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趁春夜未燃 > 第 8 章 风月无关
    第8章

    上位者的决策从来没有转圜余地。

    不过一句话,当天晚上工作室的司机就得知自己丢了饭碗。

    这司机是工作室里一位设计师的亲属,走后门进来的,大抵是没把温燃当回事,那天眼见到了下班时间,回家接孩子去了。

    往常这种情况不是没有。

    但没有哪一次闹到这个地步。

    那天晚上,Amy电话被打爆,不止司机,就连那位设计师亲自过来问她怎么回事。

    Amy一脑门子官司自己都吃不消,哪有心情应付他们,直接撂下话——还能怎么回事!踢到铁板了呗!

    这消息第二天在工作室传得沸反盈天,无人不叹服温燃。

    都说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有这本事,都快怀疑她是哪个富商送过来体验生活的富家女了。

    对这些温燃一概不知。

    她感冒没全好,在宿舍睡了一上午懒觉,还是傅北宸电话打过来,约她在校外见面,她才从床上爬起来。

    温燃猜得到他为什么找自己,她也想找他把话说清楚,于是就这么去了傅北宸发定位的那家咖啡馆。

    大约是被家里规训了几天。

    傅北宸几分疲惫倦懒的。

    他提前给温燃叫了一份甜点,见她落座,问她想喝什么。

    温燃说,“不麻烦,我说完就走。”

    往常她冷淡,傅北宸也就习惯了。

    可那天晚上是为了找她才出事,傅北宸心里吃不消,眉头不悦地一抬,“怎么,我是扫把星?见我就这么避之不及。”

    温燃知道自己欠着他的,耐心解释,“没有,我只是不想让别人误会我们更深。”

    虽然没开学,这家咖啡厅生意依旧不错,温燃不知道周围有没有认识他们的人。

    她虽表面如常。

    可昨晚梦里,还是出现了郑新柔那张娇纵跋扈的脸。

    那不是她能招惹得起的人。

    傅北宸也算理解她的处境,想想说,“所以你现在是想跟我划清界限,还辞职?”

    倒没想到这消息这么快进他耳朵。

    温燃端着咖啡的手一顿,“辞职不是因为你。”

    思忖间,她扯了下嘴角又说,“而且我跟你,本就没熟悉到需要划清界限的程度吧。”

    话是事实,也真刺耳。

    傅北宸大少爷脾气藏不住,一下就气笑了,“行啊温燃,你倒挺会卸

    磨杀驴的——”

    “傅北宸。”

    温燃抢白,直言不讳地看他,“你喜欢我吗?"

    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傅北宸一时发了愣。

    温燃却继续说出早就酝酿好的话,“还是说,你只是想泡我。”

    那张清醒伶俐的脸一瞬不眨地审视着他,像是一定要从他脸上盯出一个答案。

    僵持几秒,傅北宸从迷茫无措,到被看穿后彻底败下阵来。

    他束手无策地笑,“温燃,你这人怎么……”

    怎么这么直接辛辣,不给人留余地。

    温燃从他眼中读出答案,也笑。

    那笑有种超脱年纪的成熟,她知道她猜对了,“所以,你只是觉得我新鲜。”

    一句话便给傅北宸盖棺定论。

    他张唇想反驳,却发现没什么可反驳的。

    他的确不够喜欢温燃。

    只是觉得她有趣,够劲儿,想挑战。

    况且,就算喜欢,他也没法承诺什么,温燃性子太烈,拿起来也怕摔碎。

    傅北宸舔舔唇,忽然就没什么好说的,但一想今天来这里的目的,还是劝道,“那你也犯不着辞职啊,我舅舅不是说了,郑新柔以后不会找你麻烦。”

    提到薄祁闻。

    温燃神色难得一滞。

    她好像永远没办法不去在意这个人。

    “你舅舅都跟你说了?”

