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误酒 > 第 19 章 傍晚
    第19章

    黎梨明白他的意思,耳根渐渐红了。

    揽星楼里的细泪与低语宛若一个个气泡,争先恐后浮出心海,轻响着爆开,在海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

    云谏妄念纠缠,才脱口说了那句混账话。

    但不知怎的,鼻息间的花香气骤然变浓,眼前的少女满身芬芳绽放而开,他恍惚间定睛,才发现细薄的水雾悄然泛上她的眼眸,朦朦胧胧地遮掩了清明神思。

    ……像极了揽星楼那夜的模样。

    看起来并不清醒。

    云谏手上的力道紧了,倏尔明白过来,这些散不尽的花香、连绵的夜梦、愈发容易的动情……无一不在述说,二人中过的药并不简单。

    许是她的体质比他差一些,似乎更难抵抗这份药效。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影响。

    未知感实在危险,旖旎心思没了大半,云谏坐直了些,抬手去擦她的脸:“黎梨,醒醒。”

    他搓得她一侧脸颊都红了些,才看到她瞳仁开始缓缓凝聚。

    云谏稍松一口气,想要拉她起来:“我们回去再说……”

    不料黎梨神智刚清醒,这般看着他起身,视野里的晃动叫她忽然想起了某些回忆。

    她立即“啪”地拍开了他的手,任自己重新跌回地面。

    云谏惊愕看着她:“你……”

    “你太过分了!”

    小郡主脸颊也痛,手心也痛,干脆捂在了一处,指指他道:“眼下青天白日的,你竟然……”

    “你竟然……”

    黎梨想起方才自己坐得多么信任,就被膈得多么惊慌,一时间呼吸又促了些。

    但许久也不见他吭声,黎梨睁圆了眼:“你不辩驳一下吗?”

    说是她的错觉,说是他的意外,说什么都好啊!总不能真是他青天白日就想……

    云谏:“辩驳不了。”

    他望着她眼下渐浓的绯色,实话实说:“此事并非我能全然控制,在你身边很容易……”

    黎梨捂住脸让他闭嘴:“叫你辩驳,没叫你承认!”

    二人正僵持着,书斋门口传入一道嘀咕声:“那小书童也太顽劣了些,竟然捉弄得我白跑一趟……刘掌教今日不在学府,怎么可能叫我去说话……”

    两人齐齐望向门口,沈弈恰好迈进门,一眼看到满地的打斗狼藉,愣愣地抬起头,与他们对上了视线。

    想起方才隐约听见的“

    啪”声动静,又见黎梨捂着脸坐地上,颊边红彤彤的一片,沈弈吓一激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冲着云谏大喝一声:“住手!”

    云谏冷眼看他:“……我没在动。”

    沈弈不管他,三步并两冲到黎梨跟前,将她拉了起来:“郡主你没事吧?”

    云谏先前寻人时心思都在一处,直到这时才想起,这儿是沈弈向学府借用的那间南书斋。

    云谏看着对面并肩而立的二人,终于明白,她没去那堂抄经课,原来是来此处找他了。

    她平日不爱读书,功课都要叫他写,如今却为了这探花郎,跑这么远,到一间平平无奇的书斋来。

    格窗外树影晃动,落到几人身上的小半块日光被打碎又重新组合,照到云谏逐渐蜷起的指尖上。

    他使了力,指尖按得有些发白。

    黎梨似有所感地望去,云谏双眸里色泽微黯,多了些难懂的情绪。

    她听见他低低唤了声:“黎梨。”

    黎梨心下微乱,不觉往他那迈了一步。

    沈弈却一把将她拉住,老母鸡护崽子一样转身将她藏在身后:“郡主别怕,我保护你!”

    黎梨还未说话,云谏已经冷笑出声:“你保护她?”

    “你且说说你方才去哪了,被人支开了都不知道?”

    “南书斋是学府里最偏僻最少人的角落,你哪来的胆子,竟敢留她一个姑娘家待在这里?”

    沈弈这才知道那书童有古怪:“原来……此事是我疏忽不当,但是——”

    他指了指黎梨脸上的红痕,咬牙跺脚道:“郡马!你更可恶,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打自己的妻子!”

