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潮湿蝴蝶 > 第 5 章 淤青
    第5章

    他眸子低垂着。

    昏暗卧室里,灯光映得他肤色冷白如瓷,看上去倒真有几分斯文病弱之姿。

    容艺荷包蛋咬了一半,那句“很疼”猛然撞入她的耳朵。始料未及下,她一时间忘记了咀嚼的本能。

    溏心的蛋黄流出来,漏了一半。将泡面滋得黏糊糊的。

    她呛了口:“你别急,我吃完就给你换药,换完应该会好得快一点。”

    说完又飞速地仰起锅,扒拉了几口泡面。

    小平锅盖住她精致小巧的脸蛋。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少年眸子里闪过幽深的暗光。

    所以刚刚,她是在心疼他么?

    他扫了一眼自己缠着绷带的伤口,嘴角几不可察地轻勾了下。

    -

    容艺很快吃完收拾了碗筷。

    水声哗哗,她站在水池边,很细致地洗干净手消毒。

    白皙脚腕上的那条深色红绳,随着她来来回回的动作晃荡着,分外惹眼。

    游赐余光注意到这一点,喉结上下轻轻滑动。

    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容艺没办法,只能坐到椅子正对的床上去。

    她示意游赐转过身来。

    少年乖顺地听从她,慢条斯理地转过身。

    转身的瞬间,容艺嗅到了他身上干净凛冽的味道。

    几乎要将她包围。

    他黑色碎发垂落,五官轮廓秀挺,穿着一身黑白色系的校服。再加上身形修颀,纵然与她相对而坐,也仍要高出她很多。

    与他挺括的肩膀相对比,容艺瞬间娇小了许多。

    “你靠近我一点。”

    游赐离她有些远,她碰不到他的手。

    下一秒,他果真靠近了点。

    绿玻璃窗外雨声潺潺,狭小闷热的破旧平房里,他猛然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被缩短。

    只此一瞬,容艺脑海突然短路了下。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自如道:“手伸过来。”

    话音刚落,少年就伸手过来。

    他肤色很白,左手手掌缠绕着绷带,青筋在手腕上格外突出,显出血性方刚的少年心气来。

    容艺小心翼翼,轻轻扯开缠绕在最外层的绷带。

    她边扯边抬眼看他:“疼的话就跟我说。”

    他没说话,目光垂着,落在她低头露出来的后颈上。

    她很瘦,骨头微微

    向外突出。有一副很漂亮的蝴蝶骨,瘦的让人心疼。

    纤细的手指温热,一圈一圈地解开他手心的绷带。渐渐露出内里干涸的血色。

    容艺用棉签沾了生理盐水,擦拭着最里层的绷带,软化黏连的组织。

    伤口处湿润起来,她轻取下最后一层绷带。

    黏连起一块皮肤组织。

    其实不疼。

    但少年故意皱了下眉。

    “稍微忍着点,你是个男人。”容艺先发制人道。

    少年果然没再吭声。

    容艺轻勾着嘴角,心想这一招对小男生来说果然受用,她屡试不爽。

    换掉旧纱布后,露出里面的伤患处。

    她换了根无菌棉签,蘸取了碘伏,沿着伤口中心,向外轻轻擦拭,如此往复三次,进行消毒。

    细腻敏锐的疼痛刺痛着神经,他低垂目光,看她专注换药的神情。

    她睫毛很长,换药的时候很认真。

    消毒完毕后,容艺又麻利地敷上药。

    然后将无菌绷带从伤口下方开始缠绕,逐渐覆盖整个区域。最后熟练地用医用胶带固定好刚刚绷带的末端。

    整个换药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将药品收好放回原处。

    抬手将一缕垂到面前的长碎发拢到耳后,再抬起眼睛看向他的时候,语调轻松自如:“换好了。”

    游赐收回看她的目光,扫了一眼新换的绷带。

    “是不是想说我包扎的真好?”容艺仿佛猜透少年的心思。

    “嗯。”游赐点头。

    容艺这时才注意到他胸前伏海三中的校徽,和她是同个高中的,但性子似乎差的有点大。

    少年模样清隽斯文,这个点还穿着校服,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好学生”的字眼。

    “钱的事情,我会尽快还你。”

    “不急。”

    少年敛眸。

    容艺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起身抓过桌上的卷子,问他:“喂,好学生,问你道题。”

    她指着选择第一题问:“这个英文是什么意思啊?”

    游赐目光滑过她手指的第一题。

    一道弱智的送分题。

    ——“sin30°=?”

    “课本第二十四页,正弦定义。”

    容艺懒得翻书,只是咬着笔尖“哦”了声。扭头看窗外时发现夜色早已浸透。

    她推开门

    ,潮湿的雨气扑面吹进来。

    “时间不早了,雨又这么大,你家离这近不?要不我让我哥送你回去?”