    “昨儿他来我家给我说情来着,”傅北宸愁云惨淡的,“不然你以为我能这么快出来。”

    “哦对,”傅北宸说,“那天郑新柔叫你过去,是他发现的不对劲,说真的,你可谢谢我舅舅吧,要不是他——”

    怕吓到温燃,傅北宸欲言又止,说了句算了,"反正你就记住,郑新柔是个疯子,早晚要捅出篓子。"

    温燃却只抓住另一个重点,“先生那天出现……?”

    后面的“不是碰巧吗”,含在喉咙里,没出声。

    是傅北宸接住话,“你说我舅舅啊,他平时虽然会管着我们几个小的,多数情况下不会亲自去的,打个电话多方便,他那天去,肯定是为了拦着郑新柔祸害你,不然还能为什么。”

    或许是出于私心,傅北宸到底没说那句“护着你”。

    “……”

    温燃微微出神,陷入沉思。

    原来,薄祁闻不是碰巧给她解了围,而是从一开始就奔着她和郑新柔的矛盾去的。

    换句话说,薄祁闻没有只站在郑新柔那一边,或者为傅北宸“擦屁股”。

    他这把遮天蔽日的大伞,一开始也给她留了庇佑的余地。

    可明明,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他都不再记得她。

    温燃眼睫轻颤,不知怎的,心跳突然快了,又想到那天她自己在薄祁闻面前,斤斤计较又自命清高的幼稚相,无地自容得厉害。

    后来傅北宸又说了什么,她思绪翻飞,几乎一句都没听进去。

    不过两人间该说的话也算说明白,傅北宸走得潇洒利落,看起来没跟她计较什么,但也并不像完全对她死心。

    至于温燃,心里还是感激他的。

    但也仅限感激。

    午后北城日头仍旧毒辣。

    校园里热风徐徐,温燃穿过学校漫长的林荫路,一路揣着沉甸甸的心事回了宿舍。

    陈可媛见她回来,随口打趣一句跟谁见面去了,怎么还拎着小蛋糕回来。

    温燃回过神,把小蛋糕给了她。

    陈可媛面露欣喜,说了句谢谢宝贝,又想起什么提醒她,“哦对了,你那帕子我顺手帮你洗了晾阳台了哈。”

    “……”

    温燃神经一紧,立马去阳台,然后就看到那只夹在晾衣架上的深蓝格纹帕子在随风轻荡。

    昨天她回来感冒有些重,就没收拾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唯有那帕子,她叠好放在桌上,想着第二天送去干洗店。

    陈可媛约莫没把这帕子当好东西,瞧见就帮她洗了,洗得很随便,晾得更是皱巴巴的。

    温燃感谢她的好心,但也真无语凝噎。

    她垫脚把帕子摘下来,捋平褶皱,指腹抚了抚上面那个刺绣的“闻”字,心才渐渐落到实处。

    当时情绪上头,她觉得这帕子被她弄脏,随手还给薄祁闻很不礼貌,便不经意带走了。

    后来她去搜这个牌子的定制手帕的价格,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大五位数的价格。

    她就是白给薄祁闻打工,都要打上几个月才行。

    ……

    天还长,下午温燃把帕子送去干洗店,又坐了好长时间的公交,去探望养老院的奶奶。

    奶奶名叫温素龄,江南出生,早年因为结婚来到华北地区。

    丈夫早逝,两人没有孩子,她也没再嫁,直到前些年收养了温燃,才算不孤单。

    她赚的不多,却把所有最好的都留给温燃

    ,温燃念大学的学费,电脑手机钱,就是她一点点攒的。

    这份恩情重如山。

    所以温燃宁可三餐吃泡面,也要给老人最好的生活条件。

    ——不仅住最好的房间,伙食也是最好的,生活方面有护工管理。

    只是她的病情实在让人担心。

    据护工说,老人家记忆力又差了些,有时候发了病,需要好几个护工才能摆平。

    那会儿温燃好不容易把老太太哄睡着。

    护工组长把她叫出来。

    女人委婉道,“真不好意思啊温小姐,照顾这样的老人实在吃力,现在工作人员紧张,如果情况越来越严重,我们恐怕没法收了。”

    温燃心一沉,神色露出几分凌厉,“一个月一万不算便宜了吧?院里不是了解情况后才决定收的么?”

