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李忘忧混乱而疯狂的言语中拼凑出两天前的这里发生的事,身体一阵阵发冷,如坠冰窟。
    他望向那团被阵法遮蔽大半部分的幽蓝色火焰,拼尽全力去想象慕朝雪纵身投入其中的样子。
    每做出一次尝试,心就被多撕开一道血口,隔着朦胧的光,他不敢认真去看脑海中那副画面。即便那只是想象出来的。
    那些跳动的火焰像蠕动的鬼影沿着地板爬到他身上将他的皮肤、血肉、骨骼一点点焚烧成灰烬,锥心的疼痛无比真实地蔓延全身。
    在这种即将四分五裂的痛苦中,他仿佛和葬身火海的师兄融为一体,分享着对方的痛苦和绝望。
    他本以为师兄最起码会好好活着的,李忘忧想要占据师兄的心思让他恼火,但也让他庆幸,他想至少这样师兄不会有生命危险,也不会受到皮肉之苦,李忘忧无论如何不会让千方百计占为己有的人遭遇危险。
    可是李忘忧眼睁睁看着师兄投身火海。
    两天,只晚了两天,于漫漫长生路上不过须臾之间。
    如果他能再快一些,如果他斩杀敌人的剑再果决一些,如果休息的时间再少一些……
    他死死盯着对面这个意图摧毁一切的青耀山师祖,这个已然毁了一切的疯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杀意。
    李忘忧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
    ……
    两股灵力相撞,难分伯仲,因为过于强大,对峙之时竟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型的灵力旋涡。
    赵离净、慕恒以及仙门众人靠近时,青耀山地界内风云变色,掀起飓风。
    于是这一群刚赶来的人只在旁相护,以备不测,并未加入这场引得山岳崩颓天地动荡的顶尖对抗。
    李忘忧的败势,大概是从赵离净等人出现在附近开始的,也可能是从七竹门倾众人之力设下围杀陷阱开始的。又或许,从慕朝雪被他亲手炼制的灵火吞没那一刻,他就已经溃不成军。
    他已经无心探究这一场溃败的原因。
    从亲眼目睹慕朝雪神灭形消化为灰烬那一刻起,心中坚守已久的秩序和信念就已经崩溃得一塌糊涂,再也无法找到支撑点。
    他发现自己掌控不了任何东西,包括自己的身体。
    他被那把煞气十足的魔剑一剑斩落,从天际直坠而下,从没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如此沉重,只能任由它不停地往下坠,坠进无尽的深渊。
    容冽落在他面前,眼神森冷。那把嗜血的魔剑发出嗡鸣。
    承澜宗、云影山庄甚至尚未从妖族祸乱中恢复过来的四方宗都出现在他周围。而他的拥簇者们,本就是借他成事,死的死,败的败,他也没指望那些人能成什么气候。
    赵离净等人挡住了所有可能的出逃之路,用防备的眼神盯着他。
    李忘忧觉得这些人实在是想多了。
    “我杀了二十万魔族,现在死在你手上,很公平。”
    他瞥向上方诸位,又瞧向离得最近的容冽,言语中隐隐有催促之意,“动手吧。”
    容冽看见他嘴角浮现出诡异笑容,上前一步。
    得逞的笑容在李忘忧惨白的脸上扩散,他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马上就会再次见到他。我赢了。”
    容冽微怔。
    李忘忧的笑容变得宽和而又卑劣,道:“祝你得道飞升,长生不灭。”
    容冽手上那把前世所用之剑发出激动的嗡鸣,急切地想要出鞘斩向这一仇敌。
    一个藏在人群中的满身伤痕瘦骨嶙峋的年迈老人开口:“北域埋葬了数十万枉死的魔族百姓,此等凶恶之徒应当被押往北域受死,以祭亡魂。”
    这一提议十分在理,无论是良心尚存的仙门还是咬牙切齿的魔族都无法反驳这一处置方式。
    李忘忧颓丧地坐在那里,木然听着众人谈论他应得的结局,没有任何抵抗的意志。
    他也很难抵抗,容冽用那把魔剑伤了他,又有无数人堵住他的生路。
    一直不曾表态的赵离净从人群后走出,惭愧道:“当年之事,我也逃不了干系,还请将我也一同押往北域。”
    赵离净从未遮掩过自己,将罪责全部推卸出去,但他已然为了与李忘忧对抗放弃长生,只剩十年寿命。
    四周响起议论的声音。
    容冽却在想一件事,李忘忧滥杀无辜,逼死师兄,该死,他辜负师兄期许,没能及时赶来将师兄带走,是否也该死?
    反正这场属于魔族与仙门的争端已经尘埃落定,他在与不在已经没有太多区别,或许他应该立刻向魔族可托付之人交代完手上的事,将李忘忧交给他们处理,然后追随师兄安然赴死?
    他扫视一眼在场众人,向最为消沉的承澜宗掌门慕恒走去,隐隐有些希望奇迹发生:“师兄他当真……当真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