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听闻叶大人年少登科、圣眷正浓,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已至不惑之年的知府周荣笑呵呵地捋着胡子,“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他那双因略显浑浊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右侧的年轻人。

    来之前周荣已探过这位京官底细,出身清流之家,品行高洁,能力出众。

    以至于他不敢大操大办,只多上了些精细美味菜肴,请了些歌女舞姬仅作表演助兴。免得犯了这等清高之辈的忌讳,参自己一本穷奢极欲。

    叶谌淡笑谢过,“周大人谬赞了。”

    周荣目光在他旁边的美貌婢女身上一转而过。

    据手下人的消息,他们亲眼见着叶谌初到滁州时,扶着一位袅袅婷婷的女子下马车,远观都能瞧出是何等细致呵护。

    如今还随时带在身边……什么婢女,分明是爱妾。

    估计是沽名钓誉,才故作隐瞒。

    周荣心里冷笑,如今看来,这叶谌也不过是个俗人。

    众人先谈了些公事,巡按要审录罪囚,吊刷案卷,个中牵扯众多,自然要好好商榷。

    好在年轻的京官也不似想象中态度冷硬,虽不多言但也时不时颔首。

    他不由轻松了几分,席间推杯换盏,更觉出这叶谌处事倒是圆滑,旁人的酒大半推脱,却将他的喝下了。

    到底是年轻人,会审时度势。周荣捋着胡子心想。

    几杯酒下肚,那清隽的郎君面色如常,只有些微醺。

    周荣倒是跟手下副吏喝得红光满面,酒壶空空,竟指明要他身旁婢女斟酒。

    池帘瞥见叶谌微不可察地皱了眉。

    他淡淡道:“聆玉伤了手,怕是拿不住。”

    那女子分明才给他斟了酒,众人都看在眼里,不由心道这叶大人还真是护短。

    周荣呵呵一笑:“那还真是可惜了,不如我再唤个美婢来伺候叶大人。”

    叶谌道:“不必。”

    他摆摆手:“不过用来斟酒罢了。”言毕喊来下人,在耳边嘱咐几句。

    不多时,身着彩衣的舞姬们鱼贯而入,为首的那位生得尤其貌美,莲步轻移,不去跳舞,反而捏着酒壶来到叶谌身前。

    她声音婉转:“晴嫣给二位大人斟酒。”

    这场景还真是有些眼熟。

    舞姬一边斟酒,一边投来柔情似水的目光,在看见池帘时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她顿

    了顿,拿起酒杯,盈盈望向叶谌:“大人,请。”

    池帘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她不曾出声,也未有动作,毕竟她“伤了手”,这里也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下一刻,叶谌抬手,就要接过之时,长指微微一抖,银制的酒杯登时滑落,砸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

    舞姬怔了怔,却见面前的少年郎神情疏淡,拿帕子擦着沾了酒水的手。

    只冷声一句:“还不退下。”

    她连忙望了自己主子一眼,咬着唇不知如何是好。

    几个官员七嘴八舌道:

    “这么漂亮的姑娘都入不了他眼?”

    “我瞧是叶大人喝不下了吧!”

    周荣依旧笑呵呵的:“叶大人怎如此不会怜香惜玉。”

    池帘正看着那神情慌张的舞姬,手腕忽然被人拽住一拉,整个人便落入一个尤带酒气却冷香郁郁的怀中。

    美人在怀,这位风仪端简的郎君终于不再是冷淡模样。

    叶谌揽住她腰际,微微挑眉道:“怜她一个,便足够了。”

    待终席回府,池帘端来醒酒汤,顺口问了句:“少爷为何不喝那酒?总不会……”

    总不会那舞姬的酒里也下了药吧。

    叶谌抬眸看她一眼,猜出她心中所想,轻笑了下。

    “一个知府,还没镇国公那么肆无忌惮。”

    既如此,又为何不喝呢?

    话到嘴边,她却是犹豫了一瞬,改口道:“少爷可曾怨过我?”

    叶谌接过她手中瓷碗。醉意未散,他眼皮都泛着薄薄的红,半眯着看过来时,眸子柔和又潋滟。

    “谋生之举均无对错之分,那舞姬也同样。只不过你于我,不一样。”

    他其实没有她想象中那样良善,唯她实在令他心软。

    一想到如若当时他狠心一些,没有喝下那杯酒,面前的女子不一定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他心里就一阵阵地发紧。

    所以今日只是将酒水打翻,并未苛责那舞姬。

    醉酒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叶谌捏了捏眉心。

    他私下从不饮酒,唯有赴宴才会喝上几杯,却没有想到不久之后,他会二十年来第一次破例。

    *

    后院雇了丫鬟和粗使婆子,上上下下都不用池帘费心打理。叶谌忙于公事,每日早出晚归,空暇时却都用来陪她。

    “在画什么?”

