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云衔心下也过意不去,跟在谢尘宁背后几番欲言又止。
    谢尘宁温声道:“云衔不必烦扰,此事本就是我唐突瞭,神器事关重大,宿傢主不能等闲借出也是常理之中,尘宁并未放在心上。”
    宿云衔小心翼翼地觑著谢尘宁的脸色,方才替他父亲开脱道:“我爹他……就是那个性子,总是把那些什麽祖宗规矩啦看得比天还重,你可千万不要伤怀。倘若我是傢主,肯定把千尺月借给你瞭,左右不过暂借几日而已,神器又不能少块肉……”
    谢尘宁也被宿云衔这番天真稚气的言论逗笑,眉宇间浮现温柔笑意:“宿傢主虽不愿出手相助,但尘宁以为,应当还有旁的法子,能助谢傢纾困。”
    宿云衔忙不叠点头,连忙推著谢尘宁往外走,也不似往常一般非要将人留下用膳瞭,口裡隻道:“那你就快些去罢,谢傢人多半翘首以盼,等尘宁兄你前去呢。”
    宿云衔这番做派,倒真像比谢傢人还要挂念谢傢安危瞭,谢尘宁更是不由得会心一笑。
    ·
    谢尘宁便回瞭谢傢。
    宿云衔在宿傢仍旧斗鸡走犬,时不时与谢尘宁传个信,等著谢尘宁平息谢傢风波,再来兑现与他一道云游荰州的许诺。
    然而没几日光景,宿傢先害瞭灾。
    先是宿傢各处的修士阴差阳错地碰上实力高强的妖族,仿佛被特意针对般,宿傢的修士有不少殒命在外。
    消息传到宿傢,宿父的眉心也是愁云笼罩,没一天松快过。
    整日裡游手好闲的宿云衔也总算收起瞭那副做派,在他爹面前老老实实修炼,本本分分做人,隻觉得某种不详的预感日渐强烈。
    三日后,因著宿傢的伤亡愈发严重,宿父特意请瞭宿傢的老祖出关相救,特意派宿云衔前去迎接。
    宿云衔对著白发长髯的老祖宗恭敬地问好,心裡也没觉得宿傢遭瞭多重的灾,修士折损本就是寻常之事,隻有他爹神神叨叨地非说是开罪瞭什麽不该开罪的人。
    谁知老祖宗掐指一算,脸色便倏忽间大变,宿云衔没来得及问上一嘴,便被提溜著带回瞭宿傢府邸。
    ——血,到处都是血,宿云衔毕生从未见过这样多的血,一寸寸覆盖宿傢的土地,叫他简直不敢落眼细看。
    那时他发脑子几乎便是一片空白瞭,宿云衔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迈的腿,看见仰面瞪著眼的爹娘躺在血泊之中,心中寒凉彻骨。
    宿云衔手在打颤,他简直要站不稳瞭,终于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个刚出关的老祖宗,他嘴唇翕动著去问老祖宗:“这究竟是怎麽回事?为什麽啊?”
    老祖宗岿然不动,隻悲悯地看著面前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无奈地轻叹一声:“衔儿,说到底,宿傢今日既已遭此横祸,你便不必再插手此事,往后跟著我一心修行便是,此事自有我来处置。”
    宿云衔何等玲珑心思,老祖宗这番话一出口,他几乎立时便明白瞭老祖宗的弦外之音。
    他的声音颤抖著,带著刚哭过的嘶哑:“您的意思是,这场灾祸,是我招致的?”
    宿傢多年来在荰州最得民心,从来爱民如子,对寻常凡人也是能帮则帮,绝不会有门中弟子仗势欺人。
    数百年来,宿傢从未招惹过是非,更别提是此等灭门之仇瞭。
    若非说有一人,与他们宿傢能有什麽利益冲突,宿云衔纵然悲痛到瞭极点,也仍旧能清晰地想出,除瞭谢尘宁以外,再无旁人能对宿傢有所图谋瞭。
    老祖宗拍瞭怕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慧极必伤,衔儿,你是个好孩子,不必掺和进这些事裡,说到底,此事也并非你之过……”
    宿云衔眼角一滴泪珠滚落,他蓦然用手背抹去泪痕,对老祖宗俯身一拜:“云衔誓要複仇,绝不罢休。请您莫要再劝我瞭!”
    谢尘宁。
    宿云衔在心中咀嚼著这个名字,过往的诗酒谈笑都成瞭一场缥缈虚幻的梦境,若真有机会再见到谢尘宁,他倒也真想问问,以他们二人数十年之交情,难道当真不足以抵过所谓谢傢的前途命运麽?
    谢尘宁终究是谢傢的傢主,不是宿云衔的尘宁兄。
    若谢尘宁不想与他做这知交好友,又何必与他来往这些年。
    老祖宗默然良久,终是扶起瞭宿云衔。
    ·
    宿云衔在澧州隐姓埋名,为图方便,索性隐去姓氏,当年宿傢鼎盛一时,记得旧事的修者仍不在少数 ,宿云衔不想冒险。
    遇到谢灼实在是一个例外。
    那时宿云衔失魂落魄,满世界游荡,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地,谁知误打误撞竟叫他遇上瞭谢尘宁的弟弟,虽然谢灼不过是谢傢一个半废人,但他却也入瞭浮霁仙尊的眼,何况与谢尘宁关系匪浅。
    于宿云衔而言,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利用对象。
    于是他装作无知少年,一路装乖卖巧潜伏在谢灼身边,直至他们为流夙的手下所擒,宿云衔一直知晓,谢傢背地裡与妖族勾连,费尽心思窃取神器也正是为瞭替妖族打开无妄之门。
    ——为此,谢尘宁不惜血洗整个宿傢。
    流夙也果然如他所料,在得知谢灼乃是谢傢子弟后,放弃瞭杀他的念头。
    可期间无数次,宿云衔都本应当索性挟持瞭谢灼,拿去充威胁谢尘宁的人质,这是他唯一能握在掌心的筹码瞭,但到底是输给瞭谢灼。
    一如当年他待谢尘宁之心,谢灼诚心将他看成知交好友,他又怎能……
    到底还是隻有分道扬镳。
    自宿云衔逃出宿傢,跟在老祖宗身边,苦心修炼,至今已有数载,他对谢傢人恨之入骨,举凡是谢傢门生,宿云衔从不心慈手软,也不问罪孽之有无,见之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