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挑衅、被暴打、叫家长……之后,秋山多江主动成为了黑泽阵的跟班。

    这与他父亲叮嘱过的一句话脱不开干系。

    “他的监护人是PrtMafia的五大干部之一,你怎么敢去招惹他?以后不准……”

    秋山多江是普通人,但他曾经看见过异能力者的战斗,像是误入一场科幻动作片。他离得远,只能看到惊心动魄的打斗与能力波动炸开的光效,并不感觉危险,反而向往得要命。

    而港口黑手党,更是暴力美学与神秘的代名词。

    夜里,秋山多江辗转反侧,被黑泽阵打的那侧脸颊还在胀痛,他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像每个相信世界上存在奥特曼的中二病一样,他将丰富的想象力融注到生活中,坚信自己将有一番非比寻常的际遇,而被黑泽阵暴打就是这一切的开端。

    先成为黑泽君的跟班小弟,然后借由他这个跳板,被黑泽君的监护人赏识……然后……然后成为PrtMafia最年轻的第六位干部!

    秋山多江的幻想相当美妙,执行起来的第一天就惨遭滑铁卢。

    因为黑泽阵懒得搭理他。

    黑泽阵平等地蔑视每一个人,无论秋山多江表现得多么殷勤多么诚恳多么烦人,他都不会给予额外的反应,像个摘除了语音模块的机器人。

    这不代表他真的能够完全无视吵吵嚷嚷的秋山,只是他衡量了一下再把这人暴打一顿的后果,觉得有些得不偿失——尽管北条夏树不会因此责备他,但黑泽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被秋山多江献殷勤的第二天,黑泽阵开口了,且言简意赅:“滚。”

    秋山:“……”

    秋山燃起了熊熊战火!对方竟然如此无动于衷,一定是想考验他的耐心!

    ……实际上黑泽阵连他的姓氏都没记住,如不是秋山染的这头视觉系非主流发色,黑泽在第二天就会完全忘记这个人。

    秋山又眼巴巴地当了一天跟班小弟,而面无表情的黑泽阵实际上已经开始构想让他永远闭嘴的可行性了。

    在被北条夏树接回家之前,他为了生存杀过不少人,并且没有为此产生任何屠戮同类的愧疚感。他冷血、反社会,是天生的杀手,杀人前唯一会考虑的事情是如何收拾残局,避免惹上额外麻烦。

    这想法刚起了个头,就被忽然出现的奇怪家伙给搅和了。

    那人突然出现在客厅沙发上,一副半死不活的颓废样子,听到脚步声,像卡顿的八音盒那样缓缓转动头颈,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初次见面。”年轻人眨了眨鸢色眼睛,“你就是……被夏树君藏了一整年的黑泽君吗?”

    黑泽阵停下脚步,审视地看着他。

    他仿佛意识到自己这副坐姿实在失礼,悠悠起身,视线倒是分毫未动地凝聚在黑泽阵脸上。

    “——太宰,别欺负他。”

    北条夏树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来自楼下的脚步声渐渐变响,等待夏树的这十几秒钟,黑泽阵和太宰治无声对视着,气氛并不轻松。

    “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向黑泽君自我介绍罢了。”太宰为自己伸冤,耸耸肩膀,“原来是凶巴巴的、阴沉的狗狗,一点也不可爱,早知道不过来了,为此我可是特地拒绝了尤娜小姐……”

    北条夏树:“那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太宰治:“好过分!都不留我吃个饭吗?”

    夏树:“对了门口垃圾带一下,已经分好类了。”

    太宰:“这么要求客人也太失礼了。”

    夏树:“我没有邀请过你来我家。”

    太宰:“明明暗示了!你的眼神就是那个意思!”

