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樓聽感覺有些頭暈目眩, 好像砸進海中,海水灌入口鼻,整個人被淹沒的感覺又出現了。
    眼前的老人家, 從他有記憶起便是一個精致的, 總是穿着旗袍的漂亮慈祥的老太太,喜歡小孩, 也受小孩喜歡,盡管他不親近她,但也沒有懷疑過她任何。
    而茶桌後面那個正在泡茶的男人樓峥,是他的叔叔,總是像一條沉默的大黑狗一樣跟在老母親身邊, 沉默寡言,不争不搶,對老太太唯命是從, 但他也沒有懷疑過他任何。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他的大腦裏炸開,胃部翻湧,身上還沒痊愈的傷開始莫名其妙地痛了起來,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前方的茶桌才沒從椅子上跌下來。
    “樓聽,你怎麽了?是覺得受打擊了嗎?那看來你對我們多少還是有那麽點感情的, 至少信任也是一種感情。挺好,沒遺傳到你媽的白眼狼, 不枉費我這麽多年對你的用心良苦。”老太太用一種欣慰的語氣說道。
    “用心……良苦?”
    “當然!你想想這麽多年來我是怎麽對你的?我把這個囚籠打造得像個宮殿,讓你每天都過得舒舒服服, 給你最上等的吃喝,除了自由, 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拼盡全力滿足你。為了讓你能盡快掌握你的能力,我耗費了多少時間和心思!”
    樓聽忽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猛地擡頭看她,“阿蘭她們……”
    老太太露出了笑容,再也不是那種慈祥親切的笑,而是一種惡毒的狡猾與得意。
    當時,他們招聘阿蘭這些照看者,除了樓聽需要照看之外,還有別的目的。
    “該訓練他控制自己的能力了,我沒什麽耐心,用快一點的方法吧。”那天,樓老太太對樓峥說。
    于是阿蘭成為了第一個被選中的人,來自月灣山脈的,身上幹幹淨淨的淳樸婦女,這輩子從沒有作奸犯科過,一雙眼睛很亮,是個好人。
    同時,也沒什麽見識,她不知道返祖家族的危險性。
    因為樓聽跟她的小兒子年紀差不多,再加上是個好人,阿蘭幾乎一下子就對樓聽産生了同情,發自內心地對他好,從出生起就未曾被人擁抱過的樓聽第一次被人愛,也很快與她建立起了感情。
    “三個月了,可以開始下一步計劃了。”老太太下達指令。
    于是那一天,下班回家的阿蘭按照如同往常的每一天一樣,給家裏撥打了視頻電話,可電話接通的瞬間卻讓她肝膽俱裂。
    “阿媽,救命!”視頻裏,她熟悉的家中,她的老母親和兩個孩子被綁在了椅子上,驚恐地朝她呼救。
    綁匪說:“聽說你在大城市裏打工,錢賺了很多啊,現在打五百萬給我,不然你媽和你兒子就要沒命了。”
    “我、我才打工幾個月,哪有這麽多錢啊?”
    于是阿蘭按照綁匪的指示,在網絡上借了五百萬的高利貸。其實那只是用返祖能力制造出來的假象,阿布和阿勒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阿蘭也只當是遇上了騙子,為了不讓家裏人擔心便什麽都沒有說。
    可報警後,因為是返祖人犯罪,案件移交給了裁決司,當時的裁決司司長是史罡,樓老太太早已經打過招呼,于是這起案件遲遲沒有進度,她借的高利貸卻每天都在滾雪球一樣産生巨額利息,催債的方法五花八門但又足夠讓她心驚膽戰,為了孩子的安危,她不得不考慮還債,可是光是利息都還不起了,到底要怎麽還錢?
