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她不是潘金莲 > 第 9 章 是他乡(〇九)
    第9章

    按说那许家老鸨来回话,道出个庄大官人,说是许玲珑的熟客,广州府人氏,到扬州来跑商做买卖,在丹阳街上租着一所宅子,家中也有两房下人伺候。

    时修慢慢踱着步问:“如此说来,这位庄大官人还有些家底,什么年纪?”

    那许妈妈紧跟在身后,“也算得上年轻有为,今年三十,他租赁的那处宅子,向街有间两房的铺面,卖的是他从广州带来的些香料,他又从扬州带些丝绵回去,在广州那头卖,所以惯来惯去的。”

    “他和许玲珑相好多久了?”

    “认得是去年夏天认得的,起初只不过叫了玲珑几个局子,慢慢两个人好起来,去年冬天,索性就包了玲珑去。”

    时修正沉默着,就见西屏拨开帘子走出来,“包银是几何呢?”

    那许妈妈不曾留意房中还有别人,回头一看,便是一惊,眼睛不由自主地在西屏身上滚来滚去,好似贩珠人撞见了个无价宝。

    及至时修咳嗽一声,这婆子才答应,“银子嚜也不多,玲珑年纪大了,何况我见他们两个有情,我也不好要价,只要了他一月十两银子。”

    向来这世上就没有不黑心的老鸨,西屏微笑道:“十两银子也不少了。”

    那婆子忙抬右手打左手,“十两银子真真是良心价了,那另两个女儿一个月的包银那可是二十两!要不是看玲珑年纪大了,我想着嚜,要是和那庄大官人混得好了,给他收了去,也算她后半生有了着落,这才没多要他的。不然十两银子我才不肯哩,不信打听打听去,当年玲珑打个茶会也要一两银子呢!”

    西屏因想那许玲珑的身段五官,可见此话不假,没再说什么。

    时修转头问:“三月初四那日,许玲珑是几时离开家的?”

    许妈妈回想道:“嘶——那日天不好,辰时之后天才渐亮,早饭就吃得晚,我记得约是辰时四刻,刚吃完早饭不久,庄大官人的轿子就来了。”

    “她走时可留下什么话?”

    “那倒没有,常去的,又不是生客,没什么可嘱咐的。她收拾了套衣裳,我看那样子,少不得要在庄家住两日。”

    物证中却只有当日身上所穿的那套衣裳,另一套衣裳却不知所踪。时修料想那套衣裳还在庄家,因而命差役带那婆子走后,待要往庄家走一趟。

    恰值晚饭,顾儿使了个丫头来外书房寻他两个去吃饭。时修等不及,和那丫头摇着手道:“我还有事出去,不吃了。”

    西屏已走到门前,又掉回身,“你办起案子来,连饭也不吃?”

    “有些案子最怕错过时机,时机一过,就无迹可寻了。”

    “大姐姐也不管你?”

    时修笑道:“你看我娘像是个细致入微的妇人么?”

    这倒是,顾儿本是张老爹爹娇惯着长大的,脾气犟,性子傲,嫁给姚淳也十分惯她。早些年她学人家省检着过日子,一把算盘打来打去,一个月的花销硬是半月就开销没了,下剩半月又回娘家打秋风。

    “原来不过是个呆子。”西屏低声咕哝,又走回来拉他,“人是铁饭是钢,皇帝老爷也没有你这样案牍劳形的。先吃饭,吃了饭我与你同去那庄家。”

    时修本不肯应,可想到她早上坐在那亭子里形单影只伶仃苦闷的情状,便有些迟疑,“那庄家是生男,您好去么?”

    西屏笑着乜他一眼,“生男如何?他开着香料铺子,难道不做妇人家的生意?况且男人说起女人来,嘴里是真话假话,我兴许比你听得真些。”

    这话有些意思,时修噙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您似乎很了解男人嘛。”

    西屏自悔嘴快,不过说都说了,怕什么,索性梗着脖子,故作得意,“不是都说我很擅勾引男人嚜,要是不知道男人的秉性,还怎么做那狐狸精?”

    说话间眉一提,唇微勾,真格像个俏皮狐狸精,叫时修也难辨流言真伪了。他只得反剪起手来,睨着她笑,“您一定要去?”

    西屏却倨傲地转过背去,“谁说我一定要去?只是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跑一趟。”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您了?”

    她一回首,由下至上瞅他,眼睛此刻如春初初融,水汪汪地望着他,莫名其妙嬉了声,故意作怪,“我的儿,和你姨妈还讲什么客气呢?”

    他心下恨了恨,想把两手伸去捏痛她胳膊上的软肉,却只笑着没敢动。

    饭后西屏摘去簪珥,束起单髻,扎上网巾,换上时修十五六岁时的一件旧袍子,在镜前自顾瞻望。亏得她身量高,远远看去也像位多病多灾的羸弱书生。

    顾儿由远至近咂舌过来,“可近看嚜,还是女儿家。哄鬼呢?”

