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病的越来越重,她心里不禁也打起鼓来,茶饭不思地过了不知道多少天,有一日她想去四爷那儿瞧瞧。还未到殿门口,却忽然见到几位眼熟的军机大臣匆匆从外头快步赶来。
    他们一个个眉头紧锁,愁云惨淡,就是阿午娶妻的第二年,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之时,亦不见他们带着这样低沉的气氛。
    她惊的一时忘了后退避开,自四爷病的愈发重了,他便常常昏睡,很少再见她,这些大人们赶来,便是说明他已经醒了,为何不先传召她呢?
    领头带路的苏培盛不意宝月竟在这儿,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扑通跪下来磕了两个响头。
    “主子娘娘恕罪,奴才竟未瞧见娘娘驾临。”
    “罪?”宝月的眼神缓缓扫过后头跟着跪下,头也不敢抬的大臣们,心中愈发地沉,她能感觉自己的声音是从喉咙里一点点挤出来的,“万岁醒了?怎么不曾听你来报?大人们又急匆匆的来做什么?”
    自四年前先皇后崩逝,百日一过,四爷便立刻将宝月立为皇后,皇帝与这位新皇后的鹣鲽情深,多年以来无有他人,众人是心里有数的。军机处都是四爷的心腹重臣,在宝月还是皇贵妃的时候,他们就常常见她在御前出入,知道她在四爷心中的分量,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一时也讷讷不言。
    还是张廷玉心一狠,他看着眼前那一片紫色的裙角,低声道,“万岁有命,臣等不敢耽搁,请娘娘恕罪。”
    宝月见他们不肯说,红着眼便转身闯入殿里,她匆匆撇过奴才们脸上的神色,只有惊慌,没有阻止,那应当至少生命无虞。她快步转过屏风,走到四爷床前,便见他面若金纸地靠在床上,遥遥地朝她这儿望来。
    花盆底和朝靴的声音是很不一样的,四爷居然没有听出来,两行泪水在她的面颊上缓缓流下。
    “你怎么来了?”他很虚弱地牵动两下嘴角,似乎是想朝她笑笑。
    “……你醒了怎么不叫我?”她有点怪他,可看着他这副样子,什么重话也说不出来,语气轻的一阵风就能吹走。
    他的帷幔边缭绕着香灰、符水的气息,那是一种沉暮的,叫人害怕的死气。
    他的目光停在宝月那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上,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最终从肺腑里叹出一口气来,“你先叫军机处的人进来,我把事情交代完了,再与你说话,好不好?”
    他终于勾起一个很吃力的笑,“只与你说话。”
    宝月一下连眼前的东西都看不清楚了,她死死咬着嘴唇,才能不叫自己放声哭出来,他这话如同一双尖锐的爪子,从她的胸腔里抓出一颗心来,把它捏的粉碎。
    她抓住他的手,目光不错眼地盯着他,只觉得脸都在抖,不愿错过哪怕一瞬,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叫大人们进来,在屏风外回话。”
    等众人在外头跪好了,张廷玉便拿出一张明黄色绢帛,四爷气若游丝地、一字一句地启口。
    难怪他们不敢说,她难受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泪水从被洞穿的胸口汹涌而来,她趴在床边,连支撑身体的力气也没有,四爷分明是在叫人来写遗诏的。
    “……今、朕躬不豫,奄弃臣民,在朕身本无生,去来一如。”
    在宝月的抽泣声里,他每说一个字,苏培盛便大声复述给外间的朝臣们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她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她掩面背过身去,她不想给四爷看她的悲伤,不想惹得他伤心,惹得他不放心。如果真是今日,为什么不能叫他看一个笑脸?
    可重若千钧的嘴角,想要牵起来是这样的难。
    可忽然,四爷轻轻牵住了她一根手指,遗诏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念完了。
    “玉娘,朕、我——”他说了那样长一段话,如今实在没有一点力气了。
    那松松的一点力道,叫宝月哭的昏沉的脑袋里闪过一丝清明,她终于和着泪水朝他露出一个笑。
    “天日昭昭,万岁俯仰无愧也,”泪水一点一点地砸在他的手背上,宝月同他多年以来,早已是心有灵犀,“若是于我而言,只待与哥哥,重结来生愿。”
    他阖着眼睛,苍白的脸颊上忽然浮现出殷红的色泽,用为数不多的力气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那日以后,宝月寸步不敢离开,她彻夜不眠地守了几日,四爷也担心什么时候一觉睡去了就再也看不见她,难道他就舍得?便也放任她在身边。
    也许是医治得当,也许是上天降福,总之那一道将周围人安排了个遍的遗诏并没有用上。
    他平日里并不怎么生病,值得称道的也就只有那年的时疫和这一回,却都是大病。那时候年轻,身体养了些日子也就恢复了,可这次却不一样,他批折子的时候总是很快就觉得疲惫,精神也远远不如年轻时。纵然病好了,底子却狠狠伤到了,一时半会也无法调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