    然後下一步開始了。
    “怎麽來錢快?賭啊,你知道嗎?我這套房子就是賭來的!我花了五十塊錢買的彩票,中了一千萬!”熱情的鄰居給她出主意。
    “這怎麽行呢?賭博不行的,不行不行。”
    “那不然呢?你去賣腎啊?現在什麽器官都能克隆啦,賣不上價的。還是你要去偷去搶啊?搶肯定不行的,偷的話可以哦,你不是在返祖家族裏上班嗎?那麽多好東西,你偷摸個古董花瓶什麽的出來,搞不好就賣個上千萬了。”
    “這怎麽行?那我不成小偷了嗎?不行不行,我幹不出這種事。”阿蘭立馬拒絕。
    不能偷不能搶,嘗試跟樓家求助的時候被毫不留情的拒絕,裁決司遲遲沒有動靜,催債者的威脅越來越狠厲,甚至還拍了跟在孩子後面的照片給她,求助無門的絕境中,賭博,成了阿蘭唯一的出路。
    然而那不過又是一個讓她滑向深淵的陷阱,十賭九輸,在刻意的操縱下,她成功還了一些債,又很快欠下更多的債,她陷入了死循環中,神經被無情地不斷拉扯和控制。
    “阿蘭,你怎麽了?”年幼的樓聽又一次問道。這時的阿蘭跟幾個月前的模樣差距很大,她瘦成了一根竹竿。
    “我、我沒事,是水土不服,來,今天我給你做甜甜的魚好不好?”阿蘭也如之前那樣強笑道。這孩子幫不上忙,他比她還要慘,要不是她來了,她甚至懷疑他會被樓家餓死。她的鄰居跟她說如果把樓聽偷出去賣掉就可以一次性清空所有債務,她立即把她臭罵了一頓,趕了出去,從此不再往來。
    在情況沒有絲毫好轉,還更加糟糕的情況下,沒有辦法,阿蘭哭着開始在樓家盜竊了。
    “很好,雖然有些偏差,但是也算按照計劃在進行,讓她多偷幾次,養大她的胃口,再安排人去撞見吧。”監視着阿蘭一舉一動的老太太說道。
    最終事情如同預料的那樣,盜竊,被發現,被毫不留情地大聲斥責,說她一定會牢底坐穿,她的孩子們這輩子都要為母還債,被人戳脊梁骨,永遠擡不起頭,這輩子已經看到了頭……阿蘭頭腦一昏,終于殺了人。
    這個眼神明亮的婦女眼中的光芒徹底消失了,她誤入了怪物的巢穴,被一步步設計,推下深淵,成為了一個人們唾棄的“在大城市裏迷失自己,沉迷賭博,盜竊殺人”的罪犯,最終在樓聽的審判天秤中被業火焚燒成灰燼。
    至此,目的達成。
    樓聽在親眼看着阿蘭被自己的能力殺死後,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吃不喝了很多天。
    “很好,再安排幾個給他,相信幾次之後,他對自己能力的掌控就能爐火純青了。”監視着一切的老太太,露出了笑容。
    怎麽樣才能讓一個人最快的成長呢?
    ——讓他感受痛苦。越是刻骨銘心的痛苦,成長得越快。
    後面的青萍,李薇薇……每一個都是被這樣被一步步推入深淵的,她讓樓聽跟他們建立羁絆,然後再讓樓聽的能力殺死她們。
    ——如果不想再殺死愛自己的人,就拼命地成長起來吧。
    成長到能完全自控,這樣老太太我接近你的時候,才不會一不小心被你殺死,前功盡棄。
    樓聽想起他從國際法庭回來的時候,阿勒被衆人扯着,掙紮着哭喊着“我阿媽不是那種人”的畫面。
    這個老東西,怎麽能毫無廉恥的說出這種話?
    樓聽憤怒地擡起手,一秒控制體內的返祖之力,接受審判吧!
    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體內的返祖之力死了一樣毫無動靜,樓聽甚至突然咽喉一甜,吐出了一口血,從椅子上跌了下來,抓着桌面的手一滑,桌上還剩部分的玻璃杯被掃落在地,透明的液體在幹燥的地面鋪開。
    是這杯水……
    樓老太太優雅地将茶杯擱回桌面,朝樓峥擺了下手示意不喝了。
    “樓聽,你剛剛竟然想審判我嗎?看來你也沒比你媽好多少,跟你媽一樣,都是仗着自己返祖純度高就瞧不起人的東西。”她滿含憤怒和嫉妒地說,彎下腰,已經生長出老年斑的老手扯住樓聽的銀發,“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你們這些高純度返祖人,沒有這些返祖細胞,你們都是個屁!你以為我這麽多年熱臉貼冷屁股,毫無尊嚴地菩薩一樣哄着你是為了什麽?”
