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一块清冷的坚冰已经因为自己而完全融化,她彻底摘下了这一朵高岭之花;罗莎琳叹息似的双臂一合,将亚瑟兰德拢在了怀抱里。
    “我自己都不知道,”她说,“我竟然会这样怀念在清晨醒来时看见你。我的家乡里有一句诗,意思说的就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而亚瑟兰德怔怔地望着她,轻轻地说:“我没能在清晨看见你,整整七百年。”
    “哦,”罗莎琳笑起来,仰头亲了亲他的鼻尖,“原来在这里等着同我算账呢。”
    “是的,”亚瑟兰德也吻了吻她的脸颊,轻声地说,“我当然要同你算账,并且要算清楚……爱琳。”
    “嗯。”
    “你要永远记得,你离开我七百年。你要用另一个陪着我的七百年来偿还。”
    罗莎琳没有再玩笑,她伸手地抱紧了亚瑟兰德,将脸颊埋在他的颈侧。
    这样静静地拥抱了许久,她才轻声地说:“兰蒂。”
    “……”
    “现在空灵大陆海清河晏,已经不再有战乱战争。更何况再大的事情也还有露辛达。”
    她这样说着,慢慢地抬起脸来,看着亚瑟兰德的眼睛,露出了一个真心的微笑:“我们终于可以在这空灵大陆之上,成为一对平凡普通的爱人了。”
    7.2
    当罗莎琳说:“我们终于可以成为一对平凡普通的爱人了。”
    她本以为,亚瑟兰德的眼睛里会和自己一样,流露出失而复得的喜悦,然而事实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在她说出“在这空灵大陆之上”这个词组的时候,亚瑟兰德微微一僵,似乎从什么美梦中惊醒;那一双深邃的眼睛里,忽然浮现出了针刺一般的痛楚,与急遽而来的恐惧。
    他忽然伸手抚上罗莎琳的项颈。
    亚瑟兰德的动作极轻极轻,手指却抑制不住地颤抖。罗莎琳下意识地扶住他的手臂,从床上坐起身来:“兰蒂?”
    随着罗莎琳起身的动作,亚瑟兰德的手指颤动得更加厉害;他的手臂无力地滑下。拇指摩挲过罗莎琳的颈侧——
    罗莎琳忽然明白过来。
    亚瑟兰德的手指摩挲过的地方,正是她曾经被弓弩一箭击穿的项颈。
    这么多年过去,罗副教授在家乡里建立事业,认真生活,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那见血封喉的一箭了。直到亚瑟兰德也慢慢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神情痛楚地注视她咽喉旁的伤痕,罗莎琳才明白:他是在害怕。
    科学家叹一口气,正要说一句:“都过去了。”
    亚瑟兰德忽然伸出手臂,紧紧地将罗莎琳扣进了怀里。
    罗莎琳被带得身体向前一扑,来不及反应,亚瑟兰德已经死死地拥抱着她,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她的长发里。
    “你不知道,”他说,声音细小而颤抖,“你不知道……爱琳。”
    罗莎琳一怔,亚瑟兰德颤声说:“你不知道,是我的自私,导致你离开了家乡,来到了这片空灵大陆之上。”
    亚瑟兰德这样说,罗莎琳愣了一下,才恍然想起来:他指的是,他就是那位黑袍的“先知”本人这回事——是失去妻子的亚瑟兰德自己,依靠欧珀石的力量,穿过了时间与空间,将年轻的罗思龄从家乡带来了空灵大陆,带到年轻的他身边。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往事,亚瑟兰德愈发地将罗莎琳拥紧,几乎语无伦次:“我后悔了,爱琳。我后悔了。我不应该这样做的,我不应该的。那时候我失去了你,只浑浑噩噩地度日,看上去我还清醒,可是我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做什么。所以,当我听见女神的神谕,我什么都没有想,就按照神谕所说的那样去做了……”
    亚瑟兰德这样说,身体颤抖,几乎落下泪来。
    “我错了。”他说,“是我让你受苦了。你应该在你的家乡度过你的好人生。你不应该来到空灵大陆这个全新而未知的世界……你不应该经受那一箭的。”
    罗莎琳被亚瑟兰德颠三倒四而语无伦次的剖白说得懵了,还来不及反应,亚瑟兰德忽然自己倏地退开,双手扶住罗莎琳的肩膀,凝视她颈侧的伤疤,神经明显地更加紧绷起来。
    “神谕说,那一箭之后,你并不会真的死去,你只是会回到你的家乡。”
    他说着,死死地攥住罗莎琳的肩膀,上上下下地紧悸地打量她:“你回去了吗,爱琳?你——你为什么又回来了?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亚瑟兰德的手指将罗莎琳的肩膀按得有些痛了,然而罗莎琳却没有任何不耐。她叹了口气,温和地伸出手去,抚了抚亚瑟兰德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背。
    “你放心。”她温声说,“我确实回到家乡去了;我没有死去。这也是我一直很想要告诉你的。我不希望你伤心,也不希望你自责。我很想要你知道,那一箭之后,我得以回到自己的家乡,继续我的生活。我在家乡里同样建立了属于我自己的实验室——我过得很好。”
    罗莎琳的语气温柔而诚挚,亚瑟兰德惶惑的情绪似乎有一瞬间被安抚了下来;可是下一秒,前任的伊里斯王忽然陷入更大的焦灼中去。
    “那本就是你应当过的生活。”他说,“你本就应当生活在你的家乡,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做出你想要做出的事业,而不是留在我的身边,留在空灵大陆。让你来到这里,让你经历这一切,完全是我的私心。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太自私。上一次我将你带来,让你受到了那样大的伤害。我怎么能再次这样做?我怎么能说出'再留你七百年'这样的话来?我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