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昏暗，重重叠叠的帐幔隔绝了光影，分辨不出时辰。
王蔻困倦得厉害，整个人提不起劲，迷蒙了片刻，犹豫着起身还是再睡儿，身畔忽而传来声响，“醒了？”
她喃喃问道：“什么时辰了？”
身畔人似乎撩开帐幔看了眼，“快到午时了。”
王蔻愕然，“这么晚了。”
宠溺而飨足的声线贴着耳际落下，“不晚，还可以再睡儿。”
王蔻已无心继续躺下去，“不睡了。”
明煦在她面颊上轻啄了下，“昨晚劳累蔻蔻了。”
王蔻迟缓地反应了会儿，才想起昨晚情形。
分明是秋意深重的夜里，记忆里却满是炙热、粘稠、潮湿的感知。
想起自己是怎么从浴池里被抱出来的之后，她蓦地脸红了。
长着副清冷淡漠的面容，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表里不一，道貌岸然，半点都不正经。
身体仿佛仍旧残留着昨夜的热度和汹涌的酸意，手足皆沉得乏力，反观他却一副闲适模样。
王蔻撑起身，猫瞳中不乏幽怨，“陛下昨晚也挺劳累的。”
昨晚枕畔帐中，一声声唤的是阿煦，这会儿又凉飕飕叫回了陛下。
明煦默默帮她套上衣裳，遮掩住一身糜艳的桃花印痕，而后才说：“是我失了分寸，可昨晚蔻蔻也没拒绝。”
王蔻将长发从衣领里捞出来，忍着酸软下了榻。
因为喜欢他才没有拒绝，纵着他一次次放浪形骸。
谁成想之前明明病了许久的人，这才不到一年功夫，就恢复得跟常人无异，就连体力都让人刮目相看。
想起福守恩依稀提到过明煦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了锻炼的习惯，时不时会去校场进行骑射，她不由一阵后悔，暗自打定主意以后再不能心软。
收拾得能见人之后，王蔻便唤了侍从进来服侍。
琳琅满目的膳食摆上来，两人一同进食。
“今日的红参汤炖的挺好，滋补益气，蔻蔻多喝点。”
王蔻忽而发现，眼前情形似曾相识，从前她劝食明煦的时候便是如此，如今情形反了过来，被人悉心照料的感觉不错，她不知不觉比平时多用了些。
下午明煦去清晏殿处理了零散的奏疏，见了几位朝臣，再回到栖梧殿时，王蔻正抱着金丝虎躺在院中那株老梧桐底下晒太阳。
他走过去在榻边坐下，“躺在这里也不怕着凉了。”
王蔻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映着扶疏枝影的面容仿佛透着光，“今天阳光好，再往后天气冷了，树上的叶子就掉光了，趁着这会儿还能多看看，就没忍住。”
栖梧殿里种的自然是梧桐，零星的落叶随风飘坠而下，恰好被王蔻拾在手里把玩。
明煦看了会儿，说道：“不喜欢落叶，那应该在院子里种常青的树木才是。”
比如清晏殿种的就是冬青，枝繁叶茂，四季常青。
“庭院被这株老梧桐占据了大半，哪还腾得出别的位置，说起来这株老梧桐都活了几百年了，跟它一比，我都成了此处的过客，犯得着折腾么。”王蔻对着手里枯黄的叶片感慨。
她眉目间的叹息之色让明煦忍不住低头吻了上去，“你不是我的过客。”
他们会彼此相伴一生，即便日后化作泥土尘埃，也会一同入皇陵长眠，生死不离。
他的动作挤压到王蔻怀里团成一团的金丝虎，小家伙不满地叫嚷一声，从两人的缝隙中钻了出来，跳到地上回头一看，原本的位置已被别人牢牢占据，它不甘地徘徊了圈，见实在找不着机会挤回去，只得悻悻地另寻别处。
金丝虎跳下榻的时候，王蔻本想伸手去捞，被明煦的话语撩得慢了半拍，由他缠卷着厮磨起来，而后一阵凉风席卷，头顶枝叶簌簌作响，她被吹得打了个寒颤，明煦于是抱起她往殿内走去。