    老太太炫耀一樣拿出那瓶粉色的液體,“看到了嗎?是為了這個!每周從你身上提取的血液裏的返祖細胞,耗費了二十年才終于得到的成果!我告訴你,你今晚會死在這裏,我将取代你離開華蘭,去撒拉弗王國成為女王!什麽高純度返祖人,什麽高官總統,屆時也不過是我的刀劍,我平起平坐的對象!”
    而樓聽喝下的毒藥是另一項成果,要取代樓聽成為獨一無二的六翼天使,那就必然要殺了樓聽。要殺一個人總是比要救一個人簡單,因此這個毒藥比進化液更早研究成果,且沒有解藥,樓聽必死無疑。
    樓聽感到一種從細胞內部傳來的疼痛,仿佛可以清晰感受到每一粒返祖細胞都在爆炸,在枯萎,自己正在被殺死。他突然有點想笑,也真的笑了。
    “砰!”忽然,研究所外面傳來刺耳的聲響,像是有人在踹鐵閘門,把樓老太太和樓峥吓了一跳。
    樓老太太臉色一變,樓峥立即起身去查看監控。
    研究所門外,好幾艘幽靈戰機降落,荷槍實彈的第九軍戰士氣勢洶洶,為首的廖憶安一副來者不善的表情。
    “喂,我知道樓聽在裏面,老太太,再不開門,就別怪我們硬闖了!”廖憶安說着,他身邊的弟兄們已經舉起了槍,一副下一秒就要把研究所的大門給轟爛的架勢。
    在湘州的第九處成員慢了一步沒能抓到樓聽後就立刻上報給了廖憶安,于是廖憶安便帶着人親自來抓樓聽了。
    哼,襲擊鎮國殺神,這得是公訴案了,他殺不了樓聽,也絕不讓樓聽好過!
    “媽!”樓峥緊張地看向樓老太太,廖憶安那個瘋子,是真的會直接把門轟爛的,屆時看到眼下的畫面,可就麻煩了。
    “他怎麽還不死?”樓老太太惱怒地看着樓聽。
    “他沒把水都喝下去,毒藥不能一擊斃命,還得些時間。”
    “廢物!這點小事都幹不好!”老太太尖聲罵了一句,高大的樓峥頓時微不可查抖了抖,兒這時候,外面傳來槍聲,廖憶安居然就這麽開始硬闖了!
    “可惡!現在要把樓聽藏起來已經來不及了……你去把廖憶安帶進來,他憎恨樓聽,比誰都樂意見他死,就當賣他個人情算了。”
    原本的計劃是弄死樓聽後他們就去跟撒拉弗王國來接人的信徒彙合,跟他們去撒拉弗,但是廖憶安這個該死的程咬金出現了,他就是一條嗅到血腥味就絕不會松口的鯊魚,如果要讓一切按照計劃進行,就只能進行談判了。
    樓峥趕緊跑去開門,并且只允許廖憶安進來。
    廖憶安挑了挑眉,敏銳的意識到有什麽特殊的事情正在發生,“好啊。你們在外面等我。”
    把第九軍留在外面,廖憶安大搖大擺跟着樓峥進了研究所。他倒想看看他們想幹嘛。
    穿過空曠沉悶的走廊,轉過拐角,入目的便是裝修得頗有古意,點綴着綠植的茶室,以及茶室內狼狽的半死不活的樓聽,以及端坐在椅子上的樓老太太。
    這出乎他的意料,廖憶安不由得睜大雙眼,“這……”
    樓老太太說:“廖科長,滿意你所看到的嗎?”
    廖憶安眯起眼睛,“什麽意思?”
    樓老太太嘆了一口氣,語氣悲哀地說:“這個我費盡心思養大的孩子,終究還是成為了一個大麻煩,他仗着自己的能力和身份,完全不把家族的利益和安危放在眼裏,居然連裘法都随心所欲去襲擊,甚至下了死手想要殺死他,誰知道他以後還會做出什麽危害社會的事?作為他的養護者,我必須承擔我應該承擔的責任。”
    廖憶安:“哼,你現在才醒悟過來嗎?”
    “慚愧,但是請原諒作為長者的心。”
    “所以他現在是怎麽了?”
