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极清楚极简单的一件事，大臣们也能吵翻了天，仿佛他们不多说几句，就对不起每个月领的俸银一般。
总算熬到了下朝，还在轿辇上她就睡了过去，梦里依旧昏昏沉沉，等醒过来的时候，嗓子干涩的疼痛，脑袋也疼，身上酸软，哪哪都不舒服。
她病了，太医说是受了寒凉邪气入体，大臣们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她病了，也就不上折子了，崇宁也总算可以放松下来，每日睡到自然醒，闲闲地躺在床上发呆。
她太久没有这般放松过了，只是没了政事操劳，锦润没了的消息总会萦绕在她心头，一遍遍从她四肢百骸蔓延过去，让她一遍遍地疼过去，她总会梦见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没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他就像是最平常的过客，从她生命里匆匆走过，但他平常得让人铭记于心。
她可能，再也遇不到那样真挚热烈喜欢自己的少年了。
养病养了小半个月，崇宁清瘦了大半，龙袍宽松，晋陶公主心疼得不行，每日都要交代御膳房做些她爱吃的菜，知道她不愿意多吃，不厌其烦地把她叫过去与自己一块用膳，就为了盯着她多吃两口。
痊愈后，大臣们也良心发现，觉得每日上呈的折子的确有点点多了，很是耽误她做别的事，故此想了个法子出来。
所有折子，都先有衙门自己筛一遍，拿不定主意了再送上案头让崇宁过目。
这个提议，崇宁欣然同意，并给他们立了个规矩，若是事情出了差错，所有敲定的官员都要想出解决的法子来，若是解决不好，罪上加罪。
大臣们也欣然同意了。
不用每日花费大量的时间处理奏折，崇宁开始着手吏治改革，她努力让自己忙碌操心起来，恨不得每日与大臣们同吃同住，只想把心里那股酸涩难过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
至于大梁，听说霍无忌被兵围阜安，不愿受降自裁了。
这样的结局崇宁觉得十分仓促，那样厉害的一个人，搅出了这么多事，竟然死得这样窝囊，实在是虎头蛇尾。
不过，事实肯定不会那么简单，毕竟为了除掉他和那些叛军，渠英御驾亲征，调动了自己手里能调动的所有兵马，这般大动干戈，险些伤了大梁元气。
传回的消息不会细细讲述战况有多么惨烈，也不会细细地告知他们是如何周旋对战的。
就连史书上，也只会对霍无忌一笔带过，赏他一个乱臣贼子的骂名。
没有人会在乎他曾经多么厉害，他败在了渠英手下，成了年轻帝王丰功伟绩上的一抹色彩，仅此而已。
很快又下雪了，又是一个寒冬。
热热闹闹过了除夕，到了元宵的时候，崇宁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在设宴热闹了，她当真是烦透了无聊的宫宴，一脸假笑累得人脸酸。
她和晋陶公主说了一声，连飞燕都没带，自己出了宫。
民间百姓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一样的简单平和，没人关心如今是女人在做皇帝，似乎只要把国家治理好，男女都无区别，只是偶尔闲谈中，百姓会以女帝称呼她。
女帝，崇宁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个称呼。
她又去了那个面人摊，老汉还记得她，见面就赶紧拱手作揖：“贵人安好啊。”
“嗯，我还想再捏两个面人，一个是我，一个是我夫君。”崇宁蹲下来，仔细回忆着锦润的模样：“他生得很好看，五官偏文弱，笑起来很和善，今年二十出头，你替我捏一个吧。”
老汉努力想了想：“贵人有画像吗？小老儿没见识，实在想象不出来公子的模样。”
“画像？”崇宁摇摇头：“没有，我...”
一个人影突然蹲了下来：“就我这样的，你照着捏就成了。”
这熟悉的声音，听得崇宁整个人都僵住了，老汉笑眯眯地看了他半晌，手上已经忙碌起来了。
崇宁迟钝地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他笑眯眯的眼睛，他蹲在一旁，脸庞比先前多了几分棱角，已初具成年男子的刚毅，不似当初那般圆润稚气了。
“你不是死了吗？”
“假的，我自己编的，你别说，在棺材里躺半个月真的太难受了，一下都不能动，天气又热，给我盖那么多被子，我差点中暑憋过去，每天都要熬到夜里才能偷偷摸摸地起来走一走。”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有多么不容易，崇宁本能地想要嫌弃他，却怎么也嫌弃不起来，只静静地看着他，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想都没想就在他脸上拧了一下。
“嘶~”锦润直接抬手一拍：“疼呢，手欠。”
被打了一下，崇宁心里反倒高兴，她忙转过来，咬着唇想要把涌上来的哭意咽下去，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勾起来，慌乱中只能擦去蓄在眼眶里的泪水。
唉~当真是复杂奇怪的情绪。
“别哭了，先给我买点吃的呗。”他接了老汉递过来的面人儿，语气平和略有几分懒散：“我在街上溜达两个月，身上早就没钱了，你再不出来，我都想去要饭了。”
崇宁付了钱站起来：“你就在外面干等着？”
“不然呢？我在大邺一个熟人都没有，我也不敢随便去找谁啊，我假死的事渠英都不知道，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我不白费功夫了？我每日都在街上溜达，就是为了遇见你。”他自然而然的伸出手：“阿姒，我是来找你的。”
崇宁有些更咽，声音也沙哑了起来：“你来找我，代价太大了。”
“很值得啊。”他主动拉起崇宁的手：“我遣散了府里的人，让她们自寻前途，程翎不愿意走，渠英也会善待她，我姐姐...徒有血缘，我早就不记得她是什么模样了，她要为自己的儿子做打算，我自然也要为大梁百姓做打算。
渠英虽会礼待我，可我实在不想留在那里了，我已经不恨不怨了，他们的愧疚之心对我来说就是累赘，我不想活在他们的愧疚之中，而且，我很想你，我很懊恼，没在你过得艰难的时候陪你。”
崇宁咽下喉头更咽，故作轻松：“所以呢，你这会儿跑来吃现成的了？”
“嗯。”他点点头：“你收留我吧，我还是挺喜欢吃软饭的，自己努力太累了。”
崇宁笑了出来，也不管周围人群熙熙攘攘，一把抱住他，一直强忍的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下来。
“好。”
崇宁满是庆幸，她没弄丢那个真挚热烈喜欢自己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