    云谏本是剑拔弩张之势,听见这话,仿若打了拳棉花,气势一下就钝滞了。

    他与黎梨茫然对视了眼,两人脑袋都空了一瞬。

    沈弈才来京几日,识人不多,初次见面时发觉二人身上熏香相同,又见他们亲昵同行夜归,心里就自然认定了关系。

    他痛心疾首道:“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好好商量的?郡马你瞧着就是个习武之人,若伤了郡主,你不心疼吗!”

    在场另两人的目光复杂地闪了闪。

    死寂半晌后,黎梨迟缓开口道:“其实他不是……”

    云谏打断道:“我没打她。”

    黎梨头疼:“重点是,他并不是……”

    云谏再次打断:“确实挺心疼的。”

    黎

    梨:“你让我把话说完……”

    云谏:“娘子,我知错了。”

    黎梨:“……”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直接转身离开书斋,一个无脑,一个无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

    云谏回到舍馆不多时,便收到了长随向磊的传信。

    是打听揽星楼那夜的酒菜有了结果,说是饭菜都是楼内统一筹备的,只那壶香酒是瞿家姑娘提前送来的。

    云谏并不觉得意外,或许前些时日还只是怀疑,但今日花香气随着动情明显暴涨,显然二人中的药与那酒脱不了干系。

    向磊问了那酒的来头,费了许多工夫,也只打听到那香酒出自瞿家祖籍——蒙西桐洲的一间铺子,据闻有些特殊药性,具体如何却不得知。

    云谏捻着手里薄薄的信纸,良久沉默。

    他心思算不得清白,容易唤起药性也正常,但好歹自幼练武,身子骨强劲,情乱时还能保持些许神智,但黎梨显然……

    云谏叹了口气。

    必须得弄清楚那酒药还有何殊异,否则他都不敢叫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只怕出些别的意外。

    只是蒙西桐洲何其路远,要去那地方,恐怕还需从长计议。

    然而云谏的思量并未苦恼太久,几日后的一个傍晚,萧玳敲响了他的房门。

    “云二!”门外少年压低了嗓音,却仍难掩兴奋,“快出来!”

    云谏刚淋浴完,衣衫还未系利索,只叫他等等,但门外的敲门动静一刻都不停:“快些,快些!”

    他没了耐心,直接扯开门:“有话就说。”

    谁知门外先响起惊呼声:“你成何体统!”

    再一定眼,萧玳手忙脚乱地将黎梨往自己身后挡,批评他道:“怎么不穿好衣裳再出门,有碍观瞻!”

    云谏一阵无语,不是他一直在催么?

    再说了,她有什么没见过的?

    云谏稍微偏头,果然见到唯恐天下不乱的小郡主装模作样半遮着眼,纤白十指上新涂的蔻丹浅浅泛粉,好看得要紧,却丝毫没挡住后面滴溜溜的视线。

    云谏暗觉好笑,拢起衣襟道:“说吧。”

    “哎,罢了,”萧玳将他拉下台阶,“我今日听父皇说了一件大事!”

    他神神秘秘道:“你该知道税赋新政一事吧?新政变动颇大,父皇心中拿不准成效,便在蒙西划了三乡做试点,想要户部官员带几位望日学府的生徒一同前往,试行改政

    ,体见民生。”

    萧玳压低声道:“我与迟迟都想去,你可要一起?”

    云谏有些微讶:“蒙西?”

    黎梨终于移开了手,语气里难掩期待:“早在京城玩腻了!难得可以外出游历,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云谏迟疑道:“自然不能错过……只是我们如何能确定,圣上会选上我们几个呢?”

    他就罢了,但萧玳是金尊玉贵的皇子,黎梨是锦嘉长公主的遗留血脉,没人敢在他们身上冒风险,他们要如何说服圣上……

    萧玳看傻子一般看他:“自然是用实力说话啊!”

    “在学府内遴选改政人选,少不得策论考究一番,如今大家还不知道这条消息,我们仨提前开始暗中复习,届时准备得比旁人充分,定能夺得头筹,赢下名额!”

    ……暗中复习。

    云谏:好正派,好朴素的办法,竟然一点阴招都没有。

    那边正派的两兄妹兴致勃勃,仿佛胜券在握,云谏不得不泼他们一盆冷水:“且不提届时的策论好不好写了……单说如今学府之内,白日有课,夜间舍馆又不许点灯,我们哪来的时间温习……”

    萧玳得意地拍拍胸脯:“我早就准备好了,跟我来!”