    “他喝下了毒藥,不久後就會死了。這是樓家給他判處的死刑。”
    “死、刑?”
    “廖科長,我知道你恨他,雖然很多人不知道真相,但是我知道,你恨他的原因,是因為當年你兒子,就是被樓聽殺死的,你想為他報仇。”
    廖憶安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手猛地抖了一下。
    痛苦的回憶像一枚核彈,襲向他的大腦。
    很多人不知道現在年過半百仍然是孤家寡人的廖憶安,曾經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兒子,在女友生下孩子離開後,他一個人将那孩子撫養長大,耗盡了工作時間以外的全部精力與全部的愛,但即便做到了他認知和能力內的極限,他似乎也不是一個非常合格的父親。
    “你為什麽總是這麽刻薄?普通人裏也有惡魔,返祖人裏也有好人,你幹嘛這麽偏激?樓家那個小朋友不是很慘嗎?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被你們判了死刑!我媽就是因為你這樣才甩了你的吧!不想跟你說話了!”
    青春期的時候,他就總喜歡跟他唱反調,父子兩人一見面就經常吵架,少年時常摔門而去,讓他十分不快。但即便如此,毫無疑問,他愛他的孩子,短暫的不快過去,他的記憶又會被他年幼時充滿依賴的純真笑容填滿,想起小朋友第一次在幼兒園做了禮物送他時的感動。
    但是有一天,這個少年滿臉驚慌無措地找到他,“爸,怎麽辦,我……我殺人了!”
    他殺人了,是誤殺,為了和同學一起教訓一個詐騙光老人養老金的混賬,一群人打架間他抄起地上的棍子砸了那混賬一下,卻不料上面竟然有一根釘子,一下紮進了詐騙犯的後腦。
    但是在那之後,幾個年輕人一時犯了渾,覺得不應該為這種垃圾坐牢,居然想到毀屍滅跡,以至于罪加一等。
    經過一番掙紮,廖憶安帶他去警局自首,當時他并不知道,那時天上囚籠搭建完畢,樓聽要在這一天被接去月灣山脈,而這個消息,恰好因為他掙紮是否要讓兒子去坐牢而請假的時間裏錯過了。
    兩輛車子在兩條街上平行交叉而過,相隔距離小于了五十米,瞬間觸發了樓聽的審判。
    一個父親親眼看着孩子在眼前被燒死,對他的哀嚎和求助做不出任何有效的措施,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死去,甚至連一絲骨灰都沒留下。
    廖憶安眼睛布滿了紅血絲,恨意化作利劍刺向了樓聽。
    樓老太太看着他,她就知道那恨意沒有随着時間流逝而淡化,廖憶安這麽多年一直盯着樓家,抓到機會就找茬就是因為這件事。
    “廖科長,你回去吧,就當在這裏什麽都沒有看到。”
    廖憶安問:“老太太,《返祖人管理條例》改革之後,返祖家族沒有處決自己族人的權力。樓聽對華蘭也很重要,你現在殺了他,後面要怎麽給華蘭交代?”這可不是随随便便交代得了的事。
    “我一把年紀,本來也活不了幾年了,為了家族和國家,拿命去交代又如何?”
    “不愧是樓家老夫人,确實有大家風範。”廖憶安鼓了兩下掌,然後從後腰處拿出一把槍,“既然如此,我直接殺了他,老太太幫我把鍋背了怎麽樣?”
    “咔嗒”兩下,子彈上膛。
    老太太欣然應允,她本來就等着樓聽氣絕,無所謂廖憶安要不要親自動手。
    樓聽一直不知道廖憶安對他強烈的敵意從何而來,現在總算是知道了,恨他的人太多了,無所謂了,要殺就殺吧,反正沒人在乎。
    然而下一秒,廖憶安忽然把槍口指向了樓峥,扣下了扳機。
    “砰!”特制的返祖子彈瞬間在猝不及防的樓峥胸口炸出一朵血花。
    樓聽懷疑自己在劇烈的疼痛中看到了幻覺。
    “廖憶安!”樓老太太大驚。
    廖憶安又把槍口對準了樓老太太,狠聲道:“老東西,膽敢在老子面前踐踏法律!判刑,這是你們配幹的事?我恨樓聽這小子,恨他那該死的能力,但是老子最憎恨的,就是你們這種踐踏國家法律,草菅人命,覺得自己有資格審判別人的混賬!你們覺得自己能淩駕在國家之上嗎!”
