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喝了一小口,看着达西和周伟:“说吧,什么坏消息啊?”

    达西眨巴着眼,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啊?坏消息?说不定是好消息呢。”

    成名苦笑了一下:“不可能。一个是旗里的主管领导,一个是我们乌兰牧骑的现任指导员,现在是草原上演出最忙的时候,你们却千里迢迢来到了南方,这能是好事吗?说吧,是不是乌力吉他们回去闹腾了?你们扛不住了?”

    达西讪笑着:“他们能闹腾个啥?”

    成名见达西不愿说实话,把目光投向了周伟。

    周伟叹口气:“一下子那么多队员辞职,他们就是不闹腾,这在我们小小的旗里也是个大事啊。”

    乌兰托娅和杭拉听到这儿都放下筷子来,看着周伟。

    成名对周伟的回复并不吃惊,点点头:“说吧,接下来怎么处理我?”

    达西和周伟互相看看,谁都没说话。

    成名催促着:“快说吧,我扛得住!”

    达西可怜巴巴地看着周伟:“你是领导,你说吧。”

    周伟看着成名叹了口气,目光里有些惋惜。

    “莫成名同志,经旗政府研究决定,正式通知你,苏米图乌兰牧骑南下分队暂停演出,望你在接到通知后尽快带队返回内蒙古,参加春季那达慕,继续为草原牧民更好地服务。”

    周伟话音未落,达西就已经递过来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旗政府红头文件。成名接过文件,没有打开,紧紧地攥在手里,愤怒地看着周伟:“你信我吗?”

    周伟强装出来的官样立刻垮塌了:“成名,不是我不信任你,这是旗里开会做出的决定。”

    “我就想知道你信我吗?”成名的声音很大,引来了周围食客们好奇的目光。

    达西连忙劝慰:“成名,你消消气。你在这边演出能有今天的局面,我们都知道。但是这事也不能怪乌力吉他们。”

    成名瞪着眼睛,稍稍放低了音量:“我就想问你,你是信他们还是信我?”

    达西解释着:“是这么回事,他们回去以后就都辞职了。这是咱们乌兰牧骑从建队以来都没有的事情,一下走了这么多人,咱们那就那么大的地方,上上下下这就全知道了,都想问问其中的原因。社会上就风言风语地传啊,说什么在这边演出是被资本家剥削压榨得厉害,说这已经不是纯粹的乌兰牧骑了,南下分队一门心思地跟着钱走。还有人说我们乌兰牧骑南下改革的路上,这块石头摸错了,要迅速改正过来

    ……”

    成名冷笑着:“摸错石头了?这石头还没摸明白啥样呢,怎么就知道错了呢?”

    “成名,你别老动不动就着急,虽然人言可畏,但有些说得也有道理,咱们乌兰牧骑是国家正式单位,咱们的作用不是只为挣钱,我们的宗旨是植根草原,服务牧人,这你都忘了?还有人说,你们跑到南方来是职不对位。”

    成名听完达西的话,再也忍不住了,这段时间所有的辛苦和委屈全化成了愤怒。

    “有人说!有人说!你们听我说了吗?你们听乌兰托娅说了吗?你们听杭拉说了吗?你们只听乌力吉他们回去之后的一面之词。”

    周伟严肃地看着成名:“你别在这给我犯糊涂啊!这是组织研究决定的,必须执行。”但看着成名的悲伤和杭拉、乌兰托娅的期待,周伟一下子又心软了,“成名,听我的,先回去,把风头避一避。大不了从头再来嘛。”

    达西赶紧附和:“对对对,你就听周伟的,先回去,跟旗领导好好解释解释。我相信领导们也是会理解你的。等你再来的时候,我跟你一块儿来,省得我跟我老婆两地分居。咱们队里的人你随便挑。我告诉你,咱们那又来了好几个好苗子,自治区艺校分来的。”

    成名摇摇头:“那我在这边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就这么放弃了?”

    “不是都说了能再来吗。”达西看着成名。

    “你当这儿的演出市场是你说了算吗?再来?现在多少人来了你们知道吗?这儿的竞争多激烈你们知道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不一鼓作气站稳脚跟,等再来的时候喝西北风都轮不到咱们了!”