    片刻后,三人停在了南书斋跟前。

    黎梨抬头望着那块牌匾,方才的兴奋没了大半:“你的准备,就是这儿?”

    萧玳应了:“当然!”

    “你们忘了?沈弈可是户部侍郎,他也要去蒙西的,我同他说我们非常挂心于改政之事,他二话没说就答应借书斋给我们做温习场地了。”

    话正说着,沈弈从里推门出来,热心招呼各人进去。

    他看到云谏的身影,显然已经搞清了他的身份,有些尴尬:“云二公子,上次……”

    云谏:“无妨,可以叫我郡……”

    一道重重的力道踩到鞋上,云谏话语微滞,只见旁边的少女收回了步子,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过。

    “踩我?”

    云谏气笑了,伸手要拉她的袖子,却被黎梨避了过去,二人你追我赶在台阶下绕了个圈,黎梨却忽然收住步子,一本正经地往上跨了几步。

    云谏好险才没扑她身上去,正觉莫名,抬头却见阶上的萧玳与沈弈回了头,神色疑惑地望着他。

    沈弈问道:“云二公子,怎么还不上台阶,可是腿脚不便?”

    云谏:“……不是。”

    萧玳更狐疑

    地扫视他:“你老跟在我们家迟迟身后做什么

    为何不走快点?”

    云谏:“……我腿脚不便。”

    待几名少年磨蹭进门

    黎梨已经在桌边坐好了。

    眼下才日落不久

    窗外西边天际还有半轮昏黄

    屋内灯烛融合着残阳余光

    显出温和的暖色调

    将满墙满柜的笔直书脊都柔化了些。

    书斋内本来存有不少书

    黎梨随意拿了几本蒙西的县志

    文字呆板

    翻着翻着她就在暖洋洋的光影里犯困

    ?)

    不自觉地伸手探向桌边的边城画册。

    还没摸到

    有几本图志被推到了眼前。

    “知道你怕无聊

    ”云谏坐到她身边

    “给你选了几本蒙西的图志

    会有趣些。”

    “当真?”黎梨将信将疑

    低头翻了起来。

    云谏望了眼角落里的边城画册

    心道自然是真的。

    饶是角落里的灯烛光亮微弱

    他也看得到书扉上的署名

    看得见那些画册出自沈弈之手。

    他想起刚回学府的那个晚上

    他提着半截断剑走过拱桥

    远远见到她在草亭里看书。

    她最是喜动不喜静

    那夜却点着灯笼静静看几本边城画册

    看得入迷。

    原来都是沈弈画的。

    云谏默了默

    抬手将角落里的画册再推远了些。

    “我为你选的书

    好看么?”他问。

    黎梨认真看着

    点了点头:“好看

    民风志事

    果然有趣。”

    她翻过两页

    又向他歪头思量:“你似乎不对劲

    我踩你一脚

    你还替我费心选书?”

    云谏懒洋洋应了:“我就是不对劲。”

    屋内另一侧的萧玳走了神

    正与沈弈围着一张战马图大加赞赏

    二人话语声热热闹闹的

    衬得这方寸小书斋有些兵荒马乱之意。

    黎梨却在这片混乱中静了心

    低头看得认真

    纤白的手指划过书页

    没多久又伸远了些

    无意识地摩挲着远处边城画册的书脊。

    云谏看到她指尖上嫣红色泽

    在烛光下显得柔软暧昧

    轻轻擦过书脊上的署名。

    “黎梨。”他静了静

    忽然唤了声。

    黎梨正看着蒙西的地方志异传说

    有些入迷

    只稍微倾了下脑袋:“嗯?”

    “上次打赌

    你输了。”

    她听见他这样说。

    黎梨分出心神

    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

    抬起头来。

    “嗯

    那你想……”

    她话语顿住

    眸光晃着望去。

    云谏已经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他力道虽轻却态度分明地将她握进手心里

    她仍恍着神

    带着薄茧的手指便穿插交叠了进来。

    十指缓缓相扣

    沿途撩起酥麻

    指间似乎还能感受到脉搏

    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自己的

    既轻又重地淆乱在一处。

    他牵着她

    将二人的手带到桌下

    任她指尖颤着按在他的手背上。

    一屋之内的那头仍在兵荒马乱

    这边二人却静得呼吸可闻。

    云谏低声说:“好想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