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桑没跟着他们迁移,而是过了马路,回到了书店门口,他不在乎生意咋样,反正过不了几天他就要跟着书店老板牙将回老家过年了,那条街因为大学放寒假而清静了似乎更适合他们腻腻歪歪卿卿我我。
    对此,帖子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羡慕。
    "多好啊,回老家,肯定过年过的特舒服。"他轻轻叹气。
    "那是。"肯也跟着叹气,"听说牙将他们家挺有钱的。"
    "咋啦?嫉妒了?"帖子笑,"他们家是有钱,可他好像不愿意过有钱日子。"
    "要不怎么就跑出来开书店呢。"肯想到了自己宁可烤白薯也不愿意要什么高官厚禄的理由,"自己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由。"
    "也是。"帖子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之后抬头看着肯,"哎,你也带我回家过年吧。"
    "啊?"肯觉得好像高空之中一道霹雳垂直降落,闪电挂着蓝光劈在他头顶,一种二郎神天开眼了的感觉让他打了个寒颤,"你说什么呢?"
    "瞅你那样儿,就跟受了多大刺激似的。"帖子笑出了声,"我逗你玩儿呢。"
    "有拿这个逗人玩儿的吗?"肯给了他一下子,"信不信我当真了今儿个晚上就对你下手?"
    "我还真不信。"帖子白了他一眼,"我住那院子里有狗,你最好别来。"
    "你小子拿我当狼了?"
    "得了吧,你最多也就是一黄鼠狼。"帖子低声笑。
    肯瘪词儿了。
    黄鼠狼,也叫黄鼬,狂热的爱好:偷鸡。
    "哎,帖子,你是属鸡的吧?"肯好像很随意的问。
    "是啊,咋了?"啃了两口白薯,帖子抬起头来。
    "没啥,随便问问。"小眼睛眯起来了,满是胡渣的嘴角挑起一个笑容。
    其实当时肯是真的没把帖子所谓和他一起过年的话太当真,他认为这小子就是脑子一热胡说八道的,可事实证明帖子那时候还是当了真的,只是他太不希望肯看出来罢了。
    帖子是个怕寂寞的孩子,对,他起根儿就还只是个毛头小子,一个人从老家闯荡出来,没有父母照顾,就好像脱离了群体的小兽,在生物圈中艰难生存。
    肯同情他,却只是同情,绝对没有怜悯的意思,帖子不需要怜悯,他足够坚强,只是有些时候需要一个肩膀来暂时依靠而已。
    那天是大年三十。
    豆桑早就跟着牙将坐火车走人了,从大年二十九开始肯和帖子也就不再出摊,帖子忙着准备要在庙会上卖的大串糖葫芦,肯则帮着他洗山楂。
    帖子的暂住地水冰凉,据说是浅层地下水,洗完了所有山楂,肯已经两手麻木了,他咬着牙把爪子塞进帖子衣服里,小东西立刻尖叫出声。大笑着躲开之后,他用还没劈成竹签子的竹板打肯的手背。两个人闹得不亦乐乎,直到房东在屋里大声咳嗽表示抗议他们才安静下来。
    "丫特厉害是吗?"肯指了指房东的屋门。
    "嗯,就是那种典型的顽固老头儿。"帖子吐了吐舌头。
    "那你还住这儿,搬家吧。"
    "搬家?说得容易,我倒想搬呢,哪儿还能找着这么便宜的房子啊。"叹了口气,帖子摇头。
    肯沉默了。
    他本来想说帖子你上我们家住去吧,我姐嫁人了,空出来一间房子,我爸去世了,我妈耳音特不好,咱俩就是在屋里闹翻天她老人家也不一定听得见。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给收回去了。他知道,就算他这么说,帖子也不会答应,他不能忍受寄人篱下的感觉。
    "那个。。。。。。帖子。"想了想,肯开口,"明天是三十儿,我得在家陪我妈,我姐和我姐夫也会带着孩子回来,等得初一晚上,我就过来找你。"
    "找我干吗?"帖子的口气似乎很漠然,可是肯还是看到了他脸上的红潮。
    "跟你好好过个年啊。"他用理所当然回击那种漠然。
    好半天,帖子没吭声,他只顾低头串山楂,大概有五分钟之后,他才低低的说了句"行"。
    肯没有食言,大年初一头一天,他就骑着那辆二八车来找帖子了。
    "真不习惯,头一回看你车后头没挂着烤白薯炉子。"打开门,帖子冲着肯笑,然后接过那家伙递过来的一大兜子水果。
    "那是啥?"他指了指车把上另外两个塑料袋。
    "我妈自己弄的酱肉,还有昨天包的饺子。"肯摘下塑料袋,跟着帖子进屋,"还有一瓶二锅头,今儿晚上咱一醉方休。"
    当时帖子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不会喝酒,几乎从来没有摄入过酒精的身体系统在过量摄入之后会产生什么反应他并不十分清楚,他只是想,既然肯难得能跟他一块儿过年,就应该好好珍惜,于是,他毫不犹豫的端起了酒杯,把那种透明的,辛辣的,能让人飘飘然仿若堕入云雾的清冽液体给灌下了肚。
    帖子喝高了。
    一开始只是说话舌头有点发硬,然后便是拿着筷子的手怎么也夹不起盘子里的东西,到最后,他开始絮絮叨叨说自己的故事给肯听,说到最难过的时候,他扔下筷子扑到肯怀里哭了。
    都说酒精能释放一个人百分之八十的情感,没错,能百分之百释放的,那是毒品,可对帖子来说,半瓶二锅头和一包海洛因没有什么区别,他有点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也忘了和自己面对面的是肯,他就是抓着那家伙的胳膊,钻到他残留着香烟味道的大衣领子里哭了个够。
    他说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爹在我特小的时候就走了,我妈带着我改了嫁,又生了我妹妹,我本来想好好给我妈养老送终,可她在生我第二个妹妹的时候偏偏难产,孩子大人全都没保住,你说,她怎么那么苦命啊,怎么就不能等我出息了好好伺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