王蔻腰腿仍旧酸软，见他将自己放在熟悉的床榻上，身体陷入柔软的锦衾，蓦地勾起昨晚在这张榻上发生的种种记忆，她立即警惕地说：“你不许乱来。”
明煦拿起隐囊放在她身后，一脸正色地保证，“不乱来，你今天好好休息。”
王蔻这才放下心，然而她忘记了时下五日一朝，这么一算，往后的三天都没有朝会，他也仅仅是今天没乱来，后面的三天差不多是第一天的重复，每天大半光景都同她腻在一处，亲昵行为几乎做到伤身，情诗般的鬼话更是变着花样在她耳畔念了不少，毫无人前的清冷持重。
直到第六日她才缓过口气，反应过来已是迟了，气恼地想着，他怕不是连日子都算计好了，方才这么为所欲为。
天寿四年就这么一日日地晃了过去，比起上半年接连不断的惊涛骇浪，下半年则无灾无妄，平稳安宁得多，让刚经历过战事的朝堂和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长久以来萦绕心头的危机解决后，王蔻过得十分舒心，连身边的侍从都看得出来，帝后自镇安公府回来后，越发如胶似漆了，仿佛新婚燕尔的夫妇，眼角眉梢都弥漫着浓情蜜意，只是这新婚未免过于漫长，热度迟迟不见消褪，反而如同陈年佳酿，时日越久越催发出动人的芬芳。
宫中的消遣无非那么几种，待得久了王蔻依旧会去郊外放马驰骋，与从前不一样的是，大多时候明煦会陪同身侧。
一直以来王蔻似乎都没见他有什么浓烈的兴趣爱好，而如今她的乐趣，逐渐也变成了他的乐趣。
无论是逗弄锦鲤，还是喂养那只捡回来的猞猁幼崽，或者是骑马打猎，只要是她喜欢的事情，他都乐于参与其中，似乎也真的从中获得了不少乐趣。
时间在朝夕相伴中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又到了冬至这日，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纷纷扬扬布满天地。
天气越来越冷之后，王蔻对着栖梧殿外光秃秃的梧桐枝桠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更多时候是待在清晏殿，倚着窗子看向外面生机勃勃的冬青，她才觉得冬天不再那么令人生厌。
窗台上那盆长寿花经过许久的悉心照料，青翠的叶片间已孕出了一颗颗饱满的花蕾，就待来年天气转暖便可绽出花朵。
就在她撑着脑袋困乏地看着窗外雪景时，例行来请平安脉的江太医难掩激动地向她道喜，愣了片刻她才明白自己被诊出了喜脉。
对于这个消息，短暂地愕然过后，王蔻并不意外。
那日行幸回宫后，她与明煦每夜同床共枕，交颈而眠，耕耘不辍之下，自然会有动静。
宫中已许久没有迎来新生，这个生命的到来让众人欣喜不已。
朝会甫一结束，明煦便从前来报喜的内侍口中得知了消息，匆匆回到清晏殿，脱去侵染着寒气的外袍后来到窗边，将那截依旧纤细的腰身小心地拢入怀中。
王蔻伸出去接雪花的手缩了回来，安然随着身后的力道靠在他肩上，懒洋洋地出声，“你知道了呀。”
明煦轻轻应了声，埋首在她颈窝处，“我很开心。”
同她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感受着生命带来的欢喜和愉悦，而随着喜悦的与日俱增，让他越发珍视感激她给自己带来的一切。
王蔻顺着他温热的掌心将手一同放在腰腹上，心中不由恍惚。
去年冬至的深夜里，她从充斥着血与火的噩梦中醒来，在惊惶和疑惑中获得新生。
今年冬至的大雪中，她再次迎来新生命的契机，虽仍有着未得解开的疑惑，但她已不再惊惶。
此后余生，都不会再有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