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莫问此道 > 第 16 章 上云天·十六
    第16章

    洛水遥和常语闲这一战可谓是酣畅淋漓。

    连观战席的长老也不由得发出赞叹:“洛水遥这孩子当真根骨奇绝。”

    “小小年龄便能自创灵技千幻曲,虽说琴音仍有涩滞,但已是十分难得。”

    “辞云,当日你将她带回宗门,真是慧眼识珠。”

    辞云长老淡淡一笑:“我与这孩子投缘。”

    辞云长老乃是当世仅有的无情道修士,被世人尊称辞云仙尊。他冷心冷情,本不欲收徒,洛水遥是他唯一的破例。

    起初天澜众长老都不知他为何如此,待洛水遥逐渐崭露锋芒,便全然明白了。

    长老们皆有爱才之心,谁会不希望收到如此天资绝艳的弟子呢?

    而对面青山剑者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常语闲是他寄予厚望的徒弟,前些年还能算得上拔尖,这几年愈发跟不上。而今这一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常语闲已然败势。

    有长老好心安慰了几句,青山剑者却面色铁青,重重哼了一声:“天资愚钝,又不将心思放在修炼上。待这场比试结束,我定要好好训他!”

    —

    “常师兄好像要输了。”

    战到后期,台下观战的弟子也看出了胜负。在千幻曲的精神攻击中,常语闲明显露出了颓态,握剑的手也渐渐无力。

    “洛师姐好厉害,不愧是极品水灵根!比起两年前,进步真是神速!”

    “其实常师兄也已经很厉害了,只可惜他对上的是洛师姐。”

    “完了,常师兄是不是又会被堂主骂啊?”

    “肯定会被骂。你看咱们宗门的弟子,除了那几个资质最好的亲传弟子,哪个没被他骂过?”

    莫念往观战席望了一眼,果然看见了青山剑者阴沉的表情。

    她留意看了看,发现泽芷没来。

    裴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以为她还在观察青山剑者,便说:“别看啦,等演武比试结束后,他肯定又要骂咱们愚蠢愚笨愚钝。要我说,他自己的修为不也是比不上其他长老吗?还天天骂我们。常师兄也太惨了,明明对我们这么好,却总是被他当众斥责。”

    演武台上灵气渐歇,胜负已分,一方一如往日飘逸出尘,而另一方险些握不住剑。

    洛水遥抱琴行礼:“常师兄,承让。”

    常语闲苦笑:“洛师妹的琴技又精进了。”

    “常师兄也进步良多,水遥此行

    受教了。”洛水遥道。

    待常语闲下台,果然撞见了他师父那双饱含失望与愤怒的眼睛。

    要不是刚才有长老劝过,他怕是要当场怒斥徒弟无能。

    “别在这丢人现眼,还不快快跟我回去。”

    常语闲却没有动作。

    青山剑者横眉竖目,“怎么?如今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

    “弟子万万不敢!”常语闲忙说,“只是……只是演武比试尚未结束,我身为大师兄,需要督战师弟师妹们的比试情况。”

    “你……哼!既然你不把心思放在修炼,那你想留便留下吧!”青山剑者气得拂袖而去。

    常语闲默然呆立片刻,抬起头,勉强笑着,对诸多向他投向关心目光的弟子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比试?若是对比试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

    “啧,姓洛的就这点进步?”仙舟之上,奚行漫不屑地哼了一声,“早知道就不看了。”

    嘴上说着这种毫无悬念的比试有什么好看的,其实用了天品级别的水镜,就是为了看清洛水遥打斗中的每一个招式。

    被她揪过来的北望月无所事事地趴在护栏上:“可是我们为什么不下去看啊,下面的氛围多热闹。”

    “跟那群弟子挤在一起观战?呵,我才不要。”奚行漫瞥了北望月一眼,“倒是你,怎么还不愿跟我打一场?”

    “我打不过嘛。”北望月缩了缩脖子,小声说,“而且,我不喜欢打打杀杀。为什么不能和平一点?”

    奚行漫不满意:“什么打不过?你堂堂圣女大人,莫是不是在隐藏实力?”

    “圣女怎么啦?谁规定的圣女就一定要很厉害?”

    奚行漫望了她片刻,无聊道:“算了,不打了。反正你一身都是护命的法宝,还有暗卫守着,跟你打也没意思。对了,你怎么从极北境逃出来的,不是说圣女大人不得出神山吗?”

