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爹爹也很是嫌弃地瞥了朕一眼,用仙迹里阿菱姑娘的口吻道:“取得很好,下回别取了。”
    后来朕本想为病已与水仙订个娃娃亲,爹爹却一本正经道:“别瞎忙活了,差辈了!这孩子命中自有定数,两人或许不大般配。”
    哪儿不般配了?朕不明白,但有一回却听爹爹与娘在争论,娘说青梅竹马打不过天降,爹说还是故剑情深好,两人各执一词,争论得极为投入,娘还抚着胸口感叹了一声:“阿光的婚事是陛下亲自选的,生下来的水仙不是仙迹说的那个霍成君,病已也不是那个病已,陛下又何必忌讳?”
    爹爹嘴硬说故剑情深,多好的故事啊,顿了顿又叹气道,霍家已烈火烹油,别再招人妒忌了……
    娘似乎也出神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扭头不与爹爹争论了。
    朕当时实在是闹不懂,后来朕才听阿菱姑娘说起巫蛊之祸、和阿芽一起看过《乌龙闯情关》,这才恍然大悟爹爹在担忧什么。
    写到此处,朕想起爹娘拌嘴,不禁又呆坐许久。
    真是怪了,朕登基多年,早已习惯情不外漏,如今写下这些,又分明是过去珍视之人与珍视之事,却还是叫朕抑制不住地泪如雨下。
    或许是因为,舅舅走了、爹娘走了、表兄也走了,就连冠军亚军都走了,如今朕身边只剩越老越古板的阿光,还有那只亚军生下的季军了。
    爹是七十岁走的,他年老以后越发暴躁易怒、敏感多疑,这或许是帝王老迈后的通病吧?他后来不愿住在建章宫,自个住在五柞宫,渐渐的,朕便愈发难见到爹了,正巧那会儿仙迹在谈论什么大不列颠国的七十年太子,却好似戳中了爹心中的隐忧一般,他糊涂了,开始听信奸佞谗言蒙蔽,总觉着自己的病是受人巫咒,朕求见多少次便吃了多少次闭门羹,朕便知道不好——这不就是阿菱姑娘说的巫蛊之祸吗?爹还是要犯病了啊爹!
    朕连忙连络阿光,又跟娘借了长乐宫的卫卒,打上太子旗帜,日行千里冲出长安直奔雁门关!朕冲到雁门关下,表兄整好在城门上督建年久失修的城郭,见到黄沙飞扬中熟悉的旗帜,吃惊地探出头来。
    朕在城下勒马,仰起头见到表兄,原本一肚子气顿时化作了满腔的委屈,朕一抹脸上黄沙,带着委屈对表兄大喊:
    “哥!不得了了!我爹发猪瘟了!!快救我!!!!”
    表兄:“……”
    表兄传信给了云中郡的舅舅,交代好城防与边防,便跟着朕回了长安,表兄那时已年近半百,常年在沙场厮杀,甲胄未除,一身杀气地到五柞宫叩见爹爹,朕也狐假虎威、趾高气昂地跟在他后头。
    果然,表兄一进门对爹爹行完礼,便对爹爹正色道:“陛下曾对臣说过,陛下日后若受人蒙蔽要酿下大祸,要臣代为转圜,不要重蹈覆辙,如今臣来了,求陛下多多思量太子,别叫人离间了父子之情。”
    爹爹已须发斑白,怔怔地望着表兄,默然许久才露出笑来:“去病啊,你回来了?瞧你,你的眼角怎么也生出皱纹来了?好好好,你都老了,你也老了,也能放心了……”爹爹喃喃自语,似喜似悲。
    隔日,爹便搬回了甘泉宫,朕知晓,朕熟悉的爹爹回来了。
    但很快,爹爹便不再能起身视朝了,弥留之际,他先命朕前来,朕哭着膝行上前,泪水横流,几乎抬不起头来,爹爹却将手掌落在朕头顶,只说:“大汉交给你了,据儿,你要当个好皇帝……爹走了,以后的路靠你自己了……”
    之后,他又叫表兄来,将表兄看了又看,喘着气,喟叹道:“去病,好好顾惜自己,长命百岁,你要长命百岁。”
    表兄伏在床榻边,悲戚道:“陛下为臣担忧了一辈子,求陛下……不要再耗费心神为臣忧心了。”
    最后,轮到阿光。朕从来没见过阿光哭,他亲爹霍仲孺病死的时候,他绷着脸一滴泪也没掉,或许是因为阿光三岁便进宫了,在他心中,爹才是那个伟岸威严的父亲吧?他听闻传召,磕磕绊绊地走上前来,已经泪如雨下,他这人与表兄一般也是个倔强性子,流泪没有声响,被爹爹枯槁的手握住,人都恍惚了,浑身抖颤,双膝不由便跪了下去。
    千言万语,如鲠喉头,只有一句:“陛下,臣在……”
    爹拍了拍他的手:“有你们帮据儿守着这江山,朕放心,往后你们几个君臣同心,别忘了你们答应过的话……”
    朕与阿光身躯皆是一震,含泪连连点头。
    幼时,爹曾领着朕与霍家兄弟登上高高的楼阁遥望长安,爹说:“你们读书习武不许懈怠,看看这天下、看看这些臣民百姓,还有许多仙迹授予却力有不逮未能完成的天机,你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啊!总有一日,我大汉要令匈奴远遁、四海宾服,从此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