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对于军户人家,习武参军才是能改换门庭的最佳途径,若是去习文,不说军户不能参加科举,光是那些眼高于顶的学子们都不会多和善。

    所以霍成樟才会这般激烈。

    但害这个字,霍成樟用得太重了。

    他生的虎头虎脑,人也开朗活泼,所以崔云昭同他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话。

    只是不知道,他会用这样的字句去形容努力养家糊口的长兄。

    崔云昭没有去看霍檀,她认为霍檀不会为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而生气。

    但出乎她的意料,霍檀确实没有生气,但对霍成樟却也越发严厉。

    “你说我害十二郎?那你呢?”

    霍成樟愣在了那里。

    片刻后,他一张脸涨得通红:“阿兄,我怎么害阿朴了?我每日都陪他按时上下学,一日都不敢拖延怠慢,无论同学们如何邀约,我都只同他一起用午食,一起放学回家。”

    崔云昭听到这里,心里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个孩子,或许在霍成樟心里,他牺牲了自己的玩乐的时间,陪着弟弟一起上下去,陪着他吃饭,就是很好的照顾了。

    可他每日都陪霍成朴一起吃饭,却从来都没发现他身上的细小伤痕。

    霍成朴是个很沉默的孩子,一般他吃过晚食就回去自己的卧房了,轻易也不会出来玩耍,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所以家中人并未发现他有何不对。

    崔云昭现在想来,他身上没有伤痕或者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坐在院子里那棵枣树下,安静看着院子里玩闹的家人。

    霍成樟没有觉察出自己话语里的孩子气,他依旧很委屈:“我早就可以去上李氏武学了,可阿朴太小,我就还陪着他在张家学习。”

    霍檀一直都很忙。

    除了婚假这几日,他都是早出晚归,大营里有数不清的事情要他忙。

    家里的事,他自己从来都没有操心过。

    现在看到两个弟弟这般,霍檀心里忽然升起一抹说不出来的难过。

    二弟从小就活泼开朗,他看谁都是笑嘻嘻的,霍檀从来都没有发现,霍成樟的性格里还多了几分自私。

    他十三岁了,不是三岁,也不是十岁,许多人家十三岁的少年郎都能顶立门户,霍檀自己刚满十五就上阵杀敌,成了一家之主了。

    霍成樟从来都没有照顾家小的自觉,他认为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很辛苦也很不容易的。

    换而言之,他觉得自己被霍成朴拖累了。

    而霍成朴却太过羸弱懦弱,他什么都不说,就连同母亲,同兄长都不会诉说痛苦。

    不知是对他们失去了信任,还是等待谁去主动救赎他。

    可这天地下,从来就没有一味退让的出路。

    霍檀叹了口气。

    崔云昭动了动耳朵,偏过头去看他。

    霍檀感受到她的目光,也回望向她。

    这一刻,霍檀的眼眸有着难以言说的疲惫。

    崔云昭忽然就明白了霍檀的想法,夫妻两个对于两个弟弟的想法是一致的。

    他们必须要改,也必须要管。

    林绣姑此刻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瞪大了眼睛,就那么看着二儿子。

    她这个人大大咧咧惯了,孩子们不说,许多事她都发觉不了,但她并不蠢笨。

    相反,这个看似粗心的女人有着自己的智慧。

    眼看二儿子满心都是怨恨和委屈,她忽然伸出手,拦住了要说话的长子。

    霍檀顿了顿,把到唇畔的话咽了回去。

    林绣姑却缓缓坐直了身体。

    她脸上的和煦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母亲难得的威严。

    “十一郎,你已经十三岁了,你去藕花巷里看一看,有多少十三岁的少年郎已经开始为生计奔波。”

    “咱们家因为你父亲的阴庇,所以你不需要出门营生,所以你可以舒舒服服在武学里学习。”

    说这些话的时候,林绣姑的嗓音反而很平静。

    没有震天动地的大嗓门,也没有那么随意乐呵,有一种恰到好处的严肃。

    “十一郎,就这你也觉得委屈吗?”

    霍成樟倏然涨红了脸。

    而霍成朴也缓缓抬起头,用那双羞怯的眼眸看向母亲。

    林绣姑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用霍檀去对比,她把责任担在了自己身上。

    “十一郎,你不小了,你应该长大了。”

    “你说你为了弟弟退让,为了他委屈,可你照顾好他了吗?你问过他在武学有多少朋友,问过他每日都学了什么?你问过他……”

    林绣姑的声音忽然哽咽。

    “你问过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在武学里摔摔打打是正常的,霍成樟自己身上都有不少伤痕,他从来不往心里去。