    两人进行了一番毫无营养的拌嘴,关系肉眼可见的熟稔。

    黑泽阵从记忆中翻出了这个名字。

    太宰治。

    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

    北条夏树每次在和别人的对话中提起这个人,语气都非常纠结,仿佛非常信任他的能力,坚定认为对方能妥善处理好棘手的事情;又完全不相信他的人品,生怕他在办事过程中突然捅个大篓子。

    与太宰相处的短短十几秒,黑泽顿时理解了夏树的奇怪态度。

    黑泽阵抬起眼睛。

    但他想知道的并不是对方的为人。

    隔着半个客厅,太宰治双手握着夏树的小臂,毫无形象地央求道:“帮帮我吧,夏树君!这桩事实在太叫人困扰了,让我再看一眼那上面写的……”

    北条夏树坚定拒绝:“不可能。”

    好碍眼。

    太宰治,和他,是什么关系?

    “关乎到所有人命运的转折点。”太宰放低了声音,“你就完全不好奇吗?夏树君。”

    北条夏树冷酷地说:“不好奇,没爱过,放开我。”

    “好吧。”太宰治偃旗息鼓,叹了口气,语调轻柔,“那我们可能活不到下个螃蟹肥美的季节了……”

    他们在聊什么?

    黑泽阵皱了下眉,慢慢收拢手指。

    他不喜欢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名为‘太宰治’的烦人老鼠,莫名其妙闯进他的地方,抢走夏树全部的注意力,说些他听不懂的秘密……

    ……烦躁、不满意。

    “阿阵。”北条夏树颔首,喊了他的名字,“过来吃饭。”

    黑泽阵低低应了声,走过去,如常在位置上坐下。

    然后继续听他们聊些和他生活基本无关的事情——大抵是关于港口黑手党的公务,而他被北条夏树保护得很好,除了些许风声,对港/黑内部可谓一无所知。

    这个认知让他紧紧绷着脸,餐桌上的气压仿佛都低落下来。

    “……难道还要我亲自去吗?让中也一个人……”太宰治兴致缺缺,侧目瞥了黑泽一眼,忽然调转话头,“夏树君,前些天我偶遇森先生了,爱丽丝她很想念你。”

    北条夏树不明白为什么话题会从‘如何打击神奈川新兴的犯罪组织’跳转到爱丽丝身上,但太宰的神经病发作那么多次他也习惯了,自然接口道:“是吗,有空我会去拜访森先生的。”

    “好虚伪呢。”

    “我觉得你更胜一筹。”

    “彼此彼此,不过森先生早就习惯了吧。”

    太宰治满意地看见黑泽面色变得更冷了,这个认知令他脸上浮现出颇为玩味的笑容,仿佛发现了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

    而北条夏树……北条夏树真的只是在吃饭和聊天,没察觉到气氛微妙。

    因为黑泽阵平时话也不多,他不问,对方基本上不会主动谈起什么,因此今天尽管黑泽非常沉默,他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倒是太宰治的神色不太对。

    ……每当这家伙露出这种幸灾乐祸、仿佛期盼着什么的表情,就会有人倒霉。

    北条夏树如临大敌,生怕这人算计他,晚餐一结束就把太宰撵出家门,确认他的车走远了才敢往回走。

    甫一回头,黑泽阵正抱着手臂站在门口感应灯下,仅隔着两层台阶的高度,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眼神盯着他看,就像一只猫冷眼观察从猫咖鬼混回来的主人。

    这个比喻些许有些诡谲,但异常贴合目前的情况。

    北条夏树顿了顿,将奇怪的想法压下,自然地问:“怎么站在这里?”

    “他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黑泽阵说,“和你很熟。”

    夏树无比自然地开门:“嗯,是同事……在那之前我们认识了十多年。”

    “是朋友?”