    女人尴尬笑笑,“一个月一万是不便宜,但也要看在哪儿,这是北城,什么不贵。”

    “是,我们是了解情况后觉得可以才收的,但架不住你家老人总这么折腾啊,这不这一个月还没到,我们也算提前知会您,您要是不接受的话,就提前做好打算转院。”

    “……”

    温燃越听脸色越难看。

    女人马上又说,“不然您就再加些钱,别误会,不单是您家,另外两家比较难护理的老人,也都加了的。”

    “现在资源紧张,我们也是没办法。”

    说来说去就是要加钱。

    就是不知道这次加完,下次什么时候又要加。

    温燃懒得和她掰扯,就说了句行,我考虑看看。

    可再考虑,能考虑多久,还有十来天就到一个月,之后也要开学了。

    温燃思来想去,只能找蒋雅和借钱。

    蒋雅和对她从来都是最义气的,二话不说就给她打来两万。

    大晚上,温燃站在收银台前,眼眶微酸。

    她轻吸了记鼻子,打字说,你放心,我有钱立马还给你。

    蒋雅和和对象在一起吃宵夜,没和她细聊,只说了句咱俩谁跟谁,不急的。

    于是那晚,又成了一个落寞的不眠夜。

    温燃躺在平板床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压抑在心底许久的委屈,一涌一涌地漾上来。

    这些年,好像无论她怎么过,她都依然在为钱发愁,为生计操心。

    那种摇摇欲坠的不安感,让温燃又想起傅北宸的话,他让她不要怄气,回去好好上班

    。

    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很可笑。

    一个温饱都快解决不了的人,还在清高什么,又清高给谁看?

    可她真能回去么?

    薄祁闻真的会原谅她的无礼与幼稚吗?

    她不知道。

    更不了解那个阶层的人。

    或许对他来说,她从头到尾不过是一粒尘埃,薄祁闻根本不屑把她放在心上。

    她目前能做的,就只是尽快找到工作,甚至那一晚,温燃梦里还在投简历,只是没想到,转机发生的那样快。

    就在第二天,下午两点。

    温燃一身正装,和一群神情紧张的应届毕业生等在即将面试的会议室外。

    Amy的电话就在这时打了过来。

    温燃心跳悄然一快。

    僵持几秒,她按下接听键,听到Amy难得带着讨好的声音。

    情理之外又意料之外的。

    Amy游说她回去。

    她先是给温燃道歉,说自己那天不对,千不该万不该把她往火坑里推。

    又说以往对她的态度不好,作为店长实在不应该,保证说以后绝不会这样了,让她踏踏实实回来工作。

    最重要的是,还有十天就可以发工资,整整两万。

    虽然很可耻。

    但在听到那个数字的时候,温燃还是地动山摇了。

    有那两万,她可以马上还钱;有那两万,起码下个月奶奶在养老院的生活会有保障,而眼前她所在的这家公司,即便入了职,前三个月也只能拿到六千块的实习生工资。

    温燃不认为眼下还有更好的选择。

    可是,她还是想知道。

    为什么Amy会良心发现跟她道歉,请她回去。

    是他吗?

    蜷了下指尖,温燃听到自己紧绷的声线,“先生他…没生我气吗?”

    Amy似是诧异她这么问,停顿片刻才说,“温燃,这种问题你不该问我,你应该问先生。”

    踢皮球的语气,隐隐透着点儿怨怼和不耐烦,压根儿就不信温燃敢去问。

    耐心耗尽,Amy深吸一口气说,“反正现在就等你一句话,你回不回来上班?我跟你说啊,你不干有的是人干,要不是我缺人——”

    话没说完,温燃固执道,“我想见先生一面。”

    -

    后来回想起来。

    温燃总觉得那一刻,Amy应该是既意外

    ,又极其不耐烦的。

    可这个世界千变万化,你前一秒还看不起看不上的人,下一秒就可能平步青云,把你踩在脚底。

    Amy被利害关系裹挟,即便不乐意,也还是把周擎的联系方式告诉她。

    女人语气不大好,“先生不一定有空,你让周擎帮你沟通吧,行就行,不行也没办法。”