    “不用。”

    少年单手拎过书包,另一只手则捞起靠在墙角的一把透明伞。

    容艺看见他只按动了一下,伞便撑开,而后毕毕剥剥的雨点打落在伞背。

    寂寥的雨夜中起着一层薄雾,他穿着一身黑白色系的校服,身形修颀。

    在踏入雨声前,他顿了下脚步,侧眸对她说了一句:“我走了。”

    声音被吹散在梅雨季节潮湿的雨雾里。

    对于游赐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来说,那一句主动启齿的“我走了”,其暧昧程度,并不亚于一句“晚安”。

    只是那个时候,容艺不知道。

    -

    篁蕴公馆的私人别墅区。

    静谧的欧式花园里开放着丛丛繁密皎洁的栀子花。

    雨夜狭深,少年撑着透明的伞,黑色的长校服裤下是一双干净的白色耐克。纵使一路踩在雨里,也没弄脏分毫。

    绕过后花园步至侧门,进门前,少年想起什么,收了伞,顿住脚步。

    垂眸回看了一眼皎洁零落的栀子花。

    盛放在冷雨淅淅的墨夜里。

    她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白洁。

    空荡的别墅里布满密不透风的监控,只住着他一个人。

    他开门进去,警戒的红光登时亮起来,骤然映亮他冷白的面庞。

    黑色、暗红、冷白,三种色彩交错堆砌在一起,勾勒英挺清隽的少年雏形,显现出一种奇异的滋味。

    在一片猩红的警戒光线里,少年身形修颀,随手将书包扔在入口处的雕花紫光檀木沙发上,换了一双拖鞋。

    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一瓶冰水。单手拧开瓶盖,仰脸,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很快一口气喝完,捏扁扔垃圾桶。

    他没什么情绪地上楼。滑动手机开机。屏幕上闪过亮光,显示有六个未接来电。

    其中有四通来自于一个没有备注的电话号,另外两通则简单备注了一个“温”。号码的归属源都是平礼。

    六通电话他一通都没接到,但也不打算回拨。

    他将手机扔去充电,而后打开衣柜拿了睡衣。

    正准备洗澡时,手机系统铃声却响起来。他伸手捏起手机,屏幕上亮着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尖锐的亮光在深夜中刺痛着敏感的神经末梢。

    他想也没想就挂断。可没过两秒,那电话又拨过来。

    没完没了的。聒噪又烦人。

    游赐滑动接听。

    对面是一个冷淡的中年男声:“六月回平礼,来参加我和你梁阿姨的婚礼。还有,下个学期起,你给我回平礼念书。”

    音色冷淡而带着不可抗拒的命令的意味,压抑又带着极端的控制欲。这就是他的父亲,游铭。

    他一个字也没说,自如地挂断。

    之后趁那电话回拨过来前,利落地将它拉入了黑名单。

    房间里静寂下来。

    落地窗没关,窗纱起起落落地漂浮。只能听得见连绵不绝的雨声,潮湿又淅淅沥沥。

    篁蕴公馆位于城郊,傍山而建。别墅后面是成片的草木,常有鸟群栖息。此时,深雨长夜,也能听得见倦鸟的嘶鸣,甚至能听得见鸟类翻动翅膀的声音。

    他逆光而立,兀自垂着手,浑身的血液都在压迫伤口,手心一阵没来由的刺痛。尽管已经尽力压抑着情绪,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送进来的风里面有栀子花的味道。清淡、镇痛。

    他眸光凛冽,情绪稍平复了些。

    走到窗前,潮湿的雨气涌进来。

    手还在抖。

    上面缠绕着容艺亲手给他包扎的绷带。

    -

    两年前,他撞破父亲游铭和梁韵的私情。

    少年当即给了游铭一拳,游铭满脸是血,反应过来后,也立刻还击。

    父子两人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明明是天底下最亲近的父子,血管里甚至都奔涌着相同的血脉,可彼此眼神里都充斥着对对方的深恶痛绝。

    他知道游铭恨他。

    他的父亲游铭出生在伏海镇的一个单亲家庭,虽生得一副清冷斯文的好皮囊,却因为贫穷的家境,一直备受歧视。性格敏感、阴暗又自卑。

    不过好在游铭聪明努力,最后以高分考上了平礼大学的医学部。

    同班同学里,有个叫温书颜的女孩子,出生于书香门第,家境殷实,再加上长得温柔恬静,性格又好,格外讨人喜欢,追求者一双手指都数不过来。

    人总会本能地趋向于美好的事物的。游铭也不例外。

    他喜欢温书颜,但却把喜欢藏在心底。

    他阴暗自卑,她明媚自信;他穷困潦倒,她家境殷实。他知道他和她是永远没有可能的。所以藏起了喜欢,一门心思放在学业上,

    永远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白色衬衫,永远坐在第一排,永远保持着专业绩点第一。

    可偏偏温书颜注意到了他。她对这个冷淡的少年感到格外好奇。

    她想靠近他,可他每次都只会躲得更远。

    她以为他是讨厌她,其实恰恰相反,他喜欢她喜欢的都快死了。

    温书颜一生顺风顺水,从没遭遇过一丝一毫挫折,这个冷淡的少年却对自己避之不及。

    这激起了温书颜强烈的胜负欲。

    后来在她日复一日的努力下,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在外人看来,他们的感情起始于温书颜的穷追不舍,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他先沦陷的。

