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丘渐晚将自己关在淬琼殿中。
    不是如同先前那段时日,怎样也会时不时迈出殿中处理事宜,而是如同竖起一座牢笼,将自己囿于其中,不问世事。
    雪团子数次想要闯入,却是次次被殿外结界撞了回来。
    直到又逢新一年的三月三。
    虞丘渐晚生辰,亦是昆仑山敬仙节。
    一大早,九天玄女……现在应是唤做天帝,不顾众仙拦阻,带了一堆贺礼,亲身前往昆仑山。
    却是吃了个闭门羹。
    听罢昆仑仙侍讲清背后因果,天帝既慨叹又心伤。
    没有想到百余年来,虞丘渐晚一直不曾停止寻觅扶望神君的命魂,奈何不论耗费多大气力,终归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斯人已去,他们总要向前看,岂可耽于过去一蹶不振?
    天帝叉着腰,刚要在淬琼殿前将她呵斥出来,殿门已然为人自内拉开,虞丘渐晚缓步迈出。
    她眉眼清淡,神情如常,瞧着团团围在殿外的众仙,眉梢轻抬:“……怎么了?今日不是敬仙节,都围在这里作甚?”
    天帝磕绊了一下:“你……你不伤心?”话罢反应过来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虞丘渐晚垂下眼眸,低低出声:“伤心何益。”
    她声音太低,众人没太听清,也不待天帝再问,虞丘渐晚已然笑开:“人间敬仙节业已开始,我们下山吧!”
    人间敬仙节还是一样热闹。
    人群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虞丘渐晚挤到了戏台之前,又看了一次那场“昆仑山主大战堕神”的戏目。
    不过这一次的演出内容,同过去稍不同。
    戏目中,“堕神”在还是神明之时,便对“昆仑山主”生出男女之情,而“昆仑山主”虽是不晓情爱,却远非过去演绎的那般杀伐果断,仍是感念他的教养之恩,在与已经沦为“堕神”师尊刀剑相向时,痛苦至极。
    然而看着“众仙”接连殒命他剑下时,便纵再多不忍,仍是毅然上前,大义灭亲。
    天帝瞧着戏目啧啧出声。
    这样一改,将“昆仑山主”生动鲜活起来,让众人理解虞丘渐晚的挣扎与不易,并非那般麻木不仁,视千年师徒教养之恩如同废土。
    不过将扶望神君对她的情愫广而告之,倒是令扶望神君招惹了不少骂名,骂他为师不尊,对自己的亲传弟子生出不净心念,怪不得最后会堕入邪魔歪道。
    然而还有人认为仙神寿数恒久,朝夕相伴生出情愫并无不可,何况他一直藏匿私情,显然不欲耽搁昆仑山主。
    天帝随手拉过一名百姓,纳罕:“这是何人更改的戏目?”
    这是将真实的过去呈现在世人眼前。
    可此中细节,应是除了他们,无人知晓。
    那百姓正要追逐着不远处祭祀队伍而去,被她拉住,满是不耐地应付了一句“岑家那个开了智的公子改的”,匆忙而去。
    “岑家?陈家?还是程家?”天帝上前再要将人拽回问清楚,“什么开智?你别着急跑,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本座怀疑我天界出了奸细!”
    虞丘渐晚却是感知着那抹猝然出现又熟悉至极的气息,在人群之中穿梭寻觅,与乌泱泱追逐祭祀队伍的人群背道而驰。
    当日扶望神君的神魂突然消失,怎也寻觅不到,她的确心急如焚乱成一团,整个心空洞得不成样子。
    但在回到淬琼殿后,她慢慢冷静了下来。
    如今长生树祸患消弭,天帝等始作俑者尽数伏法,便纵雪团子那番话语激了他,可扶望神君为仙为神不知数几,风霜雨雪中来,刀光剑影里去,断然不是他人三言两语便可动摇之人。
    根本没有理由平白无故弃她而去。
    他只会为了不成她的拖累,找寻复生铸魂之法。
    虞丘渐晚的目光落上一个又一个人。
    挤挤挨挨的人群里没有,高坐马上的富家子弟不是,端坐马车的高门大户中也没有他的气息。
    在又一次错身经过人群时,一个形容纨绔的男子猝然挡在她的身前,拦阻去路,色眯眯瞧着虞丘渐晚:“小娘子,姓名为何,家住何处,芳龄几何……跟着本少爷,往后吃香喝辣可好?”
    说着,便欲抬手抚上她的面颊。
    天帝问清情况赶回来时,入眼就是虞丘渐晚被人调戏的一幕,登时柳眉一竖,在那纨绔触碰虞丘渐晚的前一瞬,刚要凌空拉过虞丘渐晚——
    却是眼前一花,猛然拉了个空。
    ……
    那纨绔抬手触碰她时,虞丘渐晚只觉身后传来仙兽嘶鸣之声,而后腰身一紧,下一刻,已然高坐马上,背后一暖,被人拥入怀中。
    那人持鞭将纨绔抽飞了开去。
    虞丘渐晚呆滞许久,感知身后之人俯脸吻了吻她的鬓发,熟悉的气息萦绕周身。
    她怔怔回脸,望入那双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桃花眸,听他含笑开口,缱绻温柔。
    “夫人之美,岂容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