    北条夏树正在低头换鞋,也就没注意到黑泽愈发阴沉的神色,从善如流地说:“对,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太宰是我身边唯一一个能称得上‘朋友’的人……但你最好别跟他有什么往来,他……”

    后面半句已经听不清了,似乎是在半真半假地警告。

    十多年、唯一的朋友……

    黑泽无声地将这两个在齿尖滚过,它们是滚烫的魔咒,试图勒束他越界的念头,然而却起到截然相反的作用。

    仿佛有一丛火骤然跃起,沿着神经传递,烧得他太阳穴一突一突地发烫。

    黑泽:“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港口黑手党的事。”

    ——但和莫名出现的太宰治却聊得那么开心。

    “难道港口黑手党能有什么好事吗?”北条夏树有点头疼,依然试图把他往正轨上引,“你还那么年轻,现在不适合接触这些,等你成年之后,我不会干涉……”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哪里触怒了黑泽,对方瞪他一眼,并未接话,默不作声地上楼了。

    北条夏树:“?”

    为什么生气了?

    ……

    第二天早上,黑泽阵依然挂着一副‘我很不爽别惹我’的表情,在北条夏树略显忧虑的目光中出门上学。

    前座两个叽叽喳喳的女同学甚至沉默了几秒钟,放低了讲话声音,生怕被他迁怒。

    黑泽阵反复推敲着昨天太宰和夏树的聊天内容,试图从中间推理出什么,然后发现这完全是徒劳。尽管他和这个人在同一幢别墅里共同生活了这么久,却对他的工作与过去一无所知。

    到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这么怕麻烦的人为什么会收留自己——夏树给出的借口,早就被他自己的行动给推翻了。

    他像只在笼子里来回踱步的困兽,十分恼怒,却无计可施。

    午休时,秋山多江又眼巴巴地凑过来。

    他是完全不会读空气的,意识到黑泽阵不太高兴,于是想了想,悄悄递过去一盒烟。

    “大哥。”秋山谄媚地说,“心烦的话,不如抽根烟吧。”

    破天荒的,黑泽阵瞥他一眼,接过烟盒。

    虽然此前他并没有抽过烟。

    黑泽阵模仿着记忆里那些成年人的样子,轻轻磕了一根出来,衔在唇齿间。

    秋山多江越发崇拜了,眼疾手快地递火。

    多么娴熟的动作!说不定从国小就开始吸烟了!不愧是黑泽大哥!

    青白的烟雾自黑泽指间逸散,模糊了他极具锋锐感的轮廓。

    他盯着隔壁楼顶的避雷针,问:“你有朋友吗?”

    秋山多江指着自己,不太确定地问:“我?”

    对方并未作答,但直觉告诉秋山:是的,大哥就是在盘问他。

    “唔,有的。”秋山谨慎地说,“我有很多兄弟。”

    黑泽阵:“说说看,认识最久的。”

    秋山多江没办法从他波澜不惊的语气中捕捉到什么信息,是想考察他有多少小弟?想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要不要谎报呢?

    他刚想吹牛,黑泽阵就递来个漫不经心的眼神,将他胡编乱造的念头碾了个粉碎。

    秋山只好老实巴交地回答:“我最好的兄弟是住在同一个街区的邻居,差不多认识十年了吧。”

    黑泽阵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又问:“你们会做什么,平时。”

    “平时?平时他在京都上学啊……”秋山茫然地说,“放假的话,约几个朋友一起打篮球、看看电影、吃饭……之类的。不想出门,他可能会来我家住几天,在家一起打主机游戏……”

    他下意识地把心里话都说完了,才意识到这好像完全违背了不良作风,居然这么正常,完全没有作奸犯科!

    秋山小心翼翼地抬头,想观察下黑泽阵的反应,确认对方有没有因此失望。

    面无表情,眉头紧紧锁着……救命!这是在生气吧!

    黑泽阵确实在生气。

    秋山说的那些事情,他都和北条夏树一起做过,所以这是正常‘朋友’之间的互动——也就是说,夏树和那个讨人厌的太宰治,也可以这样做。

    光是想象,都觉得无法忍耐。

    可他又要以怎样的身份去干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