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承佑最后抚摸了一遍秋猎图，用火折子缓缓点燃，眼神逐渐冰冷。
他也曾怀疑过，如果文岳霖真的通晓过去和未来，那在三年前秋猎时救了他那回，否则也是别有所图。
包括后续故意不在人前提起，又在最落魄时被他看到，全部都是算计。
如果一切都是梦境的预示，文岳霖又为何在天灾之外，独独对褚承安和洪熙帝两人如此了解。
褚承安的屡屡受挫，怀虚道长的步步高升，施嫣儿在洪熙帝心中的地位，甚至连太后的软肋都一清二楚。
这些问题，崇灵公主问过他，那些时有时无的密信告诉过他，但褚承佑都选择无视。
他太寂寞了。
唯一的姐姐和亲北蛮，所有亲人都是仇敌，褚承佑很想有人陪自己一起看云卷云舒，四季变换。
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臆想。
第二日，王府管家从天光乍白等到日头升到正中央，褚承佑都没有从书房出来。
出于担忧，管家也顾不得规矩了，硬着头皮推开书房的门，看清屋内的情况后瞪大了眼睛，泪水瞬间流了下来。
身后端着餐盘的婢女惊呼出声，旋即捂住了嘴巴。
褚承佑孤身一人坐在书案前，周身萦绕着一股肃穆凄凉之意。
一夜之间，褚承佑乌黑如锦缎的长发，就白了大半，看起来令人寒毛直竖。
“殿下，这，这是怎么了？”管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不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女子，何至于此啊。
褚承佑声音冰冷无情：“去告诉外面的京兆府官兵，本王有事要找方固。”
方固这阵子比年前清静多了，因为与北蛮战役爆发，京城中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都安分不少。
如今京兆府除了日常琐事，就只剩下看守靖安郡王府和崇灵公主府的任务。
高明义完成对崇灵公主的问询后，还告了病假，专门陪孩子出门游玩。
“大人，大人，靖安郡王求见！”另一名恪守职位的王少尹，喜气洋洋地走了进来。
方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太子殿下有令，再等三日。”
三日后，褚承佑被迎进了京兆府。
与此同时，北蛮军节节败退，赤风军一路势如破竹，打到了柔然部落的老巢。
庞飞羽如愿上了战场，足足收割了拓跋宗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的头，堪称拓跋氏杀手。
虽然与拓跋宗数量众多的儿女相比，五个孩子算不得什么，却着实让北蛮与柔然的将士们军心大乱，溃不成军。
文岳霖一路跟着西域商队走走停停，在陇右道宕州时，商队的探子察觉到沿路驿站的守卫变得严苛许多，建议稍作停歇。
队伍里除了文岳霖之外，都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很快就在城内做起了买卖。
文岳霖是江南女子的温婉长相，无法伪装成西域人，只能作妇人打扮，充当其中一个商贩的妻子。
如今车前国成为众矢之的，兰映也不会继续留在国内，十有八九已经前往他们早就控制住的羌巫国。
那是沙漠里的一片绿洲，人迹罕至，是无人知晓的西域第三十七国。
只要到了羌巫国，兰映有无忧香，文岳霖有窥探天机的能力，足以招揽一批信徒。
哪怕日子没有在京城奢华，起码不用担惊受怕，还可以等待时机再杀回京城。
重振旗鼓，等待大周与北蛮大战后，徐徐图之。
酒楼内，说书先生激情澎湃，讲述着赤风军的骁勇善战，北疆战场上的热血战役和北蛮人的狼狈不堪。
以及，宁远郡主的传奇事迹。
琅琊郡王董昌，宝刀未老，仍旧身先士卒，在阵前将北蛮老元帅挑下马。
