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中二年级的第三学期,北条夏树终于体会了一把家长面对中二期孩子的无力。

    黑泽阵大概是家长理想中的优等生,话不多事少,各科成绩优异,在这所偏差值极高的学校照样名列前茅;虽然他不写作业这点各科老师都向夏树的助理加缪委婉反应过,这确实不好,可整体来说叫人省心。

    除了他总想着加入黑手党、对监护人完全没有尊重长辈的态度、到现在都没记住任何同班同学的名字……之外,也没什么揪得出过错的地方了。

    “可他最近真的好怪。”北条夏树想不通,“我想了又想,实在不觉得我有哪里做的让人不满意的地方。”

    坐在他对面的太宰治喝了口咖啡,慢吞吞地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聊育儿(?)话题,北条夏树一定不会找这个人分享烦恼。但目前来看,没有比太宰更好的人选了。

    北条夏树沉思:“前几个星期,学校家长会的时候……”

    ……

    一年一度的家长招待会,学生与家长齐聚一堂,听老师讲话、聊天攀比,无比□□的一次聚会,但他出席无疑象征着监护人对自己养子的重视。

    去年的家长会,夏树因为人在国外不得不缺席,因此今年他特意调整了工作日程,腾出一整个晚上的时间……

    黑泽阵:“无聊。”

    夏树:“?”

    黑泽阵:“有什么好去的,让加缪和班主任说一声就好了。”

    夏树反驳:“我就想去,我还想听老师亲口跟我说‘黑泽同学学习很优秀,继续保持,他在班级上人缘也很好’之类的夸奖,你想剥夺我的乐趣吗?”

    黑泽阵面无表情:“……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在监护人绝对的权威面前,黑泽同学的阻拦没有起到任何预期中的作用。

    北条夏树光鲜亮丽地出席了他的家长会,在一众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中显得格外突出,前座同学的母亲好奇地问他:“你是来替弟弟开会的吗?”

    “不。”夏树隐约有些得意,“我是黑泽君的监护人。”

    黑泽阵垂着眼睛转笔,散漫随性,长密的眼睫下晕开一片浅淡的阴影。

    单独谈话的环节,班主任找上北条夏树,说了几句叫人挑不出错处的圆滑吹捧,最后才委婉地说:“黑泽同学最近和秋山同学走得比较近。”

    北条夏树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秋山是之前和黑泽打架的不良少年,明白了班主任话中未尽的提醒。

    他觉得有点好笑,再厉害的不良少年,也只会欺负同学打打架;而不声不响、比较‘内向’的黑泽君,手里早就沾过血了。

    走到楼下,他看见黑泽阵正靠着一盏昏暗的路灯抽烟。

    他左手漫不经心地揣在兜里,宽挺的肩胛将长款风衣撑得十分有型,右手指尖夹着一簇微弱的猩红。在北条夏树看见他的时候,他也无比敏锐地望过来。

    然后将烟拧灭,随手丢进边上的垃圾桶。

    夏树惊呆了:“你怎么能抽烟?”——明明还是正在念国中的未成年。

    “很奇怪么。”黑泽平静地反问,“只是吸烟而已。”

    北条夏树:“……”

    国中生吸烟当然很奇怪了!

    你这样子以后进入社会了怎么办.jpg

    十五岁就能吸烟,二十五岁是不是就能杀人……等等好像确实是的。

    黑泽阵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样的神情让夏树有种微妙的感觉,就好像,他是故意让自己知道他会抽烟,而非不小心撞见。

    “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成年之前不准碰烟草。”北条夏树板着脸,“否则……否则我就不给你零花钱了。”

    ……

    太宰治又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呢?”

    北条夏树:“然后我已经整整一个月没给他零花钱了。”

    也冷战了差不多一个月。

    每次夏树想要找他心平气和地聊一场,总是以对方莫名其妙黑脸离开、谈话不欢而散作结。

    太宰若有所思:“和他聊的时候,你总是摆出一副成年人的说教态度吗?比如‘我是为了你好’、‘等你长大就会知道了’……之类的。”

    “差、差不多吧。”

    太宰:“真是糟糕,中二期少年最听不得这种话,你对中二病一无所知啊。”

    北条夏树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冷汗都要滴下来了:“那该怎么办?”