    言外之意是,她想见薄祁闻,还要看薄祁闻赏不赏脸。

    于是当天面试完,温燃站在大厦外,鼓足勇气,打了周擎的电话。

    伴随着电话嘟嘟声,她心跳渐快。

    因为她也不知道,薄祁闻会不会给她见。

    不见也没关系,大不了让周擎转达她想说的,这样哪怕以后都见不到面了,薄祁闻也能收到她的歉意。

    可事实是,她又误判了。

    接电话的是周擎没错,可在周擎听完她来意后没多久,另一道磁沉男嗓透过手机听筒,循循闯入耳膜。

    四平八稳的嗓音,问了声谁。

    周擎恭敬说温燃。

    短暂的沉默。

    温燃没想到薄祁闻就在身边,攥着手机的掌心都渗出几分薄汗。

    下一秒,她听到他又说,电话拿来。

    依旧不紧不慢的腔调,夹杂在略显嘈杂的背景音中,慵懒矜贵。

    温燃觉得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跃出来。

    直到对方开腔,真切的声音灌入耳膜,她才得以呼吸。

    薄祁闻说,“温燃?”

    稳如泰山的调子。

    温燃心尖轻颤,“先生。”

    薄祁闻似乎并不意外她来找她,淡定出了张牌,“周擎说你想见我。”

    温燃微微抿唇,“您在忙?”

    薄祁闻四两拨千斤,“你觉得呢?”

    他说起话来那股语调与往日不大一样,像故意端着凉薄,不可捉摸。

    偏偏旁边牌友贱兮兮地打趣,“诶呦我说老薄,跟谁打电话呢,这么温柔,别是哪个好妹子吧。”

    薄祁闻撂他一眼,“显着你了?”

    大概是那少有的藏而不漏的神色太过稀罕,一桌人当即纵情声色地笑起来。

    温燃没怎么听清,只觉那群人笑得她双颊微烫。

    好在薄祁闻没晾着她。

    男人弹断一节烟灰说,“见我做什么。”

    他语气不冷不热,是身居高位者的淡淡疏离,又夹着不紧不慢的耐心,像在兴头上

    钓着她玩儿。

    温燃忽然就不知如何作答。

    只能硬着头皮说,“给您当面道歉。

    这一切的确是她不对。

    薄祁闻不仅帮了她,还让她回来上班,她应该感恩。

    只是年轻人玻璃般的自尊心就是这么易碎,后面几个字,到最后都成了气音。

    薄祁闻闻言挑了挑眉,突然就觉得,让一倔了吧唧的小姑娘低头还真不容易。

    但也挺有意思。

    他难得稀奇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咳了声,声音温和多了,“你还会道歉呢。

    温燃英雄气短,不吭声了。

    薄祁闻说,“行,等会儿周擎给你发个地址。

    温燃松了口气。

    又怕太唐突,谨慎道,“没关系吗?会不会打扰您……

    听她紧绷的声音,薄祁闻谑她,“那天从我车上下去不是挺大胆的,这会儿倒怕我吃了你?

    温燃眉心一跳。

    她忙说,“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

    仓惶的感觉像把这辈子的慌张都耗了个干净。

    或许是她这年轻气盛的样子有点儿可爱,薄祁闻到底是不装了,轻笑起来,意态慵懒地打趣,“怎么逗你两句,还认真了。

    温燃:“……

    这会儿听他心情倒是不错。

    修长洁白的手指捻摩着白玉麻将,薄祁闻端量着眼前的牌,“小孩儿家家的,思想包袱这么重,也不知道将来哪个男人哄得了你。

    漫不经心的揶揄,像长辈对晚辈不值一提的玩笑话,换别人都不会放心上那种。

    温燃却没由来地心尖一颤。

    明知他话中风月与她无关,却仍平白无故,为他心悸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