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一日过后,戍夜司又做了件令众人满座皆惊之事。
他们公然抄了金部侍郎刘家的官邸。
刘家是个不大不小的世家，四大家族设宴时，也能陪坐一席。顶梁柱如今位列金部侍郎,眼看就要更进一步，却不想一夜间门天翻地覆。
有人被抄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这刘家与陈家一贯的同枝连气。此一动作与之前那些小打小闹绝不一样。
而领头之人,正是近来风头频出的谢妄。
皇帝前日在朝会上向着文武百官近乎隆重的介绍了他,今日他便拎起磨好的铡刀往世家脖子上砍。
刘家何曾有过这般的经验，侍从主子皆是一片慌乱。
中间门居然还有仆役破出了戍夜司的防守墙，惊忙跑出了府门。
——被谢妄当着街上围着的或明或暗打探消息的人的目光下,挥刀斩下人头。
少年杀完人,抬眸看了圈。被他看到之人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只因他尚沾着血气的目光着实骇人。
接着漫不经心将麒麟刀拭干，血淋淋的尸体就这么横躺在大街上。
“......”
“他这是赤/裸裸的挑衅！”男人在厅堂踱步,“这竖子全然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你瞧瞧他做的这些事,你还当他是玩闹吗？刘家十六口人头的重量还不足以让你们警醒？！皇帝的杀心已经迫人眉睫,再忍让下去，咱们可能都要换个姓氏了！”
男人咬着牙，停下脚步，攥拳击打桌面，面容狠戾：“今上不仁,那就休怪我们不义。”
是日起,皇权与权贵们之间门硝烟弥漫。权威被冒犯的世族们第一个开刀的对象便是戍夜司，谢妄首当其冲。
要知道，戍夜司早就成立，但在此人上任前一直名声不显。直到谢妄接手,这把利刃才析出寒光。
朝中风声鹤唳，光是下狱的官员就快把牢房挤满。栽赃嫁祸都算的上阳谋，背地里刺杀威胁屡见不鲜。
中书府中，
卫延敬吞下一口酒水，和着近日的苦闷吞下肚中。
他在这儿没坐多久，前后就已经来了三波人拜访。其中还有江太师派来的人。
江时雨一律拒之门外。
卫延敬看着侍从走远，悠悠叹了口气：“我是来你这躲清闲的，结果你这比我家中还要热闹。”
江时雨撩眼扫他，声音不咸不淡：“是谁死皮赖脸进来的？”
“你当我愿意来？这几日风声鹤唳，我被拘地死死的，也只有说来你这，家中才放人。”卫延敬叹了口气。与江时雨不同，他虽平日里行为无羁，瞧着比江时雨潇洒风流。但只要卫家一下令，他就得乖乖待在家中。
“也不知这乱象要到何日。”他一阵唏嘘，“时间门一长，恐怕喜珠跟喜鹊儿就得琵琶别抱了。”
这二人是他近来新欢，端的温柔小意，得他的心。
说到这，他又想起自己生死不知的旧爱，又是长吁短叹：“也不知虞美人如何了。最近案子那么多，那些官差恐怕会敷衍了事吧。”
虞大家被劫走这么长的时间门，想来怕是凶多吉少。
江时雨笔尖一顿，见墨点晕在枝头。卫延敬伸长了脖子看他的画，又看江时雨的面孔，一点也没有自己扰了人的自觉，还摇着扇笑他：“江郎君心不静啊。”
他就知道，江时雨没有他面上那么不动如山。
江时雨与谢妄之间门的梁子众人有目共睹，都当他定会出手。谁知外面打的火热，他倒是按兵不动，老僧坐定一般。
众人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他这儿自然就热闹。连卫延敬都被卫家打发来探问动向。
卫延敬啧啧两声，两人年龄相仿，江时雨是将前马象，牵动风水，自己却是个探路卒。
江时雨只笑不语。
卫延敬看着他，想到那个谢妄之前与他的关系，十分想问江时雨到底是怎么想的。出口却问：“那吏部尚书一案呢？他都快在牢中老死了。”
江时雨运笔如行云流水，头也不抬：“计划不变。”
“哦......”卫延敬刚要说什么，忽听侍从来报。
戍夜司今日秘密运送的罪官不知为何竟泄了行踪，本被判了流放的一应罪官，皆被截杀。其中就包括了之前被抄家的刘侍郎。
卫延敬睁大了眼，这是戍夜司的重大失误，几乎能想到明日朝堂上得吵成什么样。
本就不平的风波怕是要更大一层楼。
他看向江时雨：“谁做的？陈家吗？”
听着简单，但要想做到需得有一番能耐，不仅得消息十分灵通，还要能从戍夜卫保护下杀人的武力。关键是......
“都杀了啊.....”他啧啧，关键是心也要够狠，戍夜司此次送的罪官可都是世家的人。
有能力行事者，非四大世家不可。
江时雨终于停下笔，端详着自己的画，摇了摇头。
见他仿佛知道内情一般，卫延敬好奇问：“你知道是谁？”
画中威武的麒麟踏在浪尖之上，看似风光。但黑云压顶，海浪转瞬便能将其吞噬殆尽。
任谁看这幅画，都要赞一声佳作。但美玉有瑕是刚刚不慎落下的墨点，位置刁钻，江时雨还未想出如何填补。
他抬头看向卫延敬，目若清辉：“杀不得吗？”目光越过卫延敬，又落到了后面的树上，他目光凝了凝，重新提笔挥毫。
卫延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几瞬后才恍然般，目光惊讶：“你做的？”
江时雨语气平常：“皇帝想扯下世家的肉，却又瞻前顾后不敢彻底撕开脸皮。此事一出，那些墙头草们也该醒醒神了。”
卫延敬语气复杂：“何止，皇帝与陈家他们矛盾激化，与我们而言，有利无害。”
来之前，他还曾在心中暗想着江时雨如今的不作为，会不会是顾忌着他跟戍夜司新司使之间门不足为外人道的关系。
毕竟当初江时雨十分宠爱他的“学生”。
如今想来，江时雨没有出手，恐怕单单只是还没到时候吧。
将入盛夏，卫延敬拢了拢之前觉得热微微敞开的衣襟。
江时雨不置可否。专注地细细描绘着笔下新添的景物。
“这是什么？”卫延敬好奇地问。
海浪风尖上，在麒麟背后，长出了一颗黑漆漆的树，张牙舞爪的，看着着实有点奇怪。
卫延敬对画没多少研究，但知道江时雨画工高超，便想着这树应是有什么高深的寓意。
江时雨轻轻落下最后一笔，眼睑垂下，遮住目中神情：“杏树。”
也是份“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