    池帘正坐于窗前书案边,手

    握朱笔,一朗润男声在身后响起。

    她回头望去,来人像是一放衙就来见她,还未换下绯色的官服,愈显沉稳矜贵。

    池帘道:“妾瞧这院子里梅花已开,便照着画了画。”

    这些日子她闲来无事习画,叶谌抽空耐心地手把手教了几日,深觉她笔墨清韵,秀润多姿,这般灵慧天赋被乐伎身份埋没实在可惜。

    他走近了微微俯身,想瞧她练得如何。

    时下流行绘折枝,便是画花卉只取一枝或若干小枝。绘卷之上一枝梅花盛放如燃烧焰火,叫人目光一烫,更为夺目的却是旁边那只张喙的杜鹃,形态生动,衬着红梅仿若啼血,燃尽悲怆。

    作画之人,无论绘景画物,皆是伴情而生。

    叶谌心中微震,脑海中倏然闪过字条上那句话。

    又是杜鹃。

    他眸光暗了一瞬,又如常噙笑道:“竟画的这样好。只不过杜鹃向来冬眠,你却在梅花旁放只杜鹃,倒是新奇。”

    池帘正要以鲜红朱笔勾勒最后几朵:“梅花不畏苦寒,杜鹃啼血报春,二者皆有些执着,想来是乐意相见的。”

    她说这话时,半敛的眸子泛起一股冷淡的哀愁,映着外头傍晚冬景,忽明忽暗。

    忽有一宽大手掌罩住她手背,旋即带她行笔。

    叶谌从身后将她圈揽,周身尚带冷意,清和的香气沉沉浮浮拢上来。他呼吸喷洒在池帘颈侧,声音低沉:“此处应当……这般……”

    画卷上红梅色欲浓。

    少了几分哀泣之感,多了些傲雪凌霜的冷锐。

    叶谌淡淡收手,手指留有她余温,微不可察摩挲了一下。

    也不知是因他突然靠近而走神,还是本就有心事,池帘画完起身欲看,却微微一晃,手中朱笔险些落在画卷上。

    她低头一瞧,鲜红的朱砂墨沾在胸前长发上,朱笔也擦着裙摆落地,竟愣了片刻。

    “朱砂有毒,我叫人打盆热水来。”叶谌低身将笔捡起来。

    池帘没想到他竟屏退了丫鬟,自己挽袖揽起她肩头长发。

    “少爷,这不合规矩……”侧着头的女子露出细白后颈,那捎着热气的手指轻轻擦过,她便微微一抖。

    “礼数是做给他人看的。”向来克己复礼的郎君此时却低声笑了,扬手缓缓浇了一瓢热水,“这里只有你我。”

    发间传来水的暖意,池帘闭上眼,心也好似微微一烫。

    “聆玉,”叶谌轻声喊她名

    字,“这样可受得住?”

    本清润的声音放得低沉轻缓,显出几分少见的暗昧不明。

    她放在身侧的手指悄然收紧了些,只轻轻“嗯”了一声。

    洗罢他拿手巾替池帘绞干头发,屋内已昏暗下来,本就烧着炭火,又一室暖香,叫人昏昏欲睡。

    待发梢不再滴水,叶谌转过身去寻梳篦。

    梳妆台上的檀木梳早在他喊丫鬟的时候就被池帘藏在枕下。

    “也不知放到哪里了,”她拢着发起身去点灯,“不如就用少爷送我的那件生辰礼吧,一直好好的放在屉子里呢。”

    叶谌从镜台屉子里找出那个锦盒,却瞥见旁边另一个精致窄长的盒子。

    那盒子有些没合紧,里头什么东西熠熠闪亮,他仔细一看,是个金簪。

    叶谌从没见过她戴这样华美的簪子,她向来素俭,这般贵重不像她自己会买的,还妥当放在下屉……

    他脑中登时冒出一个名字来。

    叶谌手指轻颤了一下,眸如沉墨,霎时浮上一层郁色。

    为何要带着那人所赠之物?为何与他送的放在一起?

    为何……偏在情浓时。

    “少爷?”

    身后传来她如常轻柔的声音,那样浑然不觉、无辜得让人恨不得——

    堵住她的唇。!

    听说和异性朋友讨论本书情节的,很容易发展成恋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