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网游小说 > 深蓝之夜 > 正文 第50章50
    裴燃18岁那年暑假,短暂回了一趟申城,打算陪林雅言几天,再回瞻淇岛给贺照群一个惊喜。
    回到才发现林雅言卧病在床,不知怎么受了风寒,精神很差,头晕咳嗽一直不见好。裴燃便也不出去,每日闲闲地待着,一直在宅子里陪她。
    陈勰按理说应该很忙,但裴燃发现他居家的时间意外地长。他的两个儿子都已独立生活了,没住在主宅,林雅言怕传染给他们,独自分开了饮食,是以每天餐桌上只有陈勰和裴燃两个人一起。
    他们之间通常不会有交谈,沉默是比较恰当的相处方式。和陈勰独处,虽然令裴燃感到不自在,却也不至于没礼貌地特意避开。
    直至那一天,陈勰在亲自帮她舀了一碗汤之后,突然提及:“听你妈妈说,你在外面交了男朋友。”
    裴燃发着呆,心里盘算着去找贺照群的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说了“是”,隔了片刻,才发现不对,冷漠而紧绷地抬头看了陈勰一眼。
    裴燃说:“我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件事。”
    “家长总是比你想的更关心你。”陈勰丝毫不在意她的戒备,表现得像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辈,看着她微微笑道:“你还小,还是应该以学业为重。”
    他探究的举动令人胃口顿失,裴燃实在坐不下去,生硬地寻了个借口离开餐桌。
    她没有看见身后,陈勰收敛笑意,越发露骨的眼神。
    在申城稍有些门路的人,不论黑白两道,必定听过“陈勰”这个名字。
    陈勰年轻时一穷二白,靠熟人关系进了富豪家当帮工,后来辗转混成司机,跟富豪家独生女攀上关系,彼此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入赘一事闹得轰轰烈烈。他靠岳父的势起家,做事胆大心细,后来吃了绝户,生意版图越拓越广,不多久就成了当地有名的人物。
    陈勰岳父是突发心脏病去世,陈勰前妻则是哀思过度,紧随其父身后。然而据坊间风水佬传言,事情另有隐情,陈勰前妻死得蹊跷,坟墓亦修得诡异,状似雀笼,上贴符咒,意蕴魂魄被永生永世束缚于此,化不成厉鬼,也入不得转世轮回。
    若不是深恶痛绝,且有愧于心,何至于此?
    坊间流传的不假。
    陈勰的确有意为之。
    他是上门女婿,在岳父家每时每刻仰人鼻息,活得没有半分尊严。前妻过了刚开始的新鲜劲儿,绿帽一顶一顶往他头上戴,他当场抓奸在床,前妻还慢条斯理地让那男人伺候她穿衣服。
    “孬货,有本事,你也出去寻开心啊。”
    陈勰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嘲笑自己时的那个腔调。
    他工作能力不错,人又听话,岳父对他还算满意,老一辈思想又不愿女儿离婚,是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中斡旋劝和。
    陈勰咽不下这口气,报复性地在外胡混,陈礼信就是这个时期的产物。前妻得知消息,让人把陪酒女侮辱了一顿撵出城,直接连踹带药废了陈勰。
    她事情做得这样绝,将自己作践得男不男女不女,陈勰只恨让她死得太轻易。
    跃居高位之后,陈勰身边的女人从未断过。他不能人道,心理渐渐扭曲,只想花钱欣赏别人的痛苦,每个陪他过夜的女人都被折磨得遍体鳞伤。
    和林雅言重逢是个意外。
    她是陈勰少年时的心上人,如精灵般纤细,优雅,在月夜下翩然起舞。三十多岁的年纪,她保养得不太仔细,从前素净的面庞明显刻出皱纹,身姿微微臃肿,不似少女时清癯挺拔,那双记忆中小鹿般清澈的眼睛,也蒙上岁月的阴翳。
    但陈勰还是邀请她上了自己的车。
    她过得不好。陈勰找人查了她的往事,知道她当年放弃继续跳舞的机会,远嫁南方小岛,丈夫是个读书人,辞去编制内的工作,自己做船厂生意,两人有个女儿。他们离婚的原因,不知是因为船厂破产负债,还是因为她丈夫出轨另一个男人,陈勰猜是后者。
    林雅言不如青春时美丽了,但陈勰还是喜欢让她陪在身边,这让他感到平静。陈勰对她和那些女人不一样,他从来没碰过她一分一毫。
    事情本该一直这样下去的。
    然而裴燃像一道划破长夜的洁白闪电,美得惊心动魄,出现在陈勰面前。
    16岁的年纪,正如陈勰少年时的梦一般。她长得比梦中那个精灵更美、更灵动,面容皎洁,身姿轻盈,还有一双迷途小鹿般引人爱慕的眼眸。
    陈勰由此明白了,自己从前眷恋的是一个幻象,而这个幻象如今化成了实影。
    不会有人比陈勰更爱裴燃。
    他的爱是自/虐式的,带着崇拜与臣服。
    他一直小心翼翼,惟恐吓到他的小鹿。他在她出现的每一个房间装上摄像头,在她的手机里设置□□,默默注视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她不经意回眸的照片被装裱进画框,贴满他上锁的书房。
    他收集她抛弃的一切,她掉落的发丝、修剪的指甲、换下的旧衣、甚至是污秽的卫生棉,他都一一列明日期妥帖藏好,在阴暗处重塑她的一切。
