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瞧瞧他的样子吧:他是那么的高贵,优雅,孤傲,他拥有着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奥莱恩星光一样的银白色长发,那冰冷的银翼王冠下,玉石雕着一般的眉间,那一点蛊惑人心的忧郁,任是无情也动人。”
    前伊里斯王是真的恼了, 手中的茶杯重重地磕在茶桌上, 女王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说真的,露辛达能够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这样受欢迎:
    即使他的态度如同伊里斯神殿里的神像一样高傲冰冷,即使他坚持为他的亡妻守贞,对着谁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即使他不再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了,可是他的魅力依然如同醇厚的美酒,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日益使得人心里暗暗地发痒。毕竟,越是高岭之花越是吸引着人们攀折。这么多年了,有一些人为他的魅力折服,也有一些人为他的痴心慨叹,而一些天真不知世事的年轻人,依然想要成为他的伴侣,陪伴他走出亡妻带来的伤痛——就比如这被海密尔顿郡总督当作笑料上报上来的疯癫流浪者“罗莎琳”。
    露辛达确实没能想到,这一个“罗莎琳”就是七百年前的那一个“罗莎琳”。女王只是随意地将此当做笑谈,前任的伊里斯王却非常地不悦,眼神极冷。
    露辛达瞧出来了父亲的情绪,随口说:“他们要将这一个'罗莎琳'从海密尔顿监狱转移到审判广场进行公开审判了。如果父亲你想要亲自审判这一个人,现在飞过去,应该正好能够赶上他们转移囚犯吧。”
    3.2
    罗莎琳被谨慎地执行囚犯转移时,心里其实没有太多的想法。
    罗副教授成长到三十三岁,她其实已经不太拥有年轻人对于事物的那一种“永远青春,永远热泪盈眶”的激情了。如今的她碰见再大的变故,也就只是微微地皱一皱眉头,或者无奈地笑一笑,这样而已;痛快的大哭与舒畅的大笑对于她来说都不再有什么发生的必要— —并非觉得那样不好,而是她已经自然而然地,遇事不会再发生那样的反应了。
    她应该是老了。罗副教授走在审判广场上的时候,她平静地这么想。
    老去这件事对她来说没有欣喜,也没有悲伤,它就是一个客观的,正在自然发生着的事实:
    她老了。
    伴随着身体与心态的双重老去,罗副教授对许多事物的激情也逐渐消褪,这里面就也包括了“爱情”。
    她曾经对好友曼青说起过: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爱情”大约就是荷尔蒙与神经递质引发的的化学反应,而那种反应已经随着她年纪的增长渐渐泛不起涟漪了。
    “当人们接触到具有生存优势的同类,”罗思龄说,“ 比如漂亮健康的外表,为人处事的能力,善良文明的性格,诸如此类,大概就会生发出想要与之结合,共同繁衍流传DNA的想法;大脑与身体会因此分泌荷尔蒙,神经递质在神经元网络里触发反应,进入对大脑具有奖赏性的机制,促发'爱'与'性'的行为——但此时此刻,我的大脑里,似乎已经几乎不产生任何这样的化学反应了。”
    听见她这样说,曼青就叹了口气:“这种对'爱情'的理解也太冷酷了……你简直像一个将人类感情公式化计算的人工智能机器人。”
    而罗副教授就只是笑笑:“做人工智能有什么不开心呢?”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罗副教授想,“爱情”这件事早已不能带给她什么快乐的感受,她大脑中的奖赏来自于其他目标的达成,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甚至更好。
    但是罗副教授的这一点自我认知,在前任伊里斯王张开翅膀,降落在海密尔顿审判广场的一瞬间,就完完全全地被颠覆。
    亚瑟兰德在监狱守卫的阻拦中,一挥袍袖,冷冷地破开警戒直闯了进来。他冰冷地说:“是这里的哪一个囚徒,胆敢冒犯我的妻子?”
    3.3
    “是谁在冒犯我的妻子?”
    那熟悉的,即使是在发怒也依然低沉好听的声音传入耳中,罗莎琳有点恍惚地想,那个形容是怎么说的来着?
    老了的人陷入恋爱,就像是老的房子着起了火。
    哦,何止是老房子着火,罗莎琳想。
    那简直是弗恩宁顿大森林里所有的橡木在同一个瞬间开始剧烈地燃烧,熊熊燃起的烈火将格兰平雪山山巅的雪水融化,天崩地裂中,她置身灾难的中心,脚下是无尽的火焰,头顶是汹涌的雪流——
    她又能感受到炙热了,灼热的火焰将她浑身的血液都燃烧得沸腾了起来,可是她没有因此而死去,因为雪山融化之后的冰水同时涓涓地流入了她的四肢百骸。水流浸润她身体的每一寸肌理,就如同干涸的枯木被重新注入了富有生命力的源泉。万物在涅槃后生长:她的心脏开始跳动,她的血液重新流淌,她的四肢变得轻快而灵活。她想要哭,她想要笑。她又重新成为一个年轻人了。
    后来罗副教授想,也许正是因为心态已经老了的人,他们已经看透了许多事物的本质,或者说,他们自以为已经看透了许多事物的本质,因此不再有什么事物可以轻易地激起他们的激情。
    所以,当脑海中的多巴胺不管是因为怎么样的原因重新开始分泌,只要他们能够再一次真切感受体验到蓬勃的情感,那就像枯木逢生,既是一种弥足珍贵的感受,也是一种无可救药的沦陷。罗莎琳就微微地笑了起来。
    她在审判骑士们那光亮的盾牌里看见了自己的笑容:这终于不再是一个属于罗副教授的,那样宽和慈悲的长辈式的笑容;那是一个生动的,明亮的,属于年轻而朝气蓬勃的罗莎琳·梅菲尔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