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给方志强拨电话的陈数杉睁大了眼睛。
範立青无奈指地图。
“尹从辉的车,这是帝景豪庭北面的地面停车位。”
电话里传来中年男人愤怒大吼,“能确定吗?!”
夹着呼呼风声,刘队递来对讲机,通话质量好多了。
範立青问,“庄队那个角度看不见室内吗?”
庄队气急败坏,“什麽也看不见,总共四个窗子,全下帘子了。”
範立青意外,“那怎麽确定抓捕对象的?”
庄队不吭声。
刘队挠头解释,“附近监控摄像头拍到她的,连续十几个摄像头,清清楚楚一条轨迹进入单元门,不过进门以后就看不到了。”
範立青惊讶,“这叫堵到了?”
迟了好几秒,陈数杉哭笑不得,沖她比划抹脖子的动作。
方志强明显不悦,搭理都不带搭理範立青的,直接命令。
“陈数杉看工作群。”
陈数杉看完十分无语,摊开照片给几个手下。
“难怪记者来得这麽快。”
他们站在干部楼的单元门前,也就是北面,只有客厅一扇小窗,看不出什麽异样,但照片是从南面拍摄的,朝南的两个卧室,一个封闭阳台,都挂出了巨大的白底黑字楷体条幅,从六楼垂到二楼,一个字就有三个平方那麽大,加上这个配色,活像灵堂鸣冤。
第一条:城大爆炸案冤魂累累
第二条:江南分局无能
第三条:血债血偿
马提子怒火中烧,这已经不是被动的问题,这是踩着警察的脸皮跳舞。
“蒙着眼睛可不行,我在明,敌在暗,该上设备上设备!”
刘队不高兴了,“提子,纪律部队首先听指挥啊!”
马提子不管这麽多,对着对讲机大吼,“刘队要没人手,我去!”
激将法,简单但有效。
刘队白他一眼,嫌弃挥手,“给他给他——”
几个网安围上来,教他各种探测器怎麽安装怎麽测试。
陈数杉带刑侦后退几步,眼神横扫,“怎麽看?”
“太不对劲了!”
範立青情绪很激动。
“鱼死网破,抱着一起死,根本不是莫安生的作风,要想这麽干,金荣死的那天晚上,下毒也好,爆炸也好,不早就一锅端了吗?今天她死在这儿,蒋森怎麽办?她还能放过蒋森?”
他们聚在金荣摔死的花坛前,马提子忘了,一屁股坐下去,马上弹起来,向楼顶张望了一眼,刚才还没有,现在楼顶也趴着一队特警。
视频会议里,斯文的面部有点变形。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她到底追求什麽?洩愤吗?曝光吗?”
陈数杉疑惑不解,“不然呢,除开报仇,还能有什麽动机?”
“如果是我,支撑我十几年的,可能并不是仇恨,而是追问。”
陈数杉更莫名其妙了。
“追问什麽?条幅上那三句话吗?”
斯文摇头,从老旧钱夹里掏出照片,对镜头展示。
男人白白净净,不像重型货车司机,倒像教书先生,怀里抱着婴儿。他妻子表情严肃,但头歪着,依偎在丈夫肩上,揽着十一二岁的範彦行,她很酷,理了个板寸,晒得黑黝黝的,四肢修长,看起来青春期之前还能窜一窜个子。
看着女孩古怪的表情,陈数杉不禁莞尔一笑。
她女儿也有这个阶段,拍照不肯看镜头,非要拍就做怪样。
“这是範彦行的钱包,2009年莫安生带回酉阳,有五百多块钱,姑姑以为是生活费,两家商量的是八百,但範妈妈住院后就时多时少,宋主任下乡前,莫安生没提过旧厂街拆迁,姐姐失蹤了之类,莫家也不知道範妈妈去世了。”
“她到底什麽时候回去的?”
斯文从照片背后抽出三张陈旧的红底车票。
现在也很少人打印车票,都刷二维码进出站,连报销都有电子发票,所以车票一拿出来,大家都有种时光滚滚后退的错觉。
“6月12日,就是安岳和尹从辉自称去成都旅游那天。”
十二毛骨悚然,“什麽意思?是他们送莫安生回酉阳的?”
“——押送?”
“不会是威胁吧?什麽乱说话杀你全家之类的?”
十二和小虎你一言我一语。
陈数杉以为自己听错了,十八九岁的孩子怎麽这麽坏?
但範立青不同意。
“你们这是把她当成年人了,其实八岁的孩子根本不懂什麽叫威胁,大人越不让做她就越要做,我们小时候不都这样?”
“不是。”
斯文早料到她会这麽反驳。
“莫安生不是出于害怕而听话,是出于期待,他们根本不用吓唬她,只要好好跟她说,她乖乖的,就能知道——”
斯文还没说完,陈数杉已经乍然想通,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斯文说得对,孩子不害怕死亡,因为他们不懂那意味着什麽。
但孩子有很多期待。
关于十年后,二十年后……尤其是最模糊的,长大以后。
为了这个‘以后’,孩子能忍耐许多,远比大人多得多。
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2009年6月11日,干部楼六零一。
小莫捂着眼睛蹲在衣柜里,但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这个游戏她跟哥哥姐姐玩过很多次,每次报数声都是由远及近,最后稳稳抓住她,抓住了,就有一个冰淇淋。
她好喜欢被抓住。
但今天报数声一直在同样的距离回蕩。
是漂亮姐姐安岳,“……48、47、46……”
沖马桶的水声打断了倒计时,卫蔚开厕所门,“範彦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