    樓老太太大驚失色,“廖憶安!這可是你唯一為兒子報仇的機會!”
    廖憶安握着槍的手緊得發顫,脖子青筋鼓脹,眼睛通紅,“那只是……私仇而已。”
    樓老太太萬萬沒有想到,那個為達目的可以卑鄙無恥又下流的第九處廖憶安,居然會是把國家和法律放在私仇之上的人,頓時惱怒不已。
    “樓峥你這個廢物在幹什麽?!”她厲聲大罵起來。
    廖憶安立即毫不留情開槍,但是被從地上爬起飛撲而來的樓峥撲倒,子彈從老太太身側飛過。廖憶安年紀不小,每天訓練卻從不落下,西裝下一身肌肉,中了殺傷力極強的返祖子彈的樓峥根本沒辦法做到即刻制敵。
    趁着樓峥牽制住廖憶安,樓老太太便想要趕緊離開,免得外面的第九軍注意到動靜沖進來,自己前功盡棄,她要立刻出發去跟撒拉弗派來的飛船彙合!但是她跑了兩步又停下腳步,看向了樓聽。雖說是針對樓聽的返祖細胞研發的毒藥,但是萬一樓聽被救下來了呢?
    這個世界上只需要一個六翼天使。
    于是樓老太太拿出一把刀靠近樓聽,蹲下身朝着他的心髒位置捅去,想讓他當場斷氣。
    注意到樓老太太的舉動,廖憶安表情大變,原本要格擋樓峥刺來的刀子的胳膊變換了姿勢,朝着老太太開出了一槍。
    “砰!”
    “啊!”
    老太太握着刀的手腕被子彈洞穿,刀子脫力松開,她發出慘叫,廖憶安的胸口也被刀子刺入。
    “殺了他!樓峥,你到底在幹什麽?!你這個廢物,永遠也比不上你姐!”老太太扭曲着一張臉破口大罵,宛如一個潑婦,再無絲毫優雅。
    樓峥難看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起來,就好像被掌控了發條的人偶,被用力一擰,他更加瘋狂不要命的攻擊起了廖憶安。
    研究所內的所有動靜,都被厚厚的牆與緊鎖的大門阻隔,外面安安靜靜。
    第九軍的戰士們看了看手表,面面相觑。
    “老大進去好些時候了。”
    “我們是不是該進去看看情況了?”
    “可是門鎖着,我們要開槍嗎?”
    這時,決心一定要跟母親問清楚當年産房裏的事的樓甯舟,抵達了研究所。
    樓甯舟對在這裏看到第九軍并不是很意外,廖憶安怎麽可能會放過這次找茬的機會?她不是廖憶安的下屬,不用遵守他的命令,于是自顧自上前按了指紋,打開了研究所大門。
    研究所內,老太太聽到研究所大門被打開的聲音,霎時顧不上給樓聽補刀,也不顧正跟廖憶安殊死搏鬥的樓峥,抓着淌血的手腕轉身離開了茶室。
    研究所內有秘密逃生通道,即便是樓甯舟也不知道在哪,逃生通道的盡頭有一艘小飛船,她要搭上這艘飛船去跟撒拉弗的飛船彙合!
    此時,撒拉弗的信徒搭乘的軍事飛船已經悄悄越過了鄰國的領空,朝着月灣山脈這一端的華蘭前進,不久後就會抵達約定的坐标,飛船上的每個人都異常振奮,馬上,他們國家将迎回六翼天使了!