董家三个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打得北蛮、柔然两国的名将们灰头土脸，再无铁骑踏平大周京城的气焰。
最让北蛮勇士崩溃的，是穆歆出现在战场那一刻。
输给威名赫赫的董家父子、赤风军名将乃至于突然冒出来的小将，北蛮人都能接受。
然而重创北蛮第一名将努哈赤的人，是年仅十四，身材娇小的大周郡主，穆歆。
在两军数十万人的见证下，带领着北蛮铁骑踏平贝加尔湖的不败英雄，险些被一刀砍断脖子，当场跌落神坛。
满场哗然，董家四父子都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董昌是阵前才知道未来的太子妃到了战场前线，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赤风军，冷不丁在努哈赤叫阵的时候，冲了出来。
董烨钧和董烨然都做好施救准备了，绝不能让穆歆在北疆战场上出事。
否则远在京城的太子殿下，可能会把下一批粮草烧过来。
万万没想到，穆歆在对阵时展现出的战斗素养，可以秒杀在场绝大多数将领。
董烨钧都自愧不如，心生敬佩之情。
若不是董烨然在京期间，早就将穆歆翻来覆去查了数十遍，任谁都会怀疑她是身经百战的老将。
其迅猛、狠辣、对战机的把握，董昌看得畅快淋漓，恨不得替穆歆骂一句洪熙帝狭隘。
此等天生将才，居然只因为身为女子，就无法获封将军。
穆歆骑在高大的战马上，轻甩刀锋上的血珠，露出一个挑衅的笑意：“拓跋宗，不如你来试试？”
“放箭！”
拓跋宗立即被激得气血上涌，失去理智地枉顾战场规矩，挥手让弓箭手万箭齐发。
恶虎还怕群狼，拓跋宗就不信穆歆还能飞天遁地了。
可惜他高估了弓箭手搭弓射箭的速度，也低估了穆歆从阵前冲向他的速度。
北蛮勇士讲究大开大合，从未见识过大周传说中的，乱军之中取敌将首级是什么概念。
北蛮弓箭手不讲道理突然动手的同时，赤风军也迅速应战。
双方重骑兵开路，冲撞到一起。
北蛮人胜在身材强壮，而赤风军更懂阵法，一时间战得难舍难分。
“拓跋宗已死！投降不杀！”
一道极少出现在战场的女子声音，清澈透亮。
穆歆一手提死不瞑目的拓跋宗，提气高声重复了两遍，踩着拓跋宗倒下的尸体，一跃回到接应她的董烨然和庞飞羽身边。
赤风军立即将三人护在了中心，看清的确是拓跋宗的头颅后，士气大涨
“拓跋宗已死！”
“北蛮宰相已死！”
“投降不杀！卸甲不杀！”
二十万赤风军的喊声震天，而失去主帅、大将、先锋的北蛮铁骑，首次在战场上完全被压制。
气势一泻千里，战线更是一退再退。
柔然剩下不到三万的将士先扛不住了，他们名义上是为柔然神女而战，但也是求财求地。
战役打响后，拓跋宗一人就有八百个心眼，各种让柔然将士冲锋陷阵。
柔然不比北蛮，本就没有多少战力，再加上全族供养的长生天神女，嫁给北蛮七皇子这些年，也未曾回报柔然多少。
投降，必须投降。
而北蛮这边的十余万主力军，本就是拓跋宗动用所有姻亲人情，再加上一层套一层的美好愿景，才勉强凑起来的阵容。
北蛮各大军方势力，为了侵吞地大物博的邻国大周，足足准备了十几年。哪怕北征时占领了再多地盘，心里想的都是南下。
正因如此，慕容离简单粗暴的手段，可以废了亲爹慕容弘化，却阻拦不了大战的来临。
扣在北蛮皇城的十万精英，已经是慕容离能掌控的极限了。
这还多亏了北蛮皇帝比洪熙帝识时务，早早就将权柄交给了最出挑的皇孙，提前过上了太上皇的悠闲日子。
壮志未酬就未酬吧，能活着是最重要的。
北蛮人不讲究前生今世，六道轮回，只活这一辈子。
慕容离对此表示很欣赏，留给三万人给皇祖父自保，自己领着七万铁骑冲向北疆战场。
刚好，接到了溃散逃亡的北蛮残兵。
正所谓成也拓跋宗，败也拓跋宗。董昌凶残地将拓跋宗的头颅挂在了阵前，一再消磨北蛮铁骑的士气，差一点有打穿了皇城。
在对上慕容离带领的北蛮真正精锐时，双方的战意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