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时候，张晓没有去找文斌，文斌也没有来送他。只是当他走出了老远之后，再回头，整个村子变得小小的，村口的老树也变得小小的，老树下面隐隐约约有个瘦瘦的人影站着，站着……
其实只是邻村而已，一开始两人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因为两村并不近，两个队的田地也不在一个地方，基本每天都有活儿要干，实际上两个人要见面很困难。就算好不容易张晓偷到个闲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队里找文斌，只敢躲在牛家村口的路边，看看能不能碰上他。或者有时候知青刘医生出诊或者要去县城里买药，会路过村子给张晓带来两句话，张晓就拜托他给带个回音。
也是因为刘医生，张晓才知道那天他死活找不到文斌，是因为文斌进县城买药了。好像是平日里吃的药忽然找不到了，可医务所里又没有，所以他就请假进城去了。
不过即使不容易见面，张晓还是总偷偷去找文斌。而且因为张晓被调走到了新大队里，虽然和新同志们不是很熟，倒也没谁给他不好过。
牛家村的事情也应是渐渐过去了，见到文斌的时候，他眉头皱得都少了许多，有时候表情恬淡得甚至像是将要微笑一样，只是他肩上的补丁总是不结实，一补再补。张晓总说要帮他补，却一直也没寻着机会。
时间像村边潺潺的小溪里的水一样静静地流淌着，偶尔映着阳光闪现出点点的光辉。
又是一年春，天气一点点地暖和起来，只余下早晚还是渗着透骨的凉意。
张晓因为技术先进要被派到市里学习一个月。
头天饭后，张晓撂了碗筷就往牛家村赶，老远他就看见文斌已经等在约定好的老树下了。
见了文斌，两个人隔着一点距离默默地往村外小溪边走去，张晓照例先看看他的眉头，担心他受了什么气却不肯说。而文斌近来一直是舒展着眉头，似是也没什么不顺。不过今日，明显能看出文斌很高兴。
文斌从怀里掏出一顶帽子塞给张晓，“最近还是有些凉，去了市里要多注意身体。”
“恩。”张晓接过被捂得暖烘烘的帽子，欣喜地立刻戴在头上，“好看么？”
“你多大的人了，跟个小孩子似地。”文斌抬手帮张晓把帽子戴正，拢了拢两片护耳给他盖好耳朵，看见张晓盈盈地看着自己，低了低眼眸说道：“好看。”
张晓贼贼地看了看四下无人，轻轻抱了抱文斌又立马放开，文斌却还是因此红了脸，咕哝着说了他几句。
因为第二天就要去市里了，两个人不知不觉说得晚了，张晓才急急忙忙地往回赶。可回到队里，张晓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明明才刚刚见过面，可是心里头就是特别想他……
最后，张晓抹黑穿上衣服偷偷溜出了队里，借着月光，张晓步伐轻快地一路往牛家村走去，他想去文斌常等在那里的老树下面坐坐，想去牛家村里转转，想在挨他近些的地方多停留一会儿……
走到近了，张晓却忽然看见文斌抱着膝盖坐在那棵老树下面，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心里先是惊喜、后是担心。
“你怎么坐在这里？”
文斌见到张晓的一瞬间脸上闪过一阵惊慌，立刻又恢复如常，“你明天要走了，我忽然觉得很想你就来这了……”
张晓这才放下了心，笑道：“咱们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是想你就来了。不过虽然快到夏天了，早晚还是有些冷的，你怎么就穿这么点衣服？！”说着，张晓就要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
文斌急忙按住张晓的手说道：“我出来的急了，没管那么多。你别脱衣服，着凉了天亮就走不了了。”
“不会，我身体壮实着呢。”
“不然你抱抱我吧，这样就不冷了。”说这话时候，文斌低垂着眼愣是没敢看张晓的眼睛。
张晓也是一愣，这是文斌第一次那么主动，说来这晚上他的确有些不寻常，也许是因为将要有段时间见不到面了，心里舍不得吧？
张晓靠着老树坐了下来，怀里抱着文斌软软的身体，胸口有些躁动不安。
文斌的几根头发擦着他的耳朵，文斌喘息的热气微微拂过他的下巴，文斌交代的话好像温热的开水暖着他的心房。
张晓想看清文斌的表情，一转头却忽然感觉到文斌的鼻尖擦过他的脸颊，冰凉凉的……
文斌抬起眼看着张晓，眼神温柔得像那初春早晨唤醒万物的第一缕阳光……
第五章
天微微泛白的时候，张晓和文斌还是得分别了，听了文斌一晚上的叮嘱，张晓心里觉得很踏实。待走出老远，张晓忽然转身对着远远的老树下一直挥手的文斌喊道：“我爱你——！”
文斌顿了几秒钟之后没有回话只是更加奋力地挥起手，张晓总觉得他应该是笑了，只是隔得太远，他看不确实。
一个月后，张晓回来的时候，文斌又病了，说是傍晚在溪边没踩稳滑了进去，因此受了凉，发了几天的高烧，直到张晓回来这天才稍微好了些。
是刘医生专程去告诉张晓的，张晓匆忙赶到七队的时候，队里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和他说话，他有些恼，好容易才找到刘医生说的杂物房。推开门，他看见文斌的时候差点哭出来，黑漆漆的房间里文斌半坐在床上，脸色极差，本就单薄的身子又瘦了许多，一边咳着一边又在给那件破衣服打着补丁。
文斌听到有人进来，虚弱地转过头，一看是张晓眼里顿时有了神采，沙哑着声音说道：“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