    廖憶安重重撞在了茶桌上,連人帶茶桌一起翻倒在地。到底已經是一把年紀的普通人,能在返祖人的手下堅持這麽久已經是極限,再也爬不起來了。
    樓峥走過來準備給他最後一擊。
    廖憶安看着不遠處的樓聽,一邊吐血一邊心裏罵罵咧咧,居然要跟這個可恨的小兔崽子死在一起,太晦氣了。不過,這樣很快就可以再看到那孩子了吧,也不知道投胎了沒有,可能已經有新爸爸了吧,希望不會是像他一樣讓他讨厭的爸爸……
    樓聽也看着廖憶安,他渾身都因為劇痛在顫抖,身體幾乎完全無法使力,但是在樓峥的刀子要刺入廖憶安的心髒的瞬間,他的指尖還是勉力凝聚起了一點金光。
    “叮——”
    金光乍現,神聖的審判天秤将樓峥吞入其中。
    樓甯舟和第九軍的戰士趕來,便看到了這一幕,他們瞪大了雙眼,看着展現在眼前的審判。
    樓甯舟所渴求的真相就這樣猝不及防的,鮮血淋漓的,赤裸裸地展現在了她的眼前。她的母親和她已經被母親洗腦成人偶的弟弟,是怎麽在她生産的那一天策劃了一切,用殺人犯欺騙了她,離間了她和親生孩子的感情,又是怎麽殘忍地虐/殺了自己深愛的丈夫……
    她幾乎無法站立,面龐已經濕透,身體裏有什麽東西激烈的瘋狂湧動掙紮着,就要從咽喉裏嘔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樓甯舟來到樓聽身邊,近30年的誤會與隔閡,卻讓她不敢觸碰他,痛苦得恨不得現在就死去。這麽多年,她到底都在幹些什麽?
    “老大!”
    “快!”
    第九軍的戰士急急忙忙給快斷氣的廖憶安做緊急治療,但是卻對樓聽束手無策,他們已經從樓峥的審判中得知樓聽恐怕是沒救了,針對他研制了三十年的不存在解毒劑的毒藥,更不用說月灣山脈自治區裏沒有返祖醫院,要治療也得到首都去,等到的時候,樓聽早就死掉了。
    這時,樓甯舟忽然動了,她想到了什麽,咬着牙将樓聽抱了起來,快速跑了出去。
    樓老太太跟撒拉弗王國的約定也在審判中被他們知道了,可想而知被派來迎接樓聽的一定都是一些厲害角色,萬一他們中有人能夠救樓聽呢?去返祖醫院來不及了,去約定坐标找撒拉弗那些人更快。
    樓甯舟快速抱着樓聽上了她的飛船,飛船很快起飛,朝着約定坐标飛去。
    樓老太太順利地通過逃生通道坐上了逃生飛船,她駕駛着飛船在夜色中朝着約定坐标快速飛去。
    作為逃生飛船,必然是經過了一番昂貴的特殊改造,可以隐形和躲避雷達探測,這是為了不讓華蘭的空軍發現。
    她一邊駕駛飛船一邊觀察飛船後方和四周,天空寬廣無垠,四周雲層輕薄,點點星星在天穹上輕閃,很安靜,很安全。
    很好,沒有人追來。
    她臉上露出笑容,雙眼野心勃勃,呼吸都不由自主漸漸加重,已經用紗布纏住傷口的手按着口袋裏的那瓶進化液。
    等到了就跟那些人說樓聽已經死了,是裘法把他殺掉的,跟他們一起回撒拉弗,到了撒拉弗再組建新的科研團隊繼續研究,等藥劑穩定了,她就可以喝下去,重獲新生了!
    她會成為獨一無二的六翼天使!擁有更長的壽命,樓聽無福消受的億萬信徒的供奉和崇拜,她會享受到!
    坐标幾乎已經近在眼前,忽然,雷達上顯示後方出現了別的飛船。
    樓老太太臉色一變,是有人追來了嗎?第九軍嗎?不,雷達識別出了那艘飛船上的返祖家族族徽。
    是樓家的飛船……是樓甯舟!!
    樓老太太慌了,如果被樓甯舟追上,她告訴撒拉弗的人是她殺了樓聽,而她現在又還不是六翼天使,六翼天使的信徒會怎麽做?
