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冷冷的，配合着不见天日的背景，生出极其恰当的阴郁。
下一刻，那藤蔓不由烟归抗拒，分明是极软极脆弱的藤条，却如利刃一般，强硬地破开了烟归的护体神光，刺入身体。
那感觉就像屠刀隔开牲口的脖子一样，不需要太过用力，却极其精準，刀刀致命。
天君最是擅长。
下首的小神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然后是一阵骚动。
烟归咬着牙，也笑了，“你还是一个人守着你的荣耀死去吧！”
她鲜血淋漓的双手骤然握上深深插入胸膛的那根藤蔓，狠狠一拽，天君步子一个踉跄，从云雾上坠下。
只听扑通一声。
两人一同落入水中。
南华太君骇得浑身一颤，睁着个老花眼往搅动不停的水里看。
然而不待他多看，那巨浪卷土重来，或者说巨浪一直在身侧翻滚，只是他之前的注意力一直在天君和烟归的打斗上。
又是一浪打来，身下的冰层已皲裂开来。
“怎麽办？怎麽办？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我就说，不要来了吧！我们在天界还能待得好好的！这祸患难道还能波及天界不成”
“话不是这麽说，人间有句话怎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是啊！这也不是明华殿下一个人的事，也不是鲛人一个人的事，即便是陨灭在此，我也毫无怨言！”
这下没有人说话了。大家都不想被扣上临阵脱逃的帽子。
沉渊目光定定地落在他们二人的坠水之处，看了许久，一直到周遭的山峦都高出离恨海数丈高，才笃定道：“她不会败的。”
一旁的小神们也没有閑着，拼尽全力，来固定离恨海，本以为自己做的是徒劳之功，此刻听了沉渊此言，心头生出几分安定，干活也愈发积极。
南华太君心里却有些发怵，抚须叹了好几轮，酒壶也砸了好几十下，终于没忍住开口：“老魔尊真的会、真的会帮我们吗？”
沉渊眼底是沉沉的悲伤和永恒的平静，他没有笑，于是气质愈发清冷绝尘，像是一尊不合世俗的古佛，“出于对故人的愧疚，他会来的。”
况且，也不是在帮他们。
挽救离恨海之祸，并不是某个人的责任。
倏然，一道紫金色身影从眼前闪过，带来浓浓黑烟，迷了衆神的眼。
沉渊却看得分明，缚昭身上闪着一道不属于他的金光，他甚至没有多看沉渊一眼，将浑身是血的烟归丢进贝壳里，便匆匆离去。
待浓烟散尽，衆神也醒过神来。
方才，是过去了个什麽东西？
青山不老（三）
天幕低垂, 浪潮未歇。
那扇硕大的雪白贝壳在衆神的视线被黑烟所扰的时刻，缓缓合上了。
壳内并不像烟归想的那般黑暗，反而因为顶端坠着一颗莹润的珍珠, 其上泛着的盈盈光泽, 将不大的空间点亮。
但却不过分明亮，像是黄昏时的天色, 丝丝缕缕的霞光舒展开来，如雨滴般破开云层，轻飘飘落在了沉渊鼻尖。
只不过, 那光是从珍珠上落下来的白色。
烟归浑身湿透，血水海水混杂, 溢出腥腻和鹹涩的味道。
她胡乱地举起袖子, 抹了一把满是血的脸, 以让自己保持体面。
沉渊轻轻握住她的手, 用手帕给她擦干净。
隔着单薄的布料，他的指尖触到烟归微微有些发烫的脸颊, 不自觉地颤了颤。
连嗓音都有些发涩：“你、你会怨我吗？”
两人的距离隔得实在太近, 烟归不安地往后退了退，却发现自己被他的鱼尾环在中央, 鱼尾已失去美丽光泽，露出本来的蓝白色, 甚至某些部位都有些腐烂了。
她鬼使神差地, 将手覆到了身侧的鱼尾上, 颇为遗憾地摩挲着正片片剥落的鳞片。
触感有些陌生，不算奇怪。
沉渊任由她的动作, 只是睫毛轻轻颤着，昭示着自己所受的痛苦。
“从前你每年都会送我一条鱼鳞做的裙子, 作为生辰礼。”烟归有些惋惜地开口，眼神里却是一片漠然。
她笑了笑，松开手。
沉渊不动声色地催动残余的神力，替烟归疗愈那些被藤蔓弄出的伤口。
烟归像是毫无察觉似的，继续道：“我的诞生是一场骗局。连替你打发寂寞都不是……”
沉渊无法否认。
“你将你的志向寄托在我身上。”烟归神思有些恍惚，眼底终于浮现一丝浅浅的亮光，“我以为我会反抗一番的，我很讨厌别人将意志强加到我身上，可没有想到，最终那也成了我的志向。”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幸还是不幸。
按理说，她该感到悲哀，没人祝福她的出生，她却背负着沉重的任务，从诞生到陨灭，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可是，沉渊赋予她生命，让她在离恨海自由地活了几万年，又顺从她的心意，在陨灭前放她去人间走一遭。
月夜，海面上倒映着一串串晶亮的月亮，周遭漂浮着无数碎星，零零散散，像一只只纷飞的萤火虫，绚丽而奇瑰。
巨大的海洋像一面包容的镜子，首先映照出无垠的夜空，在光亮周围，山峦，密林，渔民的身影渐次落入海洋怀抱。
鲛人的歌声响起。
我将人世间最赤诚的爱予你。
我将天地最广阔的山川河流予你。
我将冰雪襟怀予你，将世间大爱予你，将孤绝灵魂予你，唯独将万万年的孤寂留下。
少女赤足踩在海面上，如同踩在翻涌的花海中，一朵朵浪花是她的杰作，一缕缕清风眷恋地吹起她鳞光闪闪的裙摆，绽开更美更光华万丈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