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顾清源笃定的语气，顾妈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她哽咽着开口，“嗯，宝宝告诉可以妈妈，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没有流露出任何一点不相信的样子，语气温柔的像是在哄小孩，顾清远知道，妈妈以为他在说胡话。
于是他又坚定地重申了一遍，“妈妈，是真的，但他只是借住在我的身体里，没有办法使用和掌控我的身体。”
顾妈妈依然只是看着自己的孩子笑，只是笑里头带着些若隐若现的泪光。
顾清远明白这样反复的肯定自己的观点没有意义，也并不能让顾妈妈相信，他必须得给出一些证据。
而就在他说出这个事实时，身体里的顾清源就已经惊恐到极点，也慌张到极点，“顾清远！你在干什么！”
他一时没有控制住，声音不由自主的上扬，甚至直呼了顾清远的全名。
他知道顾清远很信任自己的家人，也知道顾清远的家人对他非常好，家人之间应该是互相坦诚的，但他太害怕了。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太难得到理解了。
就算顾妈妈对顾清远真的很好，可假如她误会了，将顾清远当做患有精神疾病的病人再送去精神医院进行专门治疗……
他不敢想象这种场景，顾清远一定无法承受。
可此刻木已成舟，那一声大喊之后，他难过的声音都变低了，愧疚与尴尬，这些复杂的情绪在惊恐之后后知后觉地缠绕着顾清源。
他其实是没有资格的，作为一个和顾清远只认识了一年多一点时间的人，有什么资格去随意评论顾清远的家人呢？
其实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已经得到了缓和，可以算作是好朋友。
甚至顾清源在不知不觉中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但他终究只是个外人，比起家人，他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形象是异世界的人或者是满口胡话的疯子看起来恐怕更加别有用心。
“没事的”，顾清远在心里轻轻地回答，“妈妈会理解我的，无论做什么她都会支持我。”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谢谢你，顾清源，你是除了家人之外，第一个这么关心我的人。”
第一个吗？
顾清源一时愣住了，在他的眼里，顾清远这样安静又美丽，温柔又坚韧的灵魂和皮囊足以让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心生喜爱，至少也是怜爱。
怎么会？
怎么会除了家人之外，让他这个来得这么晚的人拔得头筹了呢？
一时间他只觉得难过，难过之后才是诧异。
这个世界上谁都有烦恼，顾清源原本以为顾清源的烦恼是并不健康的身体，仅此而已，但也足够令人在漫长的药水味里渐渐麻木。
现在他才猛然间意识到，除了这种病痛的折磨之外，病痛而带来的附加效应或许更让顾清远难过。
不能奔跑，不能跳跃，不能在该读书的年纪里正常上学，不能交到知心的朋友，不能拥有正常的社交活动，甚至不能够住在自己家里，而只能年复一年的呆在同一家最好的医院。
这当然不是囚禁，顾清远是自由的，可是因为疾病，他的自由条件太多，宽度太窄。
顾清源失了神，他想到了很多，每一件事情都让他难过。
只是就算在一具身体里，他依旧不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这边顾清远已经清晰地表达出了很多细节，以此来证明自己真的不是人格分裂，把顾清源的存在完完整整的告诉了顾妈妈。
比如如果真的是人格分裂，这不可能在闭上眼睛的时候还知道顾妈妈的行动轨迹，而他可以说出好几次自己已经睡着时，顾清源看到的病房外的东西。
比如还完整地构建了另一个世界的运行体系，从政治制度到法律体系甚至到人体的生理构造都截然不同，那里只有男女两种主流性别，没有alpha，beta，omega的这种分类。
还有很多很多，总之，这绝对不是在病房住了这么久的顾清远可以想象出来的东西。
在顾清远几乎说到会口干舌燥的时候，他看到妈妈的眼神终于慢慢发生了变化。
“宝宝，这也太离奇了。”顾妈妈忍不住惊诧地开口。
顾清远知道，这代表妈妈基本上已经相信相信他的话了。
顾妈妈常年在风里雨里浮沉，并且身居高位，她本身见到过许多平民见不到的东西，她不是老古板。在顾清远的描述和她自己曾经看到过的一些东西的佐证下，她基本已经认可了顾清远的说法。
