
江萤的身上不知为何发着淡淡的白光,似乎濒死之中源力自行激发开来。
看到如此压抑的天空,他连忙向江望的方向看去,恰巧听见江望最后的言语。
何惜此头?
什么意思?
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而后看到如潮水般褪去的敌人,以及那边伫立原地愣愣出神的女子,他大感不妙。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他大声疾呼,并没有想着老人会听取他的建议。
却不料对方在他开口之前面向自己,见到江萤清醒过来,竟然有空含笑示意。
只是老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不要死,不要死啊!”
江萤一时间失去了说出其他话语的能力。
他只能在原地大喊,声音极大,但苍白无力。
电闪之后雷即鸣。
道道雷霆忽地落下。
风生终于明白族中那位长辈所说的。
“千钧雷霆,绵延万里。”
江萤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怔怔看着远处,那个不久前还意气风发的老人此刻狼狈不已,呕血不止。
老人乌发变白,他晃了晃身子,而后身子向前,直直倒地。
似乎再没了生息。
江萤与风生赶至近前,却来也不及。
掉头一去已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却是雪满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