    “我真該在把你生出來的時候就掐死你!”樓老太太咬牙切齒,她曾經對樓甯舟或許多多少少有一點母女親情,但是這點情感在樓甯舟開始反抗她之後,就已經被她扭曲的人格徹底吞噬殆盡,只剩下了嫉妒和怨恨。
    “快!快!”小飛船的速度已經拉到最高,終于抵達了約定坐标,她聯絡了撒拉弗迎接團的負責人,隐形的軍事飛船在空中脫去了隐形膜,露出了威嚴冷酷的巨大身姿。
    信徒們已經亢奮得滿臉通紅,一個個就像終于要見到夢寐思服多年的夢中情人的忠犬。所以在看到只有老太太出現的時候,一張張臉瞬間垮了下來,并且老太太在聲淚俱下地告訴他們樓聽被裘法殺死後,一張張已經垮下的臉瞬間籠罩上了仇恨的陰影。
    “華蘭想隐瞞這件事,為此甚至想殺了我這個知情者,他們追來了,我們趕緊離開吧!”老太太催促道,她心髒砰砰直跳。
    “追來了是嗎?正好無處宣洩我們的怒火!殺了他們!”為首的人卻做出了這樣的反應,其他信徒更是怒聲支持,船上滿是“殺殺殺”的聲音,他們船上原本要用來轟炸聯合國的TNT炸/彈剛好都還沒用。
    “不!千萬不要沖動,他們決心要隐瞞真相,追擊者都是強大的返祖人,所以你們的火力是不可能贏得了的!為了給樓聽報仇,我們還是先謀定而後動吧!”老太太連忙說。
    老太太說服了他們,為了不被殲滅導致真相沒辦法向全世界公開,尤其是樓老太太這個重要證人必須得活下來,于是他們逼着自己咽下了這口氣。
    此時,樓甯舟的飛船還在遠處,只能看到一個小點。她來不及了!
    遠處的樓甯舟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擔心他們被樓老太太騙走,可是她并沒有撒拉弗王國相關人員的聯絡方式,于是她按下了一個按鈕。
    “咻!”一束煙花從飛船頂部飛出,在夜空中炸開了一扇天使羽翼的形狀。
    “等等,樓家的族徽?那是樓家的船?”軍事飛船上的信徒立即認出了那朵煙花的形狀。這是很多返祖家族都會定制的族徽煙花信號彈。
    樓老太太心髒一抖,說:“對,是樓甯舟,她有多忠誠華蘭你們有目共睹。”
    所有人立即想到了廖憶安和樓聽對陣那次,樓甯舟毫不猶豫朝樓聽射箭的畫面,頓時一張張臉上更加忿忿不平。
    “走!”
    樓老太太松了一口氣,我贏了!
    樓甯舟看到那艘飛船正在漸漸失去身形,明白他們就要離開了,急得滿頭大汗,于是她做出了一個決定,她抱起樓聽飛速來到飛船出口,身體一躍,夜空中,雪白的翅膀張開,朝着快要消失的軍事飛船飛去。
    “等等,等等!那是……那是主!!”在軍事飛船已經仿佛只剩下一片薄霧,就快被風吹散的瞬間,有拿着望遠鏡的人尖叫了起來。
    “什麽?”
    信徒們再次呼啦啦沖上甲板,樓老太太臉色大變,身體被撞得左搖右擺。
    “真的是主!!快過去接他,他傷得很重!天啊!”他們都看到樓甯舟抱着的樓聽了。
    “不!他已經死了!那只是一具屍體!”眼見着一切都要功虧一篑,樓老太太近乎崩潰的尖聲叫嚷起來,瘋狂又哀求地抓住身邊每個人的手,“他真的死了,已經死了!”
    然而沒有人理會她,就算那是樓聽的屍體,既然已經看到了,他們就要将他帶回撒拉弗,而不是轉身離開。
    眼見着樓甯舟越來越近,樓老太太徹底崩潰了,她把口袋裏的進化液拿出來灌進口中,馬上感受到身體在發熱,後背癢痛,好像有什麽東西就要從背裏沖出來,她狂喜地喊:“快看!你們看啊,我才是六翼天使!樓聽已經死了,我才是你們要的六翼天使!”
    六扇翅膀從老太太背後竄出,所有人都驚呆了,飛速後退,讓出了一個空圈。
    樓老太太被沉重的翅膀拖拽到地上,她臉上是扭曲癫狂的喜色,沉浸在自己成為了六翼天使的美夢中,“快帶我回去,我要當撒拉弗的女王,我才是你們的主!”
    周圍一陣寂靜,老太太察覺到不對,擡眼看過去,看到周圍人的眼神,那充滿厭惡的仿佛在看怪物的眼神。
    “她在說什麽?”
