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又静下。
    湖岸林间,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似一只小猫在靠近。
    柔荡水面渐倒影出一片模糊蓝影。
    来人站在岸上,未发一语,所做的,只是静静凝视着那叶无人乘坐的小舟。
    这一站,便是大半个时辰。
    小舟内,缓缓伸出一只提了酒壶的手。
    稍微摇了摇酒壶,翻转倒出最后一滴酒酿,随手又是一丢,“扑嗵!!”
    本似无人的舟内,传出漫不经心的问话。
    “有事?”
    岸上来人回道:“无事。”
    “无事莫扰。”酒酣语醉,舟里人甚不耐烦,“滚!”
    那人皱眉,当真转身就走。
    “猫儿……”
    一声叫唤,止了他的脚步。
    展昭听过白玉堂许多次如此唤他,或是戏谑,或是恼怒,或是愉悦,或是其他种种,却从不曾自唤声中听过愁意。
    那身白衣,应是潇洒的。
    不禁问:“有事?”
    “……”舟上人回道,“无事。”
    展昭轻叹一声:“白兄,你若无事,岂会把江宁酒坊窖内半数珍酿偷出?”
    如此一来,江宁婆婆岂有不将这只偷酒耗子拆骨扒皮之理?即便如此,他亦要求“借”来珍酿,足见心中有愁难解。
    “……你可知道这小湖来历?”
    这一问,却是莫名其妙。
    展昭摇头:“愿闻其详。”
    “相传南朝时有一洛阳女子名曰莫愁,家中清贫,老父死后无力安葬,惟有卖身葬父,远嫁金陵卢家。后其夫投军戌边,莫愁女勤劳温厚,却不容于公婆,饱受欺凌。莫愁女求诉无门,投水自尽,葬身此湖。后人同情女子,故名此湖‘莫愁’。”
    “名曰莫愁,难解其忧。”展昭叹道,“那莫愁女确是个可怜女子。”
    “……”
    舟里人轻一沉默,随又言道,“白某亦曾与你一般认为。可有位故友却说,那莫愁女既是可怜,却又可恨。”
    “此话怎讲?”
    “莫愁女以死求得解脱,却不知夫君从戎归来,该如何面对丧妻之痛?那对公婆固然可恨,但日后受世人谴责、更要面对亲子之恶,又当如何自处?”
    “白兄这位朋友,倒是多愁善感。”
    “……”
    湖面有动,白衣人影自舟坐起,抬目看向展昭。
    “猫儿,我问你,若有朝一日白某犯下杀人重罪……”
    白玉堂只问了一半,却再没说下去。
    何必相问,他是早知答案。
    岸边蓝衫者,挺立如松。
    自识之时,此人便是如此。只要义理之所在,法理之所安,展昭便似擎天柱石般,其志其心,风雨难动。
    至今,未变。
    林荫透下斑驳点光,散落在柔和的五官,以及洁净的蓝衣上。
    展昭话意轻柔,淡如清风拂柳:“莫愁湖上本无愁。白兄,可是你心中有忧?”
    若问白玉堂最讨厌猫儿的什么,始为那“御猫”名号,今为这清澈如水的招子。
    这样的一双眼睛,偏能在他身上找出百般隐瞒的伤口,甚至能从心中看出不愿承认的情感……
    舟身一沉,湖面白影掠过,已见白玉堂与展昭错身而立。
    “你怎知道我在此?”
    展昭轻笑:“酒香诱鼻,看来婆婆损失惨重。”
    “原来如此。”
    白玉堂回头看了看船上所剩无几的酒壶,拍拍展昭肩膀,“快走吧!既然连猫儿都能嗅着味儿找来,娘也快到了。”
    说罢,身形轻起,施展轻功飞跃而去。
    展昭却未随其后,仍旧站在岸上,凝视湖上那叶飘荡无定的小舟。
    玉堂,你可有事瞒了我?
    耳边飞速穿梭的风声,静下时,人已落在蔡府东南院内。
    愁思困人,予事无助。
    拖沓有何用?
    与其坐困愁城,不若问个明白。
    白玉堂正要进屋,忽闻房内响起一声清脆巴掌。
    “江婉秋!!你知不知耻?!”蔡老夫人喝骂声随即扬出。
    屋内传出断续抽泣,无人回答其问。
    蔡老夫人火气更盛:“恒钧才过世几天?!你竟敢与男子私会!!”
    “不、不是的!”江婉秋声音沙哑,拼命辩解着,“他是秋娘的儿时朋友……秋娘与他清清白白,并不是……”
    “闭嘴!!丫鬟明白看到你二人独处一屋!!菊花,说!你看到什么?!”
    “奴……奴婢……”一个小女孩细声回道,“奴婢看见少夫人跟一个穿白衣服的男子在房里说话,他……他还拉了少夫人的手……”
    老夫人勃然大怒:“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辨?!”
    “不……他只是、只是……”
    “闭嘴!!”
    “啪!!”又是一声巴掌脆响。
    “贱妇!!若非当初恒钧百般哀求要娶你过门,江家商贾小户岂能高攀蔡府?!如今你不守妇道,蔡家岂能容你?!来人!请出家法!将这贱妇乱棍打死!!”
    白玉堂再也听不下去,立下冲入房去。
    只见江婉秋被几名强壮妇人摁倒在地,一名家丁持了家法,正要往她身上打去。白玉堂不发半言,左手探出,揪住那家丁后领往后使力一丢,整个人瞬像风筝一般被摔出屋外。
    屋内众人大愕当场。
    蔡老夫人厉声喝道:“你是何人?!竟敢私闯蔡府宅院?!”
    “哼,莫说小小蔡府,皇城御苑亦不过白五爷随心散步之所!”
    言罢,白玉堂看亦不看那蔡老夫人一眼,径直向江婉秋走去。
    那群恶妇见他脸色不善,且有能将人随意摔去,吓得纷纷松手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