    可他却没有想过,因为害怕,霍成朴很少会选武课,

    他上的最多的是文课。

    霍成樟倏然瞪大眼睛,他猛地转过头,目光死死落在了霍成朴身上。

    霍成朴紧紧攥着手,低着头不敢吭声。

    “阿朴,你在武学挨打了?”霍成樟的声音有着少年人的尖锐,“谁打的你?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霍成樟喊到这里,忽然红了眼睛。

    林绣姑看着二儿子痛苦的表情,忽然说:“跪下。”

    霍成樟死死盯着霍成朴,片刻后,他才仅仅攥着手,转身对着母亲跪了下去。

    林绣姑说:“你们父亲去的早,我总是沉湎在他的故去之中,没有教导好你们。”

    “这件事最大的错误,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用心,我没有发现你的委屈,没有发现十二郎的痛苦,是我失职了。”

    这话一出口,就连霍檀都要起身:“阿娘……”

    林绣姑却对他摇了摇头,垂眸看向了霍成樟。

    在崔云昭的记忆里,林绣姑总是笑着,高兴着,她似乎从来都没有生过气,短暂的相处岁月里,她看起来没心没肺,日子过得总是很高兴。

    崔云昭确实想不到,在教导子女的事情上,林绣姑会这么清醒。

    她没有挑动家中孩子们之间的矛盾,直接就事论事,话里话外都把责任担在了自己的身上。

    所以,才教导出了霍檀这样的儿郎。

    就连现在有些小毛病的霍成樟,以后也成为了少年将军,国之栋梁。

    想到这里,崔云昭不由认真看向林绣姑。

    但林绣姑此刻的面色却很难看。

    她问霍成樟:“你方才说你想去李氏武学?”

    霍成樟已经被林绣姑说哭了,这会儿眼睛通红,跪在那低头不敢吭声。

    崔云昭不知道他是否真心悔过,但此刻,他一定是很难过的。

    林绣姑垂眸看着他,声音重了两分:“回答我。”

    霍成樟抬起头,小脸上有着斑驳的泪痕。

    他望着林绣姑,忽然卯足勇气开口:“我想去,娘,阿兄,我想去!”

    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

    崔云昭看到,林绣姑的面色缓和了许多。

    “十一郎,你已经长大了,再过两年,你也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你们父亲故去得早,以后阿娘还要靠你们,阿娘老了,没有那么多精力再为你们操心。”

    提起死去的父亲,霍成樟哭

    得更凶了。

    就连霍新柳和霍成朴都跟着哭起来。

    林绣姑看向霍成樟

    又看了看霍檀

    见他对自己点头

    才对霍成樟开口:“十一郎

    既然你想去李氏武学

    那明日我就去张氏武学给你请辞

    后日你就随我去李氏武学。”

    她这话一说出口

    霍成樟先是有些喜悦

    但很快

    他面色就沉了下来。

    犹豫片刻

    他还是问出了口。

    “阿娘

    那阿朴怎么办?”

    说到底

    他还是心疼弟弟的。

    林绣姑抿了一下嘴唇

    声音放松几分:“阿朴的事情一会儿再说

    你的惩罚还没有说。”

    霍成樟顿了顿

    旋即弯下腰

    对林绣姑磕了个头。

    “儿子全凭母亲处置。”

    林绣姑问:“你自己说

    ?鹊上心头)

    你错在了哪里?”

    霍成樟弯腰跪在那里

    任何人都看不清他的面容。

    片刻后

    霍成樟哽咽着说:“我同阿朴一起上学

    却不知他被人欺负

    太过自大和粗心。”

    “我一心都是自己委屈

    却不想阿朴可能也不想在张氏武学上学

    太过自私自利。”

    “我不应该埋怨阿兄

    阿兄为家中拼命

    还要操心家中事

    是我不睦兄弟。”

    字字句句

    都说得很诚恳。

    崔云昭听到这里

    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觉得霍成樟还是很聪明懂事的

    看来可以慢慢教导回来。

    林绣娘瞧着面色也缓和不少。

    “好

    你说得很好

    知错就改

    我替你骄傲。”

    “但家中规矩分明

    这是你父亲留下的家规

    十一郎

    按照家规

    你今夜就去给你父亲跪上六个时辰

    如果明日你还能坚持跟我走到张氏武学

    那你就可以去李氏武学。”

    霍成樟猛地抬起头

    眼睛通红看着母亲

    然后又看了看长兄。

    见霍檀对他点了点头

    霍成樟抹了一把脸

    认真对母亲兄长行礼。

    “阿娘

    阿兄

    我会努力的

    不会堕霍氏名声。”

    他的事情办完

    林绣姑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她捏了捏手心

    又轻轻松开

    目光复杂地看向了霍成朴。

    小少年坐在椅子上

    头死死低着

    但能看到他下巴上不停滴落的泪水。

    “十二郎

    ”林绣姑的声音明明很轻

    停在霍成朴耳中却又如同雷鼓

    “你是不是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