    他严格控制自己出现在她面前的时间,惊惧爱意暴露,会从此失去与那双眼眸片刻对视的机会。
    陈勰绝不奢求裴燃属于他。
    与此相对的,陈勰也绝不允许裴燃属于世上任何一个人。
    擅自爱上别人,是裴燃的错。
    是裴燃亲手打破了幻象。
    陈勰还记得自己拉开那间上锁的书房时,裴燃吓得毛骨悚然的样子,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保持着坠落的美丽。陈勰忍不住靠近她,想欣赏她更害怕、更恐慌的表情。
    宅子里有一个负责修建玫瑰园的青年,在裴燃午后小憩时,他偶尔会神情腼腆地与她搭话。陈勰让人当着裴燃的面,将青年的眼睛挖了出来。
    裴燃骇得面色苍白,跌跌撞撞冲过去帮惨叫的青年止血,她裙上沾满血,全身止不住发抖,摸出手机要打电话报警。
    陈勰坐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她。
    他可怜的小鹿。
    还这样年轻,这样懵懂,完全不了解金钱、权力和正义。
    她像一只惊弓之鸟,来不及换下染血的衣裙,要带病榻上的林雅言离开宅子。
    陈勰平心易气地告诉她:“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永远不会分开。”
    他欲求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破碎与纯洁,他要亲手毁灭她,好令她不属于世上任何一个人。
    陈礼信是个不受宠的次子,性格软弱,但身上流着陈勰的血,长相也随陈勰。陈勰把他叫来主宅,要他占/有裴燃的身体,然后他会吃掉他的一部分,与裴燃合而为一。
    陈礼信吓得魂飞魄散,阳奉阴违忤逆了陈勰,偷偷把裴燃放走了。
    裴燃来不及带走林雅言,林雅言在病中悔恨交加,趁陈勰不留意,狠狠在他心口扎了一刀。
    陈勰命硬,没死掉,拿那个男孩和林雅言做筹码,逼迫裴燃妥协。
    裴燃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她和那个在北京读书的男孩分了手,彻底断绝联系。又答应每个月回一趟申城,见陈勰一面,抵林雅言一面。
    陈勰所求不多,只要她不真正爱上别人,已觉满足。
    他被虚假的幸福冲昏了头脑,不知道裴燃也会长大,也会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陈勰做了这么些年生意,手里从来不干净,但他黑白两道左右逢源,一直顺风顺水没被抓住过把柄,即便被抓住了,他也有足够的人脉能把事情掩盖下来。
    他太自信了。
    裴燃注定是他的劫难。
    她蛰伏七年,配合外人布网搜证,没有给陈勰任何反应及喘息的机会,给了他致命一击。
    陈勰最终被控故意杀人、创立及指挥犯罪集团、不法经营赌博、诈骗及清洗黑钱等共259项罪。直至陈勰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裴燃都没有再见他一面,甚至没有传来谩骂嘲讽的只言片语。
    这比死亡本身更令陈勰恐惧。
    仿佛这些年皆是虚幻与徒然,他对她的爱与伤害皆不复存在。
    囚笼困不住裴燃,梦中的精灵弃他而去。
    陈勰的光熄灭了。
    这十年来,裴燃常常会做噩梦。
    有时梦到玫瑰园里哀嚎的青年,有时梦见随海浪漂流的父亲,有时梦到撞得头破血流的母亲,有时梦到一段向上延伸的阶梯,尽头处一个钛银色电话亭,她握着生锈的话筒,哭着给20岁的贺照群打电话。
    号码是空号,来自异时空的信号无人接听,血色顺着阶梯蔓延。
    夤夜暴雪,世上遗留她一人。
    和贺照群分手的第一个冬天,裴燃在日本东京练习,准备年后参加比赛。
    在住宿酒店的附近有一间小巧静谧的寺庙,裴燃每天清晨跑步都会路过那里。岑西霖当时还不是她的经纪人,是别人给她安排的留学生向导,她对裴燃事事上心,见裴燃一个人过新年,便拉她一起去寺庙参拜游览。
    寺庙内有一种大型摇鼓,岑西霖递给她一枚5円硬币,跟她解释说这是谐音有缘,可以为人带来幸运。让她将硬币投进去,鞠躬拍手之后,用绳子用力摇撞击鼓,如果听见了击中鼓的声音,就代表神明听见了她的心愿。
    裴燃不信神鬼,生平许愿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一次,或许是因为岑西霖对她太好,她盛情难却,不知道怎么拒绝,所以按照岑西霖教的仔仔细细做了一遍。
    关于自己与母亲将来的命运,无需神明干预,她会拼尽全力握在自己手中。
    唯一力所不能及,需要祈求神明庇护的,只有贺照群。
    贺照群是心很软的人。聪明,又笨拙。有宽阔的怀抱和温暖的手。可惜吃过很多苦,也没有好运气。
    裴燃希望自己唯一喜欢的少年平平安安,一切顺遂,前程似锦。
    不要再受伤,也不要再被辜负。
    一个人很孤独。
    裴燃舍不得贺照群孤独。
    所以裴燃愿意用自己全部的好运气,向陌生的神明交换许愿。
    许愿贺照群会很快忘了裴燃。
    许愿贺照群身边会有更善良、更爱他的女孩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