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北条夏树恍然大悟,学着太宰方才的样子,右手成拳敲击掌心,“他缺爱啊!”

    太宰治:“……”

    太宰并不意外。

    “你说得对,我应该多陪陪他。”他马上打开手机查看这个月的日程,“要怎么和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打好关系呢……带他去游乐园怎么样?最近东京不是新开了个游乐园么?你觉得呢?”

    太宰觉得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决定暂时放下助人情节,敷衍地说:“不错。”

    不得不说他颇有先见之明,因为夏树虽然询问了他的意见,但根本没有要参考的意思,只是提出一个自认为不错的主意,需要一些随便什么人的认可。于是他点点头,在日历的下周日上画了个勾,满意地回去了。

    本以为说服黑泽阵和自己去游乐园需要费很多口舌,甚至都准备了‘快期末了我带你去散散心’这种借口,结果比想象的要容易太多。

    黑泽阵听完,若无其事地问:“有谁去?”

    夏树:“就我们两个啊。”

    黑泽阵点头:“知道了。”

    夏树:“?”

    怎么突然变得好说话了?

    仔细想想,黑泽君的国中二年级已经走向尾声,大概某些病症也随着这一年的流逝一同仙去了,真是可喜可贺。

    然而这么想着的成年人,却比黑泽君更期待游乐园,甚至因为过于期待,而在头一天晚上失眠了。

    出于“说好了是两个人一起去、所以也不带司机和安保员”这样的原因,司机开车载着他们到JR横滨站就停下,担忧地目送夏树走进大厅。

    夏树只带了钱包和拍立得,拍立得是PrtMafia年会上抽到的,一台粉紫色的迷你相机,同款色系的相机带上印着系蝴蝶结的兔子纹样。

    目前这玩意挂在黑泽阵脖子上。

    “你再偷偷笑一次。”黑泽面无表情地说,“我就把它丢掉。”

    夏树:“抱歉……噗。”

    可是,穿黑衬衫的冷脸少年不情不愿地捧着一台粉紫色相机,这场面真的很好笑。

    周日出行的人不少,大家像沙丁鱼一样挤在罐头似的铁皮车厢里,将夏树挤向黑泽阵。

    他与黑泽的肩胛骨相碰,鲜明得有些硌人,转头一看忽然发现,对方的肩线已经明显高于自己了。

    “你比我高了呀?”他忽然意识到,“长得也太快了吧。”

    黑泽阵懒得回应他。

    不过,夏树早就发现对方堪称恐怖的蹿个速度,他(出于羡慕)将其简单归咎于混血基因的天生优势,因此这也不能算多么令人在意的插曲。

    他高高兴兴地玩了一天,用光了相纸,最后实在太累、懒得再去挤电车了,决定在园内的餐厅吃饭,顺带发个定位等司机来接。

    面条十分筋道,吸满豚骨汤汁,白芝麻与海苔碎巧妙丰富了口感。

    北条夏树吃完最后一口面,突然说:“那天我也在吃豚骨面,突然有个人打电话给我。”

    “他说他是黑泽先生的私人律师,对方给我留了些东西,问我什么时候方便上门面谈。我愣了好几秒,才想起你父亲姓‘黑泽’。”夏树坦诚地说,“其实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把积蓄和你嘱托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唯一见面的那次,他自称认识我的母亲。”

    黑泽阵垂着眼睛,顶灯光线顺对着他的轮廓流淌。

    “关于黑泽先生的消息太少了。”夏树放下筷子,用湿巾擦了擦手指,“如果找到的话,我会告诉你。”

    黑泽阵冷淡得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事,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哦。”

    这样的态度并不让北条夏树觉得意外,他撑着下巴发呆,园区内绚丽璀璨的灯光映在玻璃窗上,拓出浅浅的影子,往下移,是黑泽阵和自己的侧影。

    他忽然意识到,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吃晚餐了。

    在黑泽阵来之前,夏树常常随便啃两口东西对付掉,哪怕营养师已经做好了饭放在餐桌上只等他出现,他也懒得抬腿挪这几步路,一心扎在实验室里。变化是相对而言的事情,他一直在试图改变黑泽,而黑泽阵也改变了他。