    “不过,我觉得你和黑泽君的问题不在这里。”太宰治话锋一转,盯着北条夏树的眼睛,“他有喜欢的人吗?”

    “不知道啊,应该没有吧。”夏树恍然大悟,“莫非是偷偷恋爱了,但不想告诉我吗?”

    可班主任也没有暗示这件事啊?难道说是藏得很好的地下恋情?

    “知道了,我觉得应该没有。”太宰敷衍,“你最近有做令他不安的事情吗?比如吓唬他‘再不听话就把你逐出家门’……”

    “你当他是小孩子吗?我也不会做那么幼稚的事情啊。”北条夏树耷拉着眼睛,“最过分的事情就是克扣了一整个月的零花钱,他到现在也没问我要,说明……”

    太宰握拳,敲击掌心,满脸‘我懂了’:“说明向低年级收保护费了?”

    北条夏树忍无可忍:“说明他平时根本不怎么花钱!……阿阵不会做这种事。”

    太宰问:“原来如此,他父亲的财产,你已经过继给他了?”

    “还没有。我们约定等他成年的时候还给他。”

    太宰轻轻挑眉,从这陈述句中捕捉到什么,露出一副思考的表情。

    良久,他大概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手指敲了两下桌面,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他的户籍抄本,在你这里吗?”

    “当然。”

    “我是问,他和你的名字,在同一份户籍誊本上吗?”

    北条夏树:“……”

    北条夏树:“…………”

    “看来是忘记去办理手续了呢,夏树君。”太宰治幸灾乐祸,“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黑泽君的监护人’,法律根本不承认这件事嘛。”

    北条夏树干巴巴地说:“之前事情太多,忘了,后来就一直没想起来……”

    “渣男行为。”

    “喂喂,这也能算渣男吗?”

    太宰点头:“接下来要追儿火葬场了。”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话啊。”

    ……

    尽管太宰治精神状态好像不太稳定,谈话过程中也是一副明明已经知道了什么但不准备直接告诉他的样子,但他指出的这点,还挺具有参考意义。

    仔细想想,被收养的孩子确实会担心自己被弃养吧?

    北条夏树自认为成功找到问题所在,第二天,用一种非常郑重的语气对黑泽阵宣布了这件事。

    “明天我们去一趟区役所。之前是我忘记了……”

    黑泽阵安静听完,表情不咸不淡,说:“不要。”

    “为什么不要?”

    “多此一举。”黑泽说,“以后还要再办一次手续,麻烦。”

    北条夏树想了想,觉得他是在口是心非,提议道:“这次我们亲自去比较有仪式感,等转出的时候可以托人去办。”

    黑泽阵皱眉,停下手上的动作,对上他的眼睛,又无比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不要。”

    甚至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北条夏树尝试耍赖:“我想去。”

    “你自己去。”

    “一起,得一起的。”

    “不。”

    黑泽阵再度拒绝他,并且很快吃完最后几口食物,转身上楼。

    他在楼梯口停住,回头望了一眼,眉宇间堆着几分被冒犯的怒意,幽绿的瞳孔凝在夏树的身上,视线冷淡,又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北条夏树愣了一会儿,好久没动作。

    对方拒绝的理由很正常,挑不出过错,也确实相当符合黑泽阵这个人怕麻烦的极简风格。

    可这一刻,夏树难以遏制地想起下午太宰说过的话。

    ……

    他稍微有点担心:“如果阿阵不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呢?”

    “他怎么会不愿意。他对除你以外的人,有过稍微和颜悦色一点的态度吗?”

    “……有吧。”

    “举个例子?”

    “……”

    “啊,当然也有拒绝的可能啦,毕竟是中二期来的。”

    太宰装出一副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用一种歌唱般的语调陈述道,“养黑泽君其实和谈恋爱差不多,女孩子要的无非只是礼物、陪伴和关心、独一无二的爱……”

    北条夏树无奈:“这样类比好随便啊。”

    “本质是一样的。”太宰似笑非笑,“如果黑泽君不贪图你的钱财、不要你给的‘养子’名分,那么,你觉得……他是想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