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榆窝在床上,手掌虽然敷了一层药,但还是火辣辣的疼,疼得她翻来覆去,心口担忧着沈樾舟的情况,失眠。

    窗外倏而有一道黑色的影子闯入,宋榆从床上刚爬起来,一只微凉的手突然摁住了她的肩膀,捻好被子。

    “冷,躺下。”

    沈樾舟卸了甲,在火盆上将手烘暖,才掀袍坐在床边。

    “王善朴跟你说什么了?”

    宋榆抱着被子挪在他的身边,把帐子掀开,身子依偎过去,轻轻摩挲着他的衣衫,双手伸开,水蛇般缠住他的手臂。

    “不要糊弄我。”

    哎。

    沈樾舟在叹了一口气,心口徐徐发沉。

    他其实有些懊悔,今日下午对她这般不尊重和生气。

    酝酿了七八分的腹稿,还没说出口,姑娘的身子软软的就贴了上来。沈樾舟脑子一片空白,不亚于在浴桶时与她共浴的心慌。

    “王善朴要王嵩和胡家背锅,而王光和手上只有与王嵩的书信证据,他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就算我手上有王光和,现在也没有了。”

    “老狐狸。”

    宋榆哼哼,“他越是如此,便证明咱们手中的证据越真,这也算是不打自招。王嵩死了,小胡氏还在,云娘还在,这就证明王善朴早就起了杀心,王嵩死了也能翻案。”

    这一次,通倭案牵连的人,王家首当其冲逃不了,她就不相信他们还有办法能在这天罗地网中九死一生。

    这个世界上,正义会迟到,但不会消失。王家在江浙的所作所为,搜剿的一针一线,都是他们的罪证。

    只是……

    宋榆仰头,静静地盯着这个男人。眉眼忧郁,神情更忧郁。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沈樾舟面色微蹙,“可是手疼?”

    宋榆摇摇头,又点点头,咬着下唇,“胡家,毕竟是你外祖家,若是通倭贪墨实证,其余人或许流放,但你舅父,必死无疑。”

    晏都的大家族或多或少都有联姻之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胡家下马,沈家难道就能不受影响?而且,大义灭亲这话,只是听着好听。

    她想着今日胡氏斥责沈樾舟的话,说他的名声臭得不能再臭,这样的话……若是旁人倒是无所谓,可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一人做事一人当。”

    睨着她,他瞳色深沉。

    “舅父享受了赃物所带来的富贵,享受了与人谋私,祸害朝

    政的特权,就该付出代价。”

    “你要杀了赵乘徽,可有想过代价?”宋榆突然抬起眉梢,冷哼哼,“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办?”

    这句话,沈樾舟越听越喜欢。

    他揽着她的肩膀,“赵乘徽罪有应得,即便她不是真凶,但也有加害之心。”

    “对了……”

    他愣了一会儿,将王善朴告知他的事情一一交代了,他猜测在赵乘徽之后另有其人,

    在如此关键的时间点,让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成功地将预设好的布设开展下去。这人,与她的关系肯定匪浅。

    但是符合这种特征的人,太多。

    这个答案和宋榆所想的如出一辙。

    根据系统的反应,赵乘徽的确不是真凶。

    只是,送给她药的人既然想利用她,又为何不给她真的毒药,按照赵乘徽的计划,也可以毒害她,全身而退。又为何非要兜一大圈,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如果那一盏汤药没有毒,又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那一日,她一如往常,饮食上也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就是再喝了周嬷嬷送上来的那一盏汤药之后,才觉得头晕心悸,呼吸不顺,像是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心更是想要跳出来似的。

    再加上周嬷嬷觉察她毒发时的态度和从她身上搜到的那特殊的钩吻粉末,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汤药里面是有毒的。

    可是现在一切被否定,证实那钩吻实则没有毒。

    “毒发到死亡时间,大概是多久?”

    这期间她的意识已经涣散,分不清白天黑,只晓得自己在昏睡中醒来,又在昏睡中过去。

    沈樾舟却许久没有回答。

    温暖的房间里,烛火摇曳,将他的轮廓照耀得越发分明,也添了几分悲伤之色。

    他不想回忆。

    那一日的每一个景象,都像是捅破他心口,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像是困兽之斗。

    “两日。”

    胡氏以解药逼诱,让他娶了蒋佩慈,可是,她所中之毒,根本就没有解药。

    或许她此生都不会知道,当他在喜堂上得知她已经断气,而自己还与一个陌生的女人手握红绸的心情。

    天旋地转的,扑面而来的红色,就像是她吐出的血,一点点将他粉碎,研磨。听着外面唢呐和庆贺,更像是荒诞至极的戏剧,而他身在其中,任由他们观赏。

    那时候他才明白,他们根本就没有将自己当做

    人。

    他只是一个令人艳羡的物品,似生来就是给家族添砖加瓦的玩意儿。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更没有人真真正正地尊重他的意愿。

    如果说凌迟,他的心便在那一刻七零八碎。

    他的眸色暗了暗,突地将她纳入怀里,力道大得似乎要与她融为一体。

    “他们说的没有错,我真的蠢。”

    一步错,步步错,被人牵着鼻子走,连真真正正杀害她的凶手都没找到。

    这些年浑浑噩噩,竟像是活在梦里。

    宋榆腾出手,环在他的腰间,用脑袋去蹭他的胸膛。

    “清桉……当年的事情,不必耿耿于怀。”

    沈樾舟的身子微微僵硬。

    没有人能预测事情的发展,就连她自己也想不到会在剧情进行不到三分之一时突然下线,他们都不是神,只是人,而人,就是生老病死,意外频生。

    如果当时是他意外中毒,她做得不一定比他更好。

    宋榆挣脱离开他的怀抱,与他对视。

    “一辈子很长,不必在仇恨中消磨,更不要回忆那些不愿记起的事情。我只想寻一个真相,不在于仇恨,只是想问一个为什么,可是,若我的抉择,让你陷入痛苦,我不愿意。”

    【你疯了?】

    宋榆忽略一切,她盯着沈樾舟的眼睛,伸出手摸他的眉弓,眼角,耳垂,唇瓣,一字一顿。

    “我不后悔。”

    沈樾舟突然衔住了她的唇。

    “阿轸……”

    轻而不可闻的一叹,他又突然唤了称呼。

    “阿榆……”

    唇滑下来,撬开她的齿,紧紧拥抱,津液交流,像是缠绵在一起的水草,于水中摇曳。

    他握住她的腰,因为就寝,宋榆就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他覆上来的那一刻,她呼吸加剧,急促,身子慢慢热了。

    而这时,窗外突然一亮,不,应该是很亮,整齐有序的铁骑步伐矫健,段靖“噔蹬蹬”敲门,面色死寂。

    “都督!”

    里面没有回应,他硬着头皮,又喊了一遍。

    “都督!公主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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