    “想逃就逃咯。极北境太冷了,不想一辈子都在那里待着,总要出来看看吧。”

    “至于怎么逃出来的……”北望月神秘一笑,“我让月渊假扮我的样子,掩护我出逃。”

    “月渊?那个月灵狼一族的族长之子?”奚行漫想起那个沉默寡言的妖修青年,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真的很难想象他穿着圣女服饰的样子。

    北望月道:“总之就是逃出来了,殿里长老准我游历三年。我打算先在天澜宗住一段时日,再去外面游历。”

    “不如来我们万华法宗玩啊。”奚行漫道,“在天澜待了几天,我觉得这里真的是……”

    算了,她说话难听,不说了。

    北望月却觉得这里挺好的,演武比试也很精彩,这些弟子不管是强是弱,都竭尽全力迎战,输赢反而没那么重要。

    “我想在这里再待一段时间。”北望月道,“我记得你们万华法宗发现了一处秘境,半年后将开?听说你们宗打算邀诸宗弟子共探秘境,到时候我再去玩。”

    “也行。”奚行漫对这个小秘境不甚在意,“到时候我也会进入秘境,你可以跟着我进去。“

    仙舟之下的演武比试已经进行到最后一个轮次,奚行漫此行只为洛水遥而来,既已看完她的比试,剩下的也没看下去的必要。

    她转身想回房,北望月却拉住她:“再看一会儿嘛,挺有意思的。”

    “行吧。”奚行漫没什么兴趣,不过既然要看,自然要选最强的。

    “谢尘嚣在哪座演武台?哦,他已经比完了。”奚行漫的视线随着他落到另一座演武台上,“他要观战?”

    -

    “谢师弟,你也来看念念的比试?”宋瓷竹颇为惊讶。

    谢尘嚣道:“随便看看。”

    宋瓷竹了然一笑,主动为他介绍道:“念念此场跟阿英比试。”

    谢尘嚣抬头看了演武台上的女修一眼:“筑基期的体修?”

    “对。阿英是筑基期初期,实力在所有内门弟子之中靠前。”宋瓷竹道,“没想到念念第二轮就抽中了她,恐怕……”

    话还没说完,有人跑了过来:“谢师弟,你上一场跟谁打的?”

    谢尘嚣奇怪地看了裴礼一眼,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我从不记手下败将的名字。”

    裴礼:“……”

    裴礼有时候真想把这些自高自大的天才抓进戒律堂:“行行行,知道你厉害了。”

    他去观战洛水遥的比试,自然就看不到谢尘嚣的比试,所以才想着问问情况,没想到得到这样一个回答,“那我去问问别人,我还得记录呢……对了,这一战是莫师妹的吧?那我留下来看看。”

    一般来说,弟子们就算观战,也会围观那些实力出众的弟子的打斗。薛英虽然也受关注,但她的对手莫念太弱,胜负明摆着,也就没有观战的必要。

    因此,此座演武台前围观者寥寥。

    裴礼本想去看林空和余载雪那一战,他们两人都是长老的亲传弟

    子,余载雪更是得到拂香长老亲传,一手毒粉使得出神入化。

    但是转念一想,莫念这一战估计会很快结束,凭他和莫师妹的交情,为她打打劲也是好的。

    裴礼看向旁边的宋瓷竹:“宋师姐,待会儿咱们怎么安慰莫师妹?”

    “我想以念念的性子,应当不会介怀。”宋瓷竹道,不过她还是做了一些糕点。

    “还有糕点呢?”裴礼想到上次的桃花糕,由衷赞叹道,“宋师姐做的糕点真好吃!”

    宋瓷竹弯了弯眼睛:“有机会送你一些。”

    “那就谢谢宋师姐了,宋师姐人美心善。”裴礼道,“那我送莫师妹一些丹药吧,打完架应该用得着。”

    谢尘嚣听着两人的聊天,终于听出了他们的意思,表情变得有些奇怪,道:“你们觉得她会输?”

    演武台上。

    “莫师妹,师姐会尽量不伤到你,但不会手下留情。”薛英道,“也请莫师妹见谅。”

    “薛师姐不必如此,正常比试就好。”莫念直视薛英的眼睛,正色道,“这局我会竭尽全力。”

    “行,这样最好。”薛英没把她的话放心上,却很欣赏她的表现,笑道,“等打完后,师姐带你去集市最好吃的一家酒馆吃饭。”

    莫念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默默按照比试礼节,冲她行了一礼。

    古钟响过三声,比试正式开始。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在薛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锋利的剑光竟已逼至她面前

    薛英仓皇后退半步,心中惊疑不定:莫师妹什么时候有了动作,居然这么快?

