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叩首。
    匀净吾妻,见字如面。睽违日久,拳念殊殷。昔月卿疾,今已愈乎?春暖渐浓,祈君安善。馀昨抵清川,夜观皓月映城郭,寒山远火,景致清幽。今春山在望,雀出骊居,若君在侧,必欣然呼馀共赏,而今河畔凝思,忽觉相思甚笃。常念亭山胜景,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彼时君晨起捧卷于榻旁,雪景映眉,风华绝代……
    读到这裡,薑殷已经乐得前仰后合,偏头往屋内看:“子持,你这酸书写给谁看哪!”
    裴晗正抄著锅铲切瓜炒菜,听见薑殷喊著,走出来问道:“什麽”
    薑殷伸手挥瞭挥那张信纸:“我前日上亭山挖瞭我的坟,瞧我找见什麽?你什麽时候写的,瞧我一身鸡皮疙瘩。”
    裴晗凑近来瞧,看见是什麽后便伸手要抢,薑殷往后躲去不许他拿,两人笑闹在一处,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见著抢不回来,再用力就要动手瞭,裴晗收瞭手道:“看吧,反正也是写给你瞧的。”
    “这是写给哪位的?匀净十七世,还是匀净八十三世?”薑殷闹得发髻都乱瞭,还隻顾著笑,“你知不知道我最烦别人喊我匀净?”
    “就是写给你的,隻可惜没来得及寄出去。”
    “寄给我的?”薑殷声音顿瞭顿,想起那阵子,正是她怀著孩儿,两人最不对付的时候。
    薑殷这时候攥著这张纸,隻觉得丢下也不是,继续笑也不是,倒有些尴尬瞭。
    “你倒是会挑时间,若是年少时写给我的,我定然是要放在枕边都怕撕破。偏偏是倦勤斋那会儿,我那时候恨你恨得牙痒痒,你竟写这般肉麻的信,”薑殷偏头瞧他,却竟然没有想起往昔要生气的意思,“净会撵别人的好句子,我瞧你什麽都行,就是文采不大好。”
    裴晗垂目道:“这个我自然不及你,心悦诚服。”
    他忽然想起年少时初见薑殷,亭山山腰的山谷间流淌著小溪,日暮时天边有火红的晚霞落日,山间一片静谧没有人声音,一个少女坐在溪边浣衣,彼时还是个小不点的薑殷坐在一旁,用枝叶和花编篮子和发环。
    年少的阿净天真烂漫,穷极一生一直等著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等著那个十裡红妆的日子,她爱的人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将她娶回傢。
    如今的薑殷斜倚窗边,似笑非笑抬眉瞧著他。
    其实本不需要过多言语,他们都已经放下瞭往事。
    信被随手丢在瞭一边,砍瓜切菜的大业也被暂时搁置瞭。雪丝触碰在银白广阔大地的声音混杂瞭些细碎的其他声响,犹如乱珠碎玉。
    耳畔与呼吸纠缠不清,从前不可一世的不从侯被困在一方炙热的怀抱中,既想要挣脱,又舍不得挣脱。
    断续的吻吞掉瞭细碎的喘息,这吻太炙热,分明屋外是严寒大雪,室内却犹如酷夏铜炉。薑殷感觉自己的神智像是被蛛网缠著,又像是即将被淹没时喘不过气,要用尽全身意志才好挣脱半分。
    她抬眼瞧见瞭裴晗乌墨般的曈眸,他身上的每一寸匀亭骨肉都遍佈伤痕,每一道都是两人刻骨铭心的纠缠。他平时那样温柔,此时却无所顾忌地低头吻她,骨骼碰撞,拥抱似要将她揉进骨血。
    他压著低沉好听的声音喊阿殷,薑殷似乎也是想回答的,樱唇轻啓却变瞭声调。
    我原谅你,她说,接著肆无忌惮沉沦在他的怀抱裡。
    她读瞭半卷的诗集散落一旁,上头正有一句应景的《龙山雪》。
    天啓六年十二月,大雪深三尺许。
    万山载雪,明月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