    “成名,你不要那么绝对。暂时的休息是为了更好地出发……”

    成名打断了周伟:“你少给我打官腔,我问你,我们的目标呢?我们内蒙古的文化推广呢?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放弃了?”

    周伟皱着眉:“谁说我们不推广了,这不是又来参加广交会了吗?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弟弟莫青山,现在叫呼和乌拉了,已经是我们东部地区的著名歌王了。被点名要求参加这次的广交会,为什么啊?不就是因为他数年如一日,坚持为广大牧民演出吗?”

    “光靠一个广交会就能把内蒙古文化推广出去了?广交会是卖土特产的,不是推广文化的!”

    周伟严肃了起来:“你别太自负了啊,井底之蛙。咱们内蒙古文化早就传播出去了,每次广交会上多少外宾都是专程来看咱们内蒙古的演出呢。你别忘了,咱们乌兰牧骑20世纪7

    0年代就出国演出过。你现在口口声声说要推广内蒙古文化,其实就是想实现你的个人抱负。

    成名绝望了,他盯着周伟,一字一句地问:“周局长,你也这么认为吗?

    “难道不是吗?内蒙古离了你莫成名,我们的文化事业就不搞了?你要真这么重要,你早就当宣传部部长了!

    “那你的意见,也是一定要我回去吗?

    周伟叹口气:“这不是我支持不支持的问题。作为朋友,你干什么,只要不违法,我都支持。可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苏米图乌兰牧骑的队长,正科级干部。你必须服从组织的安排。

    成名盯着周伟许久:“那我,就不要这个身份了。

    说完这句话,成名忽然感觉到一阵轻松,但他依然笑得苦涩。

    第二天,所有的队员包括乌兰托娅和杭拉都离开了。成名呆呆地躺在床上,他手里拿着杭拉给他写的信。

    成名,我想了一个晚上,今天早晨临时决定还是跟着大家先一起回去。我参加工作就在乌兰牧骑,之后在乌兰牧骑结婚,养了三个孩子,看着你从南京到了草原,从草原又到了乌兰牧骑,后来又当了我们的队长。虽然你总是发脾气,可是我知道这样的日子让你很充实,你应该留下来。这个时候我本该留下来帮助你,可我是乌兰牧骑的人,我不能不支持组织的决定。我不知道离开了乌兰牧骑我能干什么。

    在南方的这些日子,我和乌兰托娅感受很深,总是觉得自己没用,越来越起不到一个老乌兰牧骑人应起到的作用了。大家越来越不爱吃我们做的饭,也不用我们洗衣服,连房门都总是紧闭着,不愿意让我们进去收拾……我们越来越无事可做,还每月拿着演出工资,这让我们越来越不安。这样再待下去的话,只能给你帮倒忙了。那些个风言风语并不是乌力吉他们回去后才说起来的,我早就听到过他们在后面议论,说你带着我来南方就是为了要与三个孩子团聚,说咱们一家人用乌兰牧骑所有的人来挣钱。我不能让家乡的人这样指责你,哪怕是无意的。因为我看得见,你为民族文化走出草原、走向全国所付出的一切。在乌兰牧骑南下分队出现这些问题的时候,如果我还站在你的身边,定会成为有些人的口实,所以我决定跟大家一起回去,这是明智的,也是对你最大的支持。你理解吗?等这些事水落石出之后,我们还会回来的。

    就这样,成名孤身一人留在了南方。没有了队员,也没有了杭拉在他身边。但他不能消沉下去。

    成名坐在路边拿着电话本,挨个给老朋友们打着电话,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现在的成名重新把演出队伍组建起来。

    忽然,成名手中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赶忙接起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你好,我是巴拿马欧力斯克银河星光音乐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听说莫先生在演出方面很有一套,冒昧给您打这个电话,看看有没有机会合作啊?

    成名一下就认出了这个声音,是青山。

    “电话号码是你嫂子给的吧?

    “别这么聪明行吗?就不能是真有个大老板看中你了?

    成名笑了:“扯淡。你见过哪个大老板像你一样没溜儿?还银河,还欧什么斯呢!一听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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