    她面色肃了几分,态度认真不少。

    薛英掐了个炼体灵诀,出拳时甚至掀起了一阵厉风。她以为这样就能迫使莫念停剑,却不曾想,莫念避也没避,剑锋划过她脖颈,要不是她收拳回避得及时,恐怕要划出一道血痕。

    “师妹,你疯了?”

    薛英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莫念居然不闪避。若是自己不后退,她固然可以伤到自己,但是也会硬生生受了她那全力的一拳。

    莫念没说话,依旧出剑袭击。剑疾无痕,杀意凛然,一时间,薛英只得全力应对,竟是半刻喘息的时间也无。

    又一道剑影冲薛英心口而来,薛英到底是弟子中的佼佼者,抬臂横档,却见莫念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剑势一转,剑刃横向重击她小腹,逼得她身形不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莫师妹居然能和薛师姐打得不相上下?”裴礼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真的是炼气五层吗?”

    这出剑、这气势,居然能把一个筑基期修士逼到这地步。

    宋瓷竹也不敢相信,喃喃道:“不仅如此,念念居然还占了上风?”

    “不是跟你们说了,她不会输么?”谢尘嚣懒散道,“至多还有半刻钟,这场比试就结束了。”

    胜负分明,他也懒得多留,索性御剑离去,不过被裴礼及时拦下。

    “哎哎哎,先别走啊谢师弟,你怎么知道莫师妹会赢?”裴礼还是不能相信演武台发生的一切,“她怎么会这么强?这不合理啊!”

    谢尘嚣的目光转到演武台上,道:“哪里不合理?本就该如此。”

    旁人只是观战,只有薛英自己知道,莫念的进攻有多凶狠,她的剑招没有繁琐的招式与浮华的剑光,有的只是一击致命的决心和不死不休的杀机,一道道剑气来势汹汹,惊涛骇浪,仿佛是在用命来打这一场。

    莫念的上道剑招被薛英拦下,停都没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斩出一道剑气。

    不能停下、不能有一刻松懈、不能有丝毫侥幸……

    因为一旦如此,便会如她剑下一百四十七条与她同样命运的亡魂一样,死在用白骨砌成的决斗场。

    浑厚的钟声又响过三声。

    场上剑光与厉风渐渐消歇。

    薛英浑浑噩噩地呆站在原地,许久,才艰涩开口:“我……输了。”

    莫念沉默片刻,向她行了个剑礼。

    督战的师兄上台请她们下去,薛英终于回神,心中五味杂陈,看都没看莫念一眼,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

    她不是输不起,只是谁又愿意输呢?而且还是输给了才来宗门三个月、修为低她足足一个大境界的师妹。

    莫念下台时,向观战席望了一眼。

    早在洛水遥的打斗结束之前,长老们就离席大半。眼下演武比试接近尾声,席上更是只剩数位长老,正在观看水镜中的另一场比试。

    莫念刚想收回视线,却顿住。

    刚才视线遥遥扫到十三阁,她似乎看到泽芷的衣袂隐没在千山万云之间。

    不知是不是错觉。

    -

    莫念回到住处时,薛英正坐在院中发呆。见莫念回来,眼神复杂地望了她一眼,一句话也不说,起身回屋。

    她本想表现得洒脱一点,可是实在做不到,将门板摔得震

    天响。

    “别太放在心上。”宋瓷竹跟莫念一起回来,安抚地按了按她的手,“阿英她就是这性子,让她静静吧。”

    莫念道:“我知道。”

    她看到了薛英眼中的羞恼、不甘和失落,或许还有一点点耻辱和愤恨。但世间规则向来如此,有赢便有输。

    宋瓷竹道:“等阿英冷静下来,我再跟她聊聊吧。没事的,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

    “谢谢师姐。”莫念冲她笑了笑,“那我就回屋修炼了。”

    “去吧……等等,念念你的袖子破了。”宋瓷竹指向她的衣袖。莫念低头望去,应该是打斗时没注意,袖口被灵气划开一道很大的口子。

    宋瓷竹道:“你等等。”

    她回屋拿了针线,拉着莫念在石桌前坐下,“我帮你缝上。”

    莫念由着宋瓷竹的动作,乖乖地把手臂摊在桌上:“宋师姐还会这个?”