    一个月后,暑假再临,黑泽阵彻底洗去了国中二年级这个年龄带来的标签,在夏树眼里蜕变成一个可靠的未成年。

    这倒并非是北条夏树先前想太多带来的错觉,黑泽的态度确实变得比以前要好,至于原因……

    “闭嘴。”黑泽阵忍无可忍,“没有恋爱对象,不喜欢女人。”

    ——他那想象力丰富的监护人,每次感觉‘阿阵疏远我’的时候,都会偷偷脑补黑泽在学校找了一个女朋友不想让自己知道,而这种情况一般只是因为夏树又无知无觉地做了令他不满意的事。

    学校下发了一张升学和就业意向表,其他人吵吵嚷嚷着用黑色水笔写下志愿,而黑泽阵把它带回去,递给夏树。

    他稍微瞥了眼空白的意向表,轻松地说:“看你自己想怎么规划,不用问我意见。”

    黑泽阵:“要监护人签字,顺带帮我把表格填了。”

    夏树:“……”

    按照黑泽君那基本完蛋的成绩,想通过偏差值考取高中简直是在痴人说梦——这倒不是因为他没有学或者学不明白,国中内容相对于他的学力来说信手拈来,试卷太简单了所以懒得写;尽管如此,夏树却不可能由他带着国中学历招摇过市,大笔一挥,写下了一所东京私立高中的校名。

    依然是学生出身非富即贵的名门中学。

    黑泽阵对升学没本来什么意见,但他搜了下这所学校,立刻表示拒绝。

    他说:“我不去京都。”

    夏树:“每周都可以回来的,很近,我会来接你。”

    黑泽:“不。”

    夏树温和地看着他,像是成熟大人对待一个说错了话的孩子,耐心解释道:“一开始可能有点不习惯,很快就会好了,你要尽快习惯独立生活。”

    接收到他的眼神,黑泽阵将原本想说的话音咽了下去,风擦过他额前的碎发,将光影裁成起伏的几段,一如黑泽此刻的心情。

    他深知,在比自己年长七岁的监护人面前试图证明自己的成长,注定是一场徒劳;他的陈词不会被当做轻薄的玩笑,但对方会说‘这是因为你还小呀’。

    “既然这样。”黑泽阵没再反驳,平静地说,“我从下个学期开始住校,提前习惯。”

    此言一出,倒是打了夏树措手不及,他呆了会儿,十几秒钟过去才愣愣地点头:“哦……好啊。”

    夏树稍有些抵触这件事,没再提过,但新学期开始的时候,黑泽阵主动收拾起东西,齐整地装进行李箱。他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说不出来什么心情,垂着眼睛走过去帮他一起叠衣服。

    黑泽阵真的去住校了。

    于是夏树又变回一个人吃晚饭,餐桌对面空着一把椅子,想说点什么也没有人听,房子从来没那么空荡过。

    他承认他有点不习惯,比一开始家里突然添了个人还要不习惯。

    好在北条夏树向来对自己诚实,他不情不愿地认下了‘希望有人陪’这个软弱的念头,然后掐准午休的时间,拨通了黑泽阵的手机号码。

    对方立刻就接了,扬声器传来很轻的呼吸声。

    夏树虚伪地问:“住校习不习惯啊?床很窄吧?伸展得开手脚吗?食堂是不是也挺难吃的?”

    黑泽:“挺好的。”

    对方一反常态的高评价,让他哽住了。

    夏树想了想:“还有训练,只有周末回来训练,是不是太少了?”

    黑泽阵:“我有在练。”

    夏树胡编乱造:“……我给你请了个新老师。”

    黑泽阵:“近期不学了,考完再说。”

    他清了清嗓子,顺着黑泽的意思讲下去:“嗯,考试是最重要的,不能出现一点差池,要不你先搬回来……”

    话音未落,黑泽阵叫了他的名字:“夏树。”

    夏树顿时噤了声,像是上课忽然被点名的走神学生一样,有种微妙的紧张,甚至忘了斥责他没大没小。

    黑泽阵的声音被无线电波吹过来,一如往常的冷静平稳,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

    “你可以直说想见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