    “所以她打的是這種主意是嗎?”
    “撒拉弗才不會要你!我們只要樓聽!”
    “她這種态度是什麽意思?她一直想取代樓聽嗎?”
    能來接人的大部分都不是傻子,一下子就從老太太的話中發現了端倪,信徒們勃然大怒,“難怪我主從來不給我們回應,是你在從中作梗吧!”
    “以為長出來六扇翅膀就是六翼天使了嗎?”
    憤怒的信徒扯起她的翅膀,想要将它們從她背上扯掉,又打又踹,老太太狼狽不堪,恐懼不已,“不要啊!不要!救命啊……”
    直到飛船快跟樓甯舟彙合,他們才停下憤怒的拳腳。
    老太太已經頭發淩亂,鼻青臉腫,抱着寶貝的羽翼縮成一團,然而六扇羽翼越來越沉重,它吸收着她所剩不多的返祖之力飛速生長着,卻很快無法從她老邁的身體吸收到更多的養分,羽毛從潔白變得黯淡,甚至開始融化一般,很快就像是從淤泥裏拖出來的,破破爛爛,髒兮兮,臭烘烘地蓋在老太太的身上。
    樓老太太也變得瘦骨嶙峋,滿臉皺紋,白發變得幹枯,她聽着周圍的聲音,看着自己的寶貝翅膀,目眦欲裂,“不……不!不……”
    完了,什麽都完了,成為獨一無二的強者,被無數人追捧的美夢徹底破碎了,她成了一團人人避之不及厭憎不已的爛泥!不,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在樓甯舟帶着樓聽上船後,她爬向樓甯舟,抓住她的褲腿,哀求道:“救……救我,救我……女兒……救我……我錯了,我錯了……”
    樓甯舟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用力将褲腿從她手上扯開,越過了她。而她很快就被人拖走,扔到了角落的垃圾推放處。
    沒有人理會樓老太太,他們将樓聽和樓甯舟團團圍住,飛船上有治愈系返祖人,立即過來為樓聽治療。
    返祖之力毫不吝啬的大量灌注進他的身體裏,卻在短暫地跟樓聽體內的毒糾纏了一會兒便落敗了。
    飛船上所有的解毒劑都死馬當活馬醫地給樓聽注射進去,卻都毫無效果。
    樓聽還保留着些許意識,看着他們不停的折騰,耳邊都是焦急的哭聲,仿佛一只只蜻蜓,在他的心湖中蕩起一圈圈淺淺的漣漪。
    他們哭得可真傷心,連他那個母親也在哭,曾經好像全世界都恨不得他死掉,現在卻又好像全世界都在挽留他。他的主……在聽到他死亡的消息的時候,也會難過嗎?她會不會後悔說的那些話,後悔選擇了裘法,趕走了他?
    想到這個,他又在悲傷中孩子氣的産生了一種快意,想象着景姵聽聞他死訊時後悔的樣子。
    此時,軍事飛船下方,月灣山脈連綿的山峰之中,有人從帳篷裏鑽了出來,他穿着燕尾服,戴着黑色禮帽,留着八字小胡子,手上拎着一個小巧的黑色箱子,宛如一個魔術師。他看了看懷表,“看來,該我出場了。”
    他的雙腿就像火箭一樣冒出火光,讓他整個人一下蹿上了天空,落在了那艘軍事飛船上。
    “別緊張,我是奉命來給樓聽送救命藥的。”在把所有人吓得舉起槍的時候,那人摘下頭頂的帽子,彬彬有禮地說道。
    樓甯舟看着他,不知道為什麽腦中忽然浮現了一個人影,忽然産生了一種荒謬的猜測,于是攔下了過度緊張的信徒們。
    那人在所有人警惕的目光下,拎着那個箱子走到了樓聽面前,蹲下身,打開了密碼鎖,說:“樓聽,這是我主命我送來的。”
    樓聽心中産生了一個預感,當他看到箱子裏的東西,他的瞳孔驟然一縮。
    箱子裏,躺着一根沾着血的龍角。
    傳說中真龍之角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解百毒,治百病。
    “她讓我再向你傳達一遍,她說:樓聽,去看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