    “当然啊。”宋瓷竹穿针引线的动作非常娴熟,“我娘教我的。”

    “……嗯。”莫念道。

    这太过熟悉的话语和动作让她想起了过往种种。

    记忆中,她的娘亲也教自己学女红,自己不愿学,总有一百种理由推脱。

    “不行,必须学!你不学,以后衣服破了,谁给你缝?”女子拉住女儿,逼她在桌前坐下。

    “我缝,我给念念缝,行了不?”一旁的少年急得上蹿下跳,“我们要去抓鱼啊,跟村口阿山他们都约好了。你就让我们走吧娘,求你了娘。”

    娘亲理都没理他,依旧跟女儿讲道理:“每个女子都应该学女红,要不然怎么嫁得出去?”

    “谁要嫁出去给别人缝衣服啊?就算学,我也是为了自己学的。”莫念倔得很,娘亲这样一说,她更不愿意学了,“不对,我才不要学。”

    娘亲又好气又好笑:“那以后你的衣服谁缝?你能在娘身边一辈子吗?”

    少年发出心焦的哀号:“鱼啊——抓鱼啊——”

    “我看你长得像鱼。”娘亲白了他一眼,“不许去,你也得跟着学。”

    “我学,我愿意学!但是能不能等我们抓完鱼再学啊!都跟他们约好了!”

    看他那急切的样子,恐怕再不让他去,他就一直这样烦人下去,直到她答应为止。她被烦得不行,挥挥手赶他们:“行了行了,你们去吧,我给你们缝。”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向门外跑去。看着孩子的背影,娘亲无奈地笑骂了一声:“这

    俩孩子。以后没了娘

    还有谁给你们缝啊。”

    夕阳在院中洒下柔和的金色光辉

    晚风沉静又空茫

    偶尔传来几声虫鸣。莫念从回忆中惊醒

    看见宋瓷竹正一针一线帮她缝着衣袖。

    “师姐……”莫念唤了她一声

    待她抬起头

    却又想不起自己为何要喊她

    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

    宋瓷竹也笑

    摸了摸她的头发。

    莫念道:“师姐

    你上次回家

    见到你娘了吗

    都跟她说了什么呀?”

    “见到了。”宋瓷竹手中的针穿过布料

    拉紧

    绕两圈打了个结

    将线剪断

    “但我没有同她说话。”

    她只是远远看了一会儿

    将银钱放在了窗前。

    莫念不明白:“为什么?”

    宋瓷竹看着她

    似乎是想笑

    但勾起的唇角最终还是无力地落下去:“念念

    你知道吗?我十四岁那年

    我爹娘为了给我哥哥娶媳妇

    让我嫁给一个城东的鳏夫。”

    她哭过

    也闹过

    流着泪问娘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娘亲只是不舍地望着她

    然后说她一个姑娘家

    这就是她的命。

    宋瓷竹不明白

    为什么她的命就该不幸?为什么她的家人要拿她去换另一个姑娘?这世道从来如此吗?

    于是宋瓷竹逃了。

    她穿着布料劣质的不合身嫁衣——针脚却细密

    是她娘帮她缝的

    一边缝一边落泪

    还絮絮叨叨叮嘱她许多事

    怕她嫁过去受欺负——逃出送亲队伍

    一直跑一直跑。

    “我不是跟你说过

    青山剑者他除了凶了些

    其实人好吗?”宋瓷竹道

    “就是他把我捡回天澜的。”

    十四岁的少女终于力竭

    瘫坐在地

    无声地哭。

    她不知道能去哪里

    天地茫茫

    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熬了一个无望的夜晚

    就在她站起身

    想找一个了断时

    回青州除妖的青山剑者路过。

    “青山剑者本来只想就近把我送到城里

    但我说想随他去天澜。”

    宋瓷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哪来的勇气

    跪下来拼命求他。好在她确实有几分被埋没的修道天资

    青山剑者便将她带到天澜宗的外门

    直言若是她能经受住考验

    便可以留下来。

    她经受住了

    成了外门弟子

    ?)

    又用了整整十年时间

    才进入内门。

    “其实咱们宗门有不少弟子都是像我一样被长老捡回来的。”

    宋瓷竹微微地笑了

    “有长老说我更适合修医道。可我想当个剑修。”

    这样的话

    即使一无所有

    也有手中紧握着的剑

    伴她度过幕天席地的那个寒夜。

    莫念久久无言

    然后学着宋青隐的样子

    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宋青隐眼睛弯成温柔的月牙:“念念

    我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应该很辛苦吧?”

    莫念下意识想要摇头

    略一迟疑

    轻轻点了点头。

    “演武比试还没有结束。”宋瓷竹道

    “我和阿英已经输了

    但你还可以继续。”

    温热的掌心覆在莫念的手背上:“我相信你可以做到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