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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妙卿一句“父以妾为妻,我羞与为伍”将许氏的脸面当众下个干净,这样的羞辱,许氏若是真能咽下去,那便是圣人转世投胎了。

    容三娘一路忧心,妙卿此番是彻底将许氏得罪了个干净,许氏到底是长辈,若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只怕妙卿要落得一个忤逆长辈的恶名了。

    妙卿却是不以为然,冷笑道:“许氏算是哪门子的长辈,原也不过是个妾罢了,难道抬了妻便尊贵了不成,在母亲灵牌前照样也是执妾礼,便是将来入了容氏祖坟,她也不能与父亲同墓而葬。”

    “话是如此说,可到底她现在是父亲名正言顺的妻,我们须得叫上一声母亲。”容三娘轻声说道,眼睛红肿如核桃。

    妙卿看了她一眼,叫了丫鬟过来给她热敷,口中说道:“阿姐实不必担心这些,咱们也不在邺郡久住,不管是阿兄还是阿姐的前程也不在这邺郡,若说要担心,也合该是她许氏,她以为仗着许氏一族便可无忧,这种想法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你且瞧着,我早晚要叫她跌一个跟头。”

    “你可千万别胡来,娘娘虽疼你,可到底远在京城,你若真出了什么事,咱们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容三娘急声说道,生怕妙卿真的做出什么事来叫许氏抓住了把柄。

    也不怪容三娘担心,妙卿瞧着粉面团子一般,脸上时常挂着盈盈笑意,可却叫武贵妃纵得眼里揉不得沙子,前年赏花宴,王皇后娘家侄女出言讥讽武贵妃,王皇后以武贵妃是长辈为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过不轻不重说了那女娘几句,可这件事到底是叫武贵妃失了颜面。

    任谁也没想到,这颜面却让妙卿在次月后给找了回来,叫那女娘吃了苦头不说,更羞得她大半年无颜出门,偏妙卿行事也叫人挑不出错来,若计较起来,反倒是叫人笑那王氏女娘没有心胸,小肚鸡肠。

    妙卿红唇勾出冷笑,到底没有与容三娘说起许氏无媒苟合暗结珠胎的事,只是手中捏着这个把柄,若不给许氏吃一点苦头,只怕她还要继续打阿姐的主意。

    她知道这几日许氏非得寻着机会找她的不是,索性想着躲她几日,等周姨娘那边传了信来她在计较也不迟,便叫人唤了李福山来,先是低声耳语了一番,之后又扬声吩咐他派人去柳家传话,明日她们兄妹要过府探望。

    容四爷知晓她要去柳家,便让人帮着打点了一番,在他看来这个时候离府一阵也是好的,毕竟他总不能一直在妻女之间装聋作哑,那厢许氏与他闹个没完,可偏偏他又不

    能真把阿卿叫来打上一顿板子,他这个女儿虽为他亲女,却也由不得他训诫,对于这一点他看的分明,从武贵妃将人接进京城的那一日,这份父女关系便悄然有了转变。

    柳家在离邺郡不远的朝歌镇,从邺郡出发,两个时辰便可到,然而柳家自柳氏逝后便与容家断了往来,可见是无多少情分可言的。

    虽与容家没有了情分,但妙卿兄妹身上流着柳氏的血脉,这份亲情总是斩不断的,故而柳老夫人在前一天得知他们兄妹要来,早早叫人备了上房,也不在意他们有孝在身,不宜留宿。

    有多久没见过女儿留下的这三个血脉,柳老夫人也是记不清的了,好似自从柳氏出嫁后便断了这份母女情,就连她病逝前她也不愿见自己这个母亲一面,可见她到底是不曾原谅柳家当年的一己之私。

    想起早亡的小女儿,柳老夫人便不由红了眼眶,心中隐隐作痛,长媳莫氏便低声劝着,她是晓得当年的事,若非为了大姑子,小姑子也不会嫁进容家,都说那桩姻缘是先太子妃牵线,可谁又知大姑子亦是算计了自己的亲生妹妹,以至于她郁郁而终。

    “媳妇想着明哥儿他们难得来一回,不若让他们多住一些日子,容府如今正逢多事之秋,倒不如躲在咱家清闲。”莫氏自然是不会提及往事,只捡着会让婆母高兴的话说。

    这话果然合了柳老夫人的心意,忙道:“是该留他们多住一些日子,说起来明哥儿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他父亲有没有为他相看。”

    莫氏怕她提到容三娘的亲事,忙打岔道:“等明哥儿来了您老亲自问问,不过我听说他学问极好,是个有大志向的,想来是想要先立业再成家。”

