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赵家天下+番外 > 第209页
    替罪羊的计策不是第一次用了,上回修宫失火一案也是这般,一个普通监工的命足够抵罪。然而这次不同,蝗灾遍布长江以北,这样巨大的灾害必须要由分量足够的人来顶罪,连普通官员都不够格。而最佳的羔羊人选,就是与这次灾情紧密相关的赵允让。
    除了为大局着想以外,还有一个原因。
    周平在离开赵允让之后的表现差强人意,尽管还是很出众,但和平定湘乱的功绩比起来就逊色了很多。他没有主动为太子个人谋划过,这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引起了真宗的不满。无论是作为一个父亲还是一名君主,赵恒总是会偏向自己亲生儿子的。
    而且,退一步来讲,即使周平没有提出这种建议,汴京就没人想出这种法子吗?
    周平执笔写下这份密奏的时候,心中其实已经将真宗和朝廷各派的反应反复推测了数十遍,他有八成以上的把握,真宗不会对赵允让下手!
    他掐准了时间,估摸着寇准的行程,就是想让这位眼里容不得任何沙子的名相振臂高呼,为赵允让说话。各路灾害的爆发已经让刚直的寇准愤怒到了极点,当初他就是反对封禅泰山最激烈的官员之一,周平敢打包票,寇准要是再听到老天托蝗虫寄信来惩罚不德皇室之类的迷信话语必然怒发冲冠暴跳如雷。再加上在大宋众多宰相之中,寇准是唯一一位让赵恒感到敬畏的人,不能说赵恒性格软弱,而是寇相爷性格过于彪悍,刚烈执拗的无敌技能能让所有人害怕。
    也就是说,这份密奏只是向上级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已,就像在警校时的入党申请书一样,词句恳切而内容空泛。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想到皇帝会突然病倒,将计划的前提条件毁个精光。周平输在了时间上,他来不及将密奏寄出,属于同类生物的丁谓就已经勾结了刘后,对赵允让下手。
    周平舔舔发干的嘴唇,观察着小王爷的神色。
    在最初的震惊和愤怒之后,小王爷显得很平静,但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伤得重。
    以一个臣子的立场,赵允让也觉得周平说的每句话都头头是道,事实也的确如此。
    赵允让在某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所有感知,然而随着感觉的回归,他看得到目露关切的小瓶子,听得到他条理清楚的分析,也闻得到牢中潮湿发霉的气息,可身体仍然空荡荡的。胸口好像缺了某处,透了风,只是冷。那种寒意好像很微弱,又似乎很强烈,一丝丝地如同强韧的蚕丝般从心脏向四处蔓延,勒住了五脏六腑,然后慢慢收紧,冻得人骨头打颤。
    如果两人只是普通的朋友,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大问题,顶多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
    可特殊感情的羁绊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显得更加复杂,因为投入的信任越多,决裂时感到的伤痛越大。
    当听说陜州有变的时候,赵允让几乎什么都没想,立刻请求面圣。那种迅速到堪比本能的反应,和周平的密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巨大的落差之下,赵允让不心寒才是怪事。
    举个例子来说,在发誓的时候,第一种人会将视为最重要的人的性命作为赌注,第二种人则是不然,因为他不愿将心爱之人置于任何危险之下。
    第一种人看上去鲁莽,似乎并不尊重自己爱人的性命,毕竟世界上没有不能被打破的誓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不幸违背了誓言,不就把重要之人置于险地吗?然而,反对用心爱之人的性命做赌注的人,其实潜意识里已经存在了打破誓言的念头,他对自己守住誓言根本就没有信心,那么发誓本身就没有意义了。
    周平明显属于前者,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会让爱人冒险,然后用尽方法将危险的可能性降低到最小。赵允让则是后一类人,无论在何种境地,他都不愿意拿别人的性命做赌注,所以他一听到周平可能遇险的消息就放下京中一切赶来了。
    用理性感性、或者成熟幼稚的单一鲜明的标准是无法衡量孰优孰劣的,实际上,两者之间根本就不存在比较性,没有好坏,也没有对错。
    有些事情是没有理由的,就像两人都心悦于彼此,关系却像是被刀一斩而断一样。
    赵允让转身,离开牢房前以杀人一案证据不足为由释放了周平。
    朝廷也许在后到的寇相压力下没有对自己进行处罚,但赵允让不得不将目光放远,现在还只是轻描淡写的问罪诏书,他不能保证下次到的不是将自己下狱的御史。在这个节骨眼上,陜州不能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
    赵允让不让自己去回想隔壁厢房的那个人,当时为了亲近,只隔了一道墙,现在却显得格外讽刺。所幸第二天,周平就借口练兵搬去了军营,纠缠住赵允让的窒息感觉也从针扎似的坐立不安变为空荡荡的焦躁苦闷。
    他没有对周平的解释作出任何评论,但他明白自己的表情和行为已经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赵允让仍然怀疑,牢狱中的那些坦白明显不是全部的内容。
    就像周平亲口所说的,他有八成把握保全自己,可剩下的那两成呢?以小瓶子思虑周全的个性,会忽视那种可能性吗?
    赵允让感到一阵恐惧,他的头脑很清醒,理智直觉都告诉他再想下去的结果很可怕,但思路就好像被什么牵引了一样,控制不住地蔓延。
    如果自己被当作替罪羔羊,短期内陜州的形势就会大变。天雄军加上民壮也不过数千人,绝对不够抵挡辽军铁骑。背后是百姓,撤退不得,只有据城死守,那么,为了弥补兵力不足,只有引来援军这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