    西屏回头微笑,“不过是迷迷路人的眼罢了,既是路人,人家也不会近前来盯着细看。”

    “依我说不该上街乱跑,可你在这里没有旁的亲戚,也没个朋友,成日呆坐家中,只是发闷,外头逛逛去也好。”说着将时修叫进卧房来,装模作样地嘱

    咐,“在街上逛逛就罢了,不许往远了去,天黑前可一定要回来。”

    顾儿只当是往街上闲逛,二人自然也不告诉。于是只带着玢儿一个,不乘车轿,一径往丹阳大街那庄家去。

    时修偶然睐眼,觉得身边是走着另一个人。最初一面,觉得她是个冷冶清丽的女人,话不多,喜欢清静,常日穿戴得清幽素雅,很符合世人对一个年轻寡妇的想象。如今她和他话多起来,他才发现,她有些女人少见的书卷气,眉目中还藏着点野性难驯,偶然间又乍露些刁钻俏皮,好像一个人身上藏着好几个魂魄。

    听人传说狐狸精有九条尾巴九条命,难不成是真的?他刻意落后半步,眼睛往她屁股上窥了两回。

    天日渐暖和,街上人头攒动,西屏一身秀才相公的打扮混迹其中,倒不怎样引人瞩目。那一张张陌生的脸从她眼中冷漠地走过,像是藏身在拥挤的人丛里,前头还有晴丽的太阳,炫得人眼花,她反而在纷乱仓惶的流离中,感到种莫名的安全。

    很奇怪,小时候分明最怕这种陌生和流离,如今长大了,又好像习惯了似的。

    眼前有只手替她挡了下太阳,很快又拿下去了,似乎只是个提醒。是时修,西屏觉得他这人也奇怪,有时候狂得不把人放在眼里,但又明察秋毫,温柔得出其不意,像冷不防的偷袭。

    她睐着眼看他,他却没看她,在扭头问玢儿:“前头小洛河街能不能到那庄家?”

    玢儿忙呵呵答应,“前头右转往小洛河街过去就是丹阳街,应当能到的。”

    转入小洛河街,又是条繁盛街道,走不多时,至丹阳街,向右不到一里,便是那庄家。前头果然有两间打通的铺子,卖各色香料,想是此时近晚,客人寥寥,只有个伙计在柜后打瞌睡。

    玢儿上前说了两句,那伙计忙打帘子跑入后堂通传,未几便见个仪表堂堂的男人迎将出来,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身量和时修一般,斜吊着一双丹凤眼,嘴角也向上勾着,想是做生意的人笑惯了。

    “原来是公门中小姚大人,请恕草民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时修回了个拱手,“唐突造访,扰了庄大官人清幽。”

    那庄大官人一眼看出西屏是个女人,也不多话,只将二人请进后堂。原来后面是个天井,游廊合抱,绕廊过去便是后堂,由那堂中出去,就是住家的院落了。

    院中有东西厢房好几间,西角又设有厨房杂间,迎面北屋是间正房,想是这庄大官人的居所。时修不等人请便一径向北屋走

    去

    那庄大官人自然不敢说什么

    忙疾步上前引路。

    进外间坐下

    庄大官人便吩咐家下人上茶果款待

    一面客气道:“不知大人突然造访

    舍下未及细备好茶

    只有些家常茶点

    还望大人不嫌。”

    时修在上首坐下

    环顾屋子

    眼睛落到罩屏内那榻上

    看见张纸

    正是衙门认尸的告示。便收回眼来

    ▂)

    望着庄大官人笑了笑

    “庄大官人客气了

    本官此番造访贵舍

    在庄大官人看来

    恐怕并不突然吧。”

    那庄大官人回头也看见榻上落的告示

    笑意半敛

    显得拘束了些

    “大人说得是

    便是大人今日不来

    我也想着到衙门里去。”

    “噢?去衙门做什么?难道庄大官人有官司要打?”

    “大人说笑

    难道大人不是为了许玲珑的案子来的?”

    时修笑着点头

    “难怪大官人年纪轻轻就能攒下这些家业

    果然是个眼明心明的人。那我也不兜绕了

    大官人

    听说三月初四那日

    玲珑姑娘是被你派的一顶软轿抬到了家中?”

    庄大官人长叹一声

    “正是

    我前一向到通州去收丝绵

    三月初三才回

    初四那日早上

    便使家人雇了顶轿子去许家院里请玲珑过来

    本想着多日不见

    要长叙两日

    谁知玲珑说明日清明

    一大早要烧纸祭拜父母

    所以午晌

    噢

    正是要开午饭的时候

    她就回去了。”

    时修斜吊着眼梢

    也不点破话里的破绽

    只管问下去:“我听说许玲珑是幼年被拐子给拐来卖给那许婆子的

    原来她家中父母已亡故?”

    “玲珑和我说起过

    她三四岁上头就没了父母

    是叔叔婶婶养了她两年

    后来才给拐子拐出来的。”

    说着

    庄大官人渐渐笑意阑珊

    哀恸悲感

    “玲珑命苦

    自幼父母双亡

    叔叔婶婶也待她不好

    后来卖给那许婆子

    沦落风尘

    也是受尽那婆子打骂。我怜她爱她

    我有意纳她为妾

    谁知竟等不到那时候。小姚大人

    您可一定要拿住凶手

    好告慰玲珑泉下芳魂!”

    西屏自进门便不曾开口

    听了这半日

    忽然在下首问:“怎么

    庄大官人的妻房并没跟您到扬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