    柳老夫人果然顺着莫氏的话往下说了下去,谈笑间,外面的下人传了话来,说是容家郎君与娘子到了。

    为了以示看重,莫氏特意让长子去大门迎了人,又叫了府里的娘子出来见客。

    柳家的小娘子们是不曾见过妙卿兄妹的,又知她们是打京里来的,心下不免好奇,正往门处张望,便瞧见一行人缓缓而来,为首的两个青年男子,一个是她们长兄,另一个身量极高,穿戴不俗,模样极是俊俏,不由便红了脸,柳七娘心道,这便是容家表兄吗?倒是生得一副好模样。

    待人走了近了些,两人身后的两个女娘便露出了模样,个子高的那个身材苗条,生的一张鹅蛋脸,极是秀美,另一个身量有些娇小,然穿戴明丽绝伦,梳着飞仙髻,发髻上簪着金步摇,一侧插八宝梳篦,正巧笑嫣然的与旁边的女娘说着话。

    柳七娘本自持美貌,可如今却觉得有些羞于见人,不由低头瞧了瞧自己的穿戴,因是要见客,她已是穿上最好的衣服,带上最贵重的首饰,可自己这一身却抵不过那小女娘头上的八宝梳篦,心中不免生出酸涩之意。

    “我的明儿哥。”柳老夫人颤巍巍的起了身,激动的看着为首的年轻男子。

    容二郎忙上前几步,揖礼道:“外祖母。”

    柳老夫人一手将他托起,细细的打量着,眼泪簌簌而落,口中不住道:“好,好,可算是将你们盼来了。”

    妙卿与容三娘此时方上前见礼,柳老夫人眼睛都不够瞧一般,一会瞧瞧这个,一会瞧瞧那个,还是莫氏张口劝了几句,众人这才落座,之后她叫柳家小娘子过来相见。

    因容三娘模样与柳氏生的足有七分像,故而柳老夫人便拉了她坐在自己身边,低声叙着话,容三娘是个温柔的性子,一问一答间更叫柳老夫人喜欢不已,此时倒是心中生出一股子悔意,若是自己不同意莫氏的主张,按照原来的意思将滢娘娶进门来倒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表妹此番可是要在邺郡久留?”柳六娘轻声问道,留意到妙卿裙裾下那双精巧绝伦的绣鞋,明珠为蕊,碧玺镶花,面上又销着真金,她细细算来,这一双鞋便可抵府里半个月的开销了。

    妙卿笑吟吟的道:“若是府中无事,五月节过后便要归京,六表姐若是有时间来京中,一定记得让人传话与我,我与阿姐定会好生招待。”她一边与柳六娘笑言,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柳老夫人。

    柳老夫人与武老夫人是表姐妹,两人年龄相仿,可两者看起来却好似相差了十几岁,柳老夫人已满头白发,身形瘦弱,脸上的皱纹纵横,竟如饱经风霜的老者一般,哪里像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呢!

    妙卿心知柳府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她目光不经意扫过作陪的几个柳家小娘子,自来见客都要穿戴精心,可她们身戴不过尔尔,连自己身边的大丫鬟还有些不如,也不知这府邸到底艰难到何种境地,想到母亲那一半的嫁妆,妙卿便生出不妙的预感了,此行这嫁妆怕是难以要回了。

    不过她此番的目的却也不单单是为了那一半的嫁妆,若是等用得着柳家出面那日,他们愿意出这个头,那些银钱便是给了柳家又何妨呢!不过是日后手紧着些罢了,虽说阿姐说亲在急,可筹备出她的嫁妆也不是一件难事。

    “你母亲是个有远见的,将你们托付给贵妃娘娘才使得你们不必在许氏手底下讨生活。”柳老夫人拍着容三

    娘的手感慨而道,她这一辈子生了三子两女,除了小女儿是个伶俐的,竟没有一个出息,可偏偏这个最伶俐的命却最苦,若当年不将她送去京城,何至于母女阴阳相隔,让她含恨而终。

    妙卿见柳老夫人主动提到母亲,便道:“外祖母说的极是,若是我们还在邺郡,不知要受许氏多少磋磨,如今才不过回来几日,她便将主意打到阿兄头上,竟生出了恶毒心思,想要叫母亲膝下无子祭拜。”她一边说,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涌出来。

    进屋以后,妙卿甚少开口,柳老夫人初见不过惊艳于她的美貌,之后便将注意力放在她兄姐二人的身上,如今见她开口便是这般骇人之语,不由大惊,忙问容三娘:“你妹妹缘何这般说?”

