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的时候总会首先想起那午后清透的阳光,然后他的身影才渐渐从阳光下浮现出来,安安静静,恍若旧年光阴。
    他说,不要忘记。
    要如何忘记呢?
    想他如同喝一杯水那样,自然而然,信手拈来。
    我一直都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浓烈情感,天性里有种不紧不慢的凉薄,失去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撕心裂肺,也曾被母亲指着鼻子骂冷血。
    弟弟走的时候是,后来父亲走的时候也是。
    再后来母亲改了嫁,留给我父亲的保险金完成学业,渐渐地,也疏远了。
    其实也不是不痛的。只是那种痛被分散到了一个漫长的时间里,如同心里扎了一根针,细细密密的绵长疼痛,表面依然可以不动声色。
    当意识到有可能会失去他时,我都惊奇于自己竟可以这样理智,理智地压抑住不舍和思念,分析着如何对他更好,对我们更好。
    然后生生地转了身,一去数年不见。
    长久以来我都很少拥有过这种心情。遇见一个人,想要对他好,想起他心底会柔软无比,也许不够浓烈,但足够漫长。
    漫长到在数十年的人生里,不会再遇到另外一个这样的人。
    爱情是一条沉默的河。
    若能有幸流到哪个人的心里,便是平生幸事;若不能,也不过是流到更深的寂静里去罢了。
    三月的时候,我终于拿到了医学硕士学位。
    因为没有什么别的兴趣,交际也不怎么热心,时间几乎都用在了学习上。我用了五年时间,投入了巨大的精力,终于一口气将学士和硕士学位提前拿下。
    而接下来的博士学位,也想要尽快完成。还是尽早能够养活自己为好。
    快到四月的一天,回到公寓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一个比较陌生的面孔。
    看上去像是个中学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是……?”我迟疑地看着他出声。
    对方有礼地颔了颔首,“您好,我是精市的同学,柳莲二。我们曾在医院里见过。”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将他请进了屋。
    柳坐下后我给他端来茶,他道了谢,便开始说明来意。
    “这次是受精市所托,来给您送一件东西。”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身后拿出了一个不大的花盆。
    还是幸村出院时我送他的风信子。
    我有些惊讶地将花盆接过,定定地看着,思量着幸村将他送回来的含义,没有说话。
    柳继续淡淡地说着,“精市走时,让我转告您,风信子的花语,不仅仅是胜利。”
    我抬头看向柳,依然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淡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麻烦你来这一趟。”
    之后又与柳寒暄了几句之后,柳便提出了告辞。
    我将他送出门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之前你说,精市走……是去了哪里吗?”
    柳点了点头,用有些遗憾的口吻道,“我以为他会直升立海,那时我们还可以是同伴,哪知他在最后才突然说出要出国,网球部的大家到现在都还心怀芥蒂呢。”
    “出国?”尽管想到他可能离开神奈川,但没想到他一去这样远,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是的,法国。说起来倒是个挺适合精市的国度呢。”柳淡笑着,却又怅惘地轻叹了口气。
    我已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得向他道了谢,然后独自回了房整理思绪。
    为什么他要去到那样远的地方?
    躲我吗?我苦笑着,这又是何必,我不是一直没有去找他吗?
    不过或许也是我高估了自己,说不定那里有着他追寻的东西呢?
    又过了几天,柳送来的那盆风信子居然开了花,白色的喇叭般的花朵簇拥在一起热闹地盛开着。
    我想起柳那天转达的话,便有些好奇的上网查了查。
    风信子的花语。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白色的风信子,代表“不敢表露的爱”。
    我该如何反应呢?
    不是不爱,是不敢。
    风信子的培育好像有些复杂,我上网查了好些资料,生怕一个不小心养死了。
    我怀疑这株风信子被做了特别的改良或嫁接什么的。因为第二年花期,它开出的花颜色是不一样的。
    粉色的风信子,代表“倾慕”。
    我隐隐感到了些什么,一旦某个猜测在心里扎了根,思念便像野草一样疯长。
    不出我所料,第三年的风信子,开出的是红色的花。
    红色的风信子,代表“让我感动的爱”。
    一年一度的花期,花色从白次第绽放到红,宛若一个感情的自白,是需要一年,才能等来一次的无言情书。
    第四年风信子开花的时候,我知道,这场等候,将有一个最终的答案。
    所以那天回家,在家门口看到他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他依然是那副春山含笑的温柔模样,看见我,只是轻声说一句,“我回来了。”
    其实我是有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任性少年的冲动的,结果最后却变成了一个深深的吻。
    我问,“怎么知道我的住处的?”
    “以前住院的时候,悄悄查了你的档案。”
    “啧,原来对我暗恋已久。”
    幸村笑而不答。
    “为什么要走?”
    “我需要一段时间,来确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不怕我忘了你?”
    “不怕。”
    “真有自信。”
    “不,是对你有信心。”
    他对着我微笑,温柔中又带了点孩子气。
    他花了四年时间,取得了父母的谅解,然后才来到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