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高管家向来对凌某避之唯恐不及,凌某这才出此下策,惊扰了高管家真是抱歉。」
    见他态度软化,凌冱羽连忙道歉并松开了手,心底却因这么番客套又生疏的言词而一阵酸涩……望着眼前丝毫不掩饰排拒之意的纤秀男子、思及往昔两人相依为命的记忆,他鼻头一酸,却还是强逼自己忍了下,示意对方一同入座后端起了碗筷。
    「高管家不一块用么?」
    「三当家请自便吧。」
    面对青年的邀请,高城却只是生疏而冷硬地回了句,目光亦有些不自然地避了开……知道这多半是因为自己强留下对方的缘故,凌冱羽微微苦笑了下,却还是举箸夹菜开始用起了膳。
    人是留下了,可该怎么开口却又是另一回事……他有些食不知味地用着一桌尚算丰盛的菜肴,脑中却是不断组织着合宜的辞句,以期能和缓而不唐突地展开他的认亲计划。
    足用了大半碗饭,还倒了杯茶水润润喉后,思忖多时的凌冱羽才终于在对方似乎有些不耐烦的目光下开了口,语气有些吞吐地。
    「不知高管家是否还曾记得岭南初见之时,凌某失礼地直盯着你好半晌的事儿?」
    「……那又如何?」
    「我一直在想,高管家之所以会这般厌恶凌某,会否是因为当初这件事所致……失礼之处冱羽不敢自辩,但此间的因由为何,却是冱羽……一直想和高管家说清楚的。」
    或许是过于紧张的关系,凌冱羽觉得心跳隐有些紊乱了起来,呼吸亦有些微蹙,胃部更是一阵翻腾……
    对自己如此「生嫩」的反应暗感自嘲,深吸了口气后,青年才终于鼓起勇气,道:「当初之所以会那般失礼,除了受……高管家的气质所影响外,回想起来,多半也是因为我从高管家身上看到了一个旧识的影子之故。」
    「旧识?」
    「嗯……是我一位失散多年的亲人。」
    说到这儿,青年顿了顿,因为身子越发鲜明的不适,也因为想观察对方对这番话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反应……若景哥早清楚了自己就是当年的小冱,面上怎么说都会有些异色显露才对。可听着此言时,高城却只是微微一愣,秀眉亦随之蹙起少许:「亲人?凌寨主何等人物,以我这等下贱身分,如何敢高攀?」
    「……不要这么说自己,好么?」
    听出他那「下贱」二字隐蕴的情绪,凌冱羽心头一紧,明知身子的不适已经反常过了头,却仍是强忍着柔声劝解道。清亮的眸子笔直对向高城那总如一潭死水般全无生气的眼,即便已多少明白了此刻的事态,可眸中所流泻的,却仍是那样明亮而温柔的光芒。
    他再次触上了高城的手,却不是像先前那般抓住对方的手腕,而是轻轻握上了对方的掌。高城本愈抽开,可青年诚挚而满溢着某种情感的目光,却迫使着男子放弃了原有的动作。
    但见凌冱羽那张血色渐褪的双唇轻启,似有些费力地、道出了已在心头积蕴多时的话语。
    「十二年的时间虽长,可这么多年来来,我却始终未曾忘却那一天曾许下的承诺……对不起,那天我没能握紧你的手,没能保护你,没能依照自己所承诺的彼此永远生活在一起……」
    「你……」
    若说高城先前还仅是困惑,听着凌冱羽道出那个「十二年」、以及那些个仅属于两人记忆与承诺时,明白这代表了什么的纤秀男子瞬间苍白了脸色,神情间的排拒亦随之为震惊所取代。
    「怎么……可能……小冱早就死了……早在那一天……就在河里……」
    「我被救起了,景哥……」
    从对方的话语明白了一切毕竟仍不如西门晔所说的那般可悲,凌冱羽心神一松,自喉头涌上的腥甜却已再难压抑……便在那睽违多年的一唤终得道出之际,一缕鲜血,亦随之自青年唇角溢了出。
    「我说的果然没错……景哥只是记不清我的本名、没想到那个『凌冱羽』便是当年的『小冱』而已……」
    多少带着几分欣慰的话语,却因那衬着苍白唇色的刺眼鲜红而显得无比讽刺……体内翻腾着的恶心感与疼痛让青年只觉浑身气力一空,身子一晃便往一旁倒了下去。
    随着躯体落地的巨大声响传来,门外看守着的流影谷精锐终于察觉了异样进屋观看,而原先只是怔怔望着青年的高城——或者说云景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望着那张已然陷入昏厥的清俊面庞、回想起那个多年来始终被自己视若珍宝的记忆,他浑身剧颤,终是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不久前还让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青年。
    「来人!快来人!快找大夫来……小冱!你醒醒!小冱!小冱!」
    近乎声嘶力竭地,他发狂般紧搂着青年全无反应的身子、一声又一声地唤着那个已在心头埋藏多年的名。
    十二年了……当他给人贩子由河中救醒之时,也曾焦急地探问过是否有小冱的下落,可得到的,却是对方一句「尸体早就烧了」的答案……尽管心底不愿相信,可小冱全无所踪却是再真确不过的事实,再加上那本以为逃出生天、其实却有如置身地狱的日子……曾有过的希望便因此逐渐消磨殆尽,让他终于由当年一心盼着安生过活的平凡少年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近乎麻木地面对辗转流离、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曾好几次想过一死了之,却总在真正动手之际,因回忆中那个幼小族弟清亮的眸子与强韧的意志而再次选择了苟延残喘……在他心底,彼此相依为命的记忆便好似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让他虽「清楚」小冱已死,却仍是不免「奢望」着对方可能仍在别的地方生活着、冀盼着彼此相逢的一日。若非这等多少称得上可悲的心态,他是绝无可能支撑着活到给西门晔意外救下的那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