即使还有犹豫，也不要紧，等以后，等过段时间，他们就会知道了。
顾清远想，他把这件事情和盘托出，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
这私心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旁人，一半是家人，一半是清源。
顾清远在心里早就不带姓氏的称呼顾清源，当然是他自己的思维不能被顾清远听到，除非他刻意为之。
在时光的推移里，他和顾清源之间的联系似乎越来越紧密，除了嘴上说的话，心里的话，竟然能互相听见了。
这样的交流并不让顾清远觉得冒犯，反而感到新奇，在他过往痛苦却平淡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丝紧密的社交联系，除了血缘之外的奇妙存在。
顾清远渐渐分不清自己对顾清源的感情，是对自己匮乏人生中唯一一抹特别颜色的依赖，还是还是第一次和除家人以外的人相处造成的感情错觉。
顾清远不知道什么叫爱，但是他想自己自己是喜欢顾清源的，并且这种喜欢和对猫猫狗狗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虽然顾清源只是一抹模糊的灵魂，他也只是在和梦境般的世界里隐约窥见过顾清源的样子，从五官的轮廓以及周身的气质来看，应该是个附符合他审美的帅哥。
当然，顾清远没有说过自己对顾清源长相的评价。哪怕在顾清远问起时，他也只是吱吱唔唔地说还行。
顾清源真的很好，虽然没能面对面聊过天，可是这个和他名字只有一字之差的男人实实在在地长在了顾清远的审美点上，继而走进了顾清远的心里。
顾清源对于顾清远来说太特别了，顾清远喜欢顾清源。
他想着自己是要离开的，而且这一天不会很久了。
走之前他想给生自己养自己的家人一点念想，趁着顾清源在他的身体里睡着，他给妈妈发了一封定时邮件。
等他死了，他的身体会一直活着，虽然里面住的人不一样了，但顾清源可比顾清远厉害多了，比起什么都不会做的顾清远，顾清源也挺好的。
他还仗着自己到时候是个死人的白月光光环，让家里人一定不要为难自己身体里住的那个人。
他说，到时候我的身体说不定就奇迹一样好起来去了，你们可千万别以为是顾清源搞得贵呀，他人真的很好，你们要好好相处，你们肯定会喜欢他的。
顾清远写的真诚，他摊开自己，说得认真。
顾清远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不像哥哥可以帮母亲分担公司的工作，不像妹妹活泼开朗能逗母亲开心。
他的存在只会让母亲忧愁，让母亲强撑着难过对他笑得苦涩。
那是他手术次日的早晨，顾清源在他的身体里一直没睡，见他醒来，才主动失去意识。
那时候顾清远只想一次性把想说的话都写在纸上，告诉母亲，告诉顾清源。
是的，他也给顾清源写了一封信。
在信里面，他告诉顾清源，以后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要活得特别漂亮，要去做很多很多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那样某一天他们再见的时候他才不会在健康的身体里暴打他。
最后，顾清远删删改改，还是剖白了自己的心迹，虽然他觉得这样会给顾清源带来困扰。
可等顾清源看到的时候他早就不知道去到哪里了，是生气还是伤心，随便他吧。
顾清远难得任性一回，因为他真的要死了。
虽然这种结局已经给他很多年做心理准备，但他还是很害怕，而且他才刚刚找到喜欢的人。
说起来，总归有点遗憾。
那个百天顾清源好不容易为顾妈妈没有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进监狱里而感到松了一口气。
他和顾清远说你的妈妈真的特别棒，他告诉顾清远自己那些槽淡的过往，虽然以前已经大致说过，但他又添油加醋的描绘了一番。
如果一个人的幸福真的可以由建立在另一个人的苦难里比较着获得，那么顾清源希望顾清远幸福。
然而顾清远没有再配合地自夸，他只是难过地看着病房的墙，眼神空茫，接着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意识能够在自己的身体里触碰到顾清源了！
于是在顾清源的视角，顾清远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继而突然凑上前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这就是一个吻了。
这也是顾清源这辈子得到的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