    所有人都对这段感情持反对态度,就连游铭自己,都不看好这段感情。

    可小太阳温书颜却偏偏不。

    她拒绝了父母为她精挑细选的相亲对象,铁了心的要和游铭在一起。

    游铭受尽了她父母的歧视和偏见。发誓一定会加倍努力,总有一天,他会出人头地。他会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睁大他们的狗眼瞧瞧。

    少年心气比天高。

    后来,他也果真做到了。

    他成了声名远扬、医术精湛的眼科医生。风风光光地把温书颜娶进了家门。

    婚后,温书颜很快怀孕。

    本以为日子就该这样一直幸福下去,可天不遂人愿。

    九个月后,温书颜死于羊水栓塞。

    只留给他一个不怎么爱哭的孩子。那就是游赐。

    游赐毁了他对于幸福的最后一点遐想。

    他对游赐没有任何良性的感情。冷淡如陌生人。

    他恨游赐。他受尽了冷眼嘲讽,好不容易要苦尽甘来。是游赐毁了这一切。

    他恨游赐,恨透了游赐。

    可游赐又何尝不恨他?

    在同龄阶段的孩子们都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时,他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对他没有任何感情的父亲。一个连看他时,都深恶痛绝的父亲。

    可也就是这样一个号称痴情绝对的父亲,却被他撞破偷情。

    两年前,他和游铭厮打在一起。互相都像想要置对方于死地般下了死手。

    他记得那天下了雨,他眼角有淤青,嘴角挂着还没干透的血痕。

    拎了书包,一个人踏上了回伏海镇的火车。

    火车车厢晃晃荡荡,从繁华驶入荒芜,他下了车,就这样闯入了伏海镇的

    梅雨季节。

    他没带伞

    眼角嘴角都是伤

    挂满骇人的淤青。

    快步避雨时

    突然有几个混社会的拦住了他。

    为首的那个黄毛叼着根劣质电子烟

    态度嚣张:“兄弟

    哥几个没钱了。”

    游赐嘴角带血

    冷眼看那黄毛。

    黄毛被盯得发憷:“看什么?钱呢?”

    示意他把保护费交出来。

    游赐理也没理

    仗着身高优势径直掠过了黄毛。一点儿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那黄毛感觉面子挂不住

    脸色很不好看

    上前一步

    ?)

    搭住了少年清瘦的肩:“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游赐嫌脏

    甩开他的手:“滚远点。”

    黄毛彻底被激怒

    招呼另外几个社会哥:“上。”

    几个社会哥摩拳擦掌

    一点一点靠近。

    恰这时

    一道清凌凌的女声骤然响起。

    “干什么干什么

    又欺负人啊?”

    那几个社会哥顿住脚步。黄毛赔着笑道:“没

    没

    就开个玩笑。”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黄毛认得容艺

    她是黎新言的继妹。黎新言吃得开

    这块地儿

    就没有敢惹黎新言的。所以也得给她妹妹三分薄面。

    “啊

    原来是开玩笑啊。”女生笑着

    语调里带了点阴阳怪气

    “那就好

    还以为你们又要欺负人了。”

    “那怎么会啊。”

    黄毛虽笑着

    但表情已经十分僵硬

    最后也只能吃瘪

    很不高兴地走了。

    “喂

    他们已经走了。”

    容艺撑着伞

    叫了他一声。

    雨点淅淅沥沥。伏海镇的梅雨季就是这样潮湿。

    他淋雨背对着她

    没回头。心里却觉得她可笑。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自以为是的善意。

    “喂

    职校就在这条街上

    混的人挺多

    你自己小心点。”

    容艺轻飘飘撂下一句话。黎新言还在等她。

    少年这时才侧过脸来看她一眼。

    清隽惨白的脸上挂着骇人的淤青

    叫她吓了一跳。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容艺。

    小镇梅雨里

    少女擎着一把透明的伞。

    穿着件淡粉色吊带上衣

    牛仔热裤贴着她丰盈的曲线

    脖子上挂着一条黑色的蕾丝颈环丝带

    尾端有一只银质的小蝴蝶。

    雨气潮湿闷热

    她黑色的发丝被吹起来。

    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

    雨点纷纷在落

    她黑色的发丝轻轻起伏。

    他居高临下

    看清楚了她的眼睛。

    一双水盈盈的、很漂亮的、会勾人的眼睛。

    “靠

    你怎么被打成这样?”

    她看到他一脸的伤

    误以为他是被黄毛他们那群人打的。

    “赶快去医院看看。”

    下一秒

    少女快步走到他面前

    将伞塞进他手里。

    游赐皱了下眉。少女头发上干净的洗发水味道钻入他的鼻息。

    她站在伞下

    仰起那张明媚的脸

    杏眼微挑

    义正言辞地对他说:“喂

    下次他们再打你

    你就报我名字。知道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