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灰烬蔓延到了胸口,屠苏苏便扑空了过去,她盯着只剩脖颈和头颅的孟三良,红泪偷垂。
    这一幕,萧晗和暮尘同样看得肝肠寸断,但他们皆是无能为力,暮尘虽甘愿献祭一魂一魄,但也只有一次机会,相比于孟三良,他选择救了自己的徒弟沈谪仙。
    萧晗从身后扶住屠苏苏,抬手遮上了她的眼睛,“不要!何大哥求你了……让我、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吧……”
    可无论屠苏苏如何哀求挣扎,萧晗也不肯如她所愿,因为孟三良的脸也开始变得疮痍破碎,他俊朗不复,潇洒无存,最后轻微翕张着嘴唇,萧晗确定,是一句无声的“多谢”。
    暮尘垂下眼帘,不愿再面对此般生离死别,但孟三良的躯壳并未全然消散,反而一点一点,重新凝聚出他原本的相貌来。
    长身玉立的公子再度降世,萧晗惊诧不已,谁知手上一松,却被屠苏苏卯足了劲儿一把甩开,她义无反顾地奔向孟三良,一头扎进了对方结实的胸膛。
    “老朽有愧。”
    一个苍老的嗓音凌空响起,萧晗循声遥看远方,发现慕容迟站在无间道旁,他以一己之力镇压众鬼,近乎神消身陨,却仍竭尽所能,修复了孟三良的灵体。
    暮尘显然也认出了他,“天权长老?”
    可慕容迟却摇了摇头,“老朽问心有愧,不敢当玉清仙尊这一声‘长老’。”
    浮云散尽,雪落满天。
    萧晗突然想起,在供奉洛寒香火的石窟旁,有一棵千年古槐,槐树下,正是一块刻着“慕容”二字的墓碑。
    他心中隐隐有了答案,虽不愿再提及洛寒悲哀错付的过往,但若不问,慕容迟一死,便就成了余生之憾。于是压下内心的五味杂陈,萧晗终是带着疑惑唤了一声:“薛梧……”
    慕容迟一怔,沧桑的眼角似有泪光,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悲悯和了悟,他向萧晗躬身行礼,旋即灵力的光辉从他已至暮年的身躯中迸发出来,如积蓄已久般猛烈地燃烧到最盛,厉鬼湮没,无间闭合,可慕容迟的影子也随之烟消云散。
    屠苏苏不知道萧晗说的名字是谁,也看不懂慕容迟临别之际的神情,但她仍欠身颔首,拜谢慕容迟的救命之恩。
    事已至此,又何须多言,萧晗半搂过暮尘,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太过吃力,“走吧,师尊。”
    踏出阴雨连绵的亡人谷前,暮尘回首,望向这一片天地,目光在昏迷的沈谪仙上停留片刻,最终搭上了萧晗的手,道:“走吧。”
    又一年的傍晚风凉,斜阳渐矮只余影长。
    两百年的腥风血雨,曾宿命般地走出了第一步――或许从萧晗开始,或许从亓官楠开始,或许更早,从悟悲剥离出恶魂开始,从无名血洗天涯山开始……
    如今血洒之地绿梅盛开,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不知过了几个春秋,花开花落水长流。
    萧云清从祠堂出来,厉声轰走了几个不听话的小学修,她关门之前再度回眸,一对牌位置于祠堂正中的木座上,萧玉笙和顾子吟名讳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她连忙偏开视线,无意间却瞧见祭台侧面有一块十分特殊的灵牌,一块白布遮于其上,前边的香炉中,也只燃着最后一炷香火。
    夜深人静,午夜时分,萧云清开了一坛酒,许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没喝两盅便醉眼朦胧,有水痕淌落石桌,她掏出帕子,茫然地擦了良久,才发现竟是自己的泪。
    “萧尊主,别喝了。”
    身后有人好言相劝,但萧云清没有应声,她只是愣愣地盯着石桌,一滴、两滴,湿润的深色越发斑驳。
    不知何时肩上添了件寒衣,萧云清拢了拢广袖,把自己缩进宽大的斗篷里,她趴在桌上,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后来,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摸了摸她的头,对方的手很凉,冻得她发抖。
    随着一声叹息,那人道:“小二,你醉了。”
    自无常鬼继承王座之后,他便立誓闭谷,并定下血契,与仙门百家井水不犯河水。三清湾几经战乱,终于恢复了原先的河清海晏,萧云清身为掌门理应高兴才对,但年岁尚小的孩子不会明白,为什么萧云清总是会去下修界,看着杏林圣仙提笔开方一看便是一整日,背影孤寂而凄婉。
    他们也很好奇,相传杏林圣仙在凡尘悬壶济世多年,怎的从未听说,他身旁还跟了一个抓药的小厮?说小厮也不慎准确,因为那男子长身玉立,气度不凡,虽有白纱覆目,但远远望去,委实像一位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
    不过总的来说,下修界一派春和景明,人人安居乐业,乡间小路中,不时还能传出嬉笑打闹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