    她哪里知道这三兄妹当家作主的是最小的这个,容三娘无措的望向妙卿,轻声道:“外祖母,我自来笨嘴笨舌,还是让阿卿说与您听吧!”

    莫氏却是接触过妙卿的,当时打过交道后便明白她才是三人中的主心骨,便道:“外甥女莫急,咱家虽落败却也不能由得许氏这般欺人。”说罢,便让人去传话给还在衙门的夫婿,又吩咐下人将两个小叔子请回来。

    她这般做派倒叫妙卿心里生出一股暖意,含泪的笑中带了几许亲近。

    柳老夫人吃惊这三兄妹中做主的竟是最年幼的这个,之后想到她是由宫中贵人教养长大,又觉得理应如此才是,她在邺郡亦曾耳闻妙卿是如何得武贵妃宠爱,如她这般年幼的女娘能得贵人另眼相待,可见行事必不寻常。

    “说来惭愧,此番过府,一来是探望您老人家,二来也是希望您能为我们兄妹拿个主意,我们毕竟年幼,怕行事有所不周,叫许氏拿住话柄发作一番也就罢了,谁让我们命苦呢!怕只怕她会辱及亡母,若如此可叫我们日后有何颜面去地下见母亲。”妙卿柔声细语的说道,她素来善用言辞打动人心,如今这般虽有作态之嫌,却也带着几分真心。

    “你只管说,就像你大舅母所言,柳家虽式微,却也不能由着她作践你母亲。”柳老夫人沉声说道,每每想到早亡的爱女,她便心痛难言,锥心之痛中夹杂着复杂的愧疚感,让她夜夜难眠。

    妙卿便将许氏的盘算细细的说了一遍,惹得莫氏大骂其无耻,这般阴损的法子也亏得许氏想得出来,小姑子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将他过继出去可不就是断了香火,难不成还指望着许氏所出的两子将来能记挂嫡母,年年为其祭拜?

    莫氏为人其实并不坏,只是她知容三娘在容家的处境,所以才对当初

    和柳氏的约定避而不谈

    重新为幼子说了亲

    毕竟人心都是偏的

    她为人母的

    哪里舍得让儿子娶一个无所依靠的女娘进门呢!因此她对妙卿兄妹不免心生愧疚

    如今知晓这桩事

    自然是要为他们出头的。

    “大伯母中年丧子虽叫人怜惜

    可将阿兄过继母亲膝下便再无香火

    这何其残忍

    偏偏父亲对这桩事并无反对之意

    薄情的让人寒心。”妙卿嗓音既娇又柔

    屋内众人却从中听说一股森冷的刀锋般的威压。

    “五娘甚言。”莫氏急声说道

    做子女的如此言说长辈

    传出去可要落得一个忤逆不孝之名。

    妙卿拿着帕子沾着眼角

    轻轻应了一声

    只是晶莹的眼泪却顺着粉嫩的脸颊静静的流淌下来

    她哭起来的样子亦是美的

    就像一朵被雨打的娇花

    孱弱而娇嫩。

    她自幼就在武贵妃身边养着

    ?凤子君)

    许是知晓自己的性子太过倔强

    她并不希望妙卿的性子随她

    至刚易折

    至柔无损

    这个道理她懂的太晚

    所以吃过的亏再不肯让妙卿尝试

    故而在教导她时

    有意无意让她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

    一个美貌且娇柔的女娘

    男子自然舍不得薄待。

    柳老夫人是个人精

    否则也不会生出柳氏这样剔透心肠的人来

    她虽明白妙卿的眼泪并未见得有多少真心

    可却叫她哭软了心肠

    忙招手让她上前

    将人拢在怀中

    一边擦着她粉颊上的泪

    一边柔声安慰着。

    “好孩子

    别哭了

    仔细哭坏了眼睛

    你且放宽了心

    这桩事便是你大舅舅不出面

    我这老婆子也会为你们做主的。”

    妙卿翘着白皙的手指攥着锦帕

    柔声道了谢

    柳老夫人望着她白玉兰一样细嫩的手指

    在瞧瞧自己府里的女娘

    心中轻轻一叹

    曾几何时柳家的女娘也是这般娇养尊贵

    举手投足都美丽动人

    然而这份娇养出来的美丽是用金玉堆砌而来

    自从柳家落败

    再教养不出这般出色的女娘了。

    想着府里如今的处境

    柳老夫人的思绪一下飞了起来

    小女儿那一半的嫁妆她在心里算了又算

    在瞧着面容与小女儿相似的容三娘

    心就像针扎一样的痛

    这痛却也让她彻底清明

    心中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