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章

    随着顾凌秋的话音落下,陆沅音脚步一顿,她的步伐有片刻的停留。

    然而她只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便绕过他的身侧,面无表情地随着侍卫离去。

    顾凌秋这一番话,几乎是默认了那些事皆是她所为,若是她不知书中剧情,不知道那些尘缘往事,她兴许还会有兴趣同顾凌秋解释一番,可在知晓那些事情后,她甚至连话都懒得与他们多说半句。

    只是无用功。

    从一开始,他们就不信她,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愿相信她,在陆丝丝和她之中,他们根本不会有半点的犹豫,他们在乎的从来都不是真相。

    所以哪怕这事情疑点重重,哪怕有心之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蹊跷,他们仍不愿意去想去查,他们对陆丝丝深信不疑,对她抱着偏见与歧视,他们从来皆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她。

    哪怕是顾凌秋亦不例外。

    面前的顾凌秋早已不是那个愿意为她付出生命,处处护在她身前的少年。

    她喜欢的顾凌秋,那个无条件信任她,护着她的顾凌秋早已死在了与陆丝丝相遇的那一刻,与他们的无数过往,共同消散在了茫茫记忆之中。

    她说再多,解释的再多,他们也只会认为她在狡辩撒谎。

    再说下去,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顾凌秋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明媚的日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发间,于她周身勾勒出一道细碎的金色光圈,她的身影渐小,缓缓地消失于连绵山脉之间。

    他的心底无端地有些焦躁失落,似是有什么宝贵的东西正在缓缓地随他而去,若指尖流沙,根本无法挽留,这种复杂的感觉逼得他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他以为陆沅音会勃然大怒,会与他歇斯底里地争吵,与他打斗,反驳他,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想过,她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好似他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过路人,不值得她的目光为此停留片刻。

    顾凌秋眼底的郁色更浓,他死死地看着陆沅音离去的方向,却是一拳狠狠地砸向身旁的柱子!

    轻微的刺痛传来,鲜血自指尖溢出,一侧传来陆丝丝诧异的惊呼声……

    陆沅音并没有再留意身后之人。

    反思崖听起来直白简单,却是几乎令崇尧宗所有弟子都闻风丧胆,崖边并无一年四季日夜交替,唯有严寒酷暑,烈焰坚冰,和无尽的浓郁到令人绝望的黑暗。

    被

    关到此处的弟子,几乎皆是犯了大错。

    他们现在尚未有证据便直接将她关到此处,无非是见她陆家满门陨落,欺她无人撑腰。

    陆沅音坐在崖边,她的半边身子犹如坠入冰窟,另一边却是置身火海,一冷一热,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她已不知在这反思崖呆了多久,她已分不清时间,无论何时,这里皆是一片死寂,茫茫暗色中,唯有她或轻或重的呼吸声,一声声的,重重地砸在她的耳际。

    在这里,修炼与睡眠都成了一种奢望,每当她闭上眼睛之时,她总会不断地陷入梦魇,重复地做着噩梦,醒来周围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暗色。

    她可以在黑暗中视物,然而这里就像是一层叠着一层的暗色,她看到的,永远都只是那熟悉到令人厌恶的黑。

    黑暗放大了她心底的焦躁与恐惧。

    陆沅音也曾借着暗色掩印偷偷掉两滴泪,为何偏偏就是她那么倒霉,生来便是这么个恶毒炮灰对照组,遇到陆丝丝他们这群害人精,为何她要遭遇这一切?!

    陆沅音也曾想过,倒不如就直接在这寻个山崖跳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一了百了,死了算了,省的在这受窝囊气。

    然而她摸到崖边之时,她又忍不住收回了脚,罢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想求救,却又不知能找谁。

    无人能救她,能救她之人又不愿救她,她像是个笼中困兽,无处可逃。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陆沅音感觉她即将被这无边的暗色与死寂逼疯之时,隐隐约约间,她却似是听到了声清脆的鸟鸣。

    陆沅音险些以为自己幻听,然而下一秒,一枚圆圆的,带着清香的果子便直直地砸到了她的怀中,陆沅音眼睛一亮,这颗果子似是滴雨露砸进了她干涸的心间,她又有信心活了下去。

    她顾不得这枚果子有没有毒,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她只知道,她若是再这般下去,她真的会郁结于心而死。

    这之后,陆沅音又开始了频繁的呕吐,哪怕她未曾进食,胃中空无一物,她依旧会莫名其妙地呕吐。

    陆沅音试着给自己把脉,然而这段时日在这反思崖内险些呆的她精神错乱,指下的脉搏亦是混乱不堪,她头一次看不懂她的脉搏。

    陆沅音可以感觉到自己日渐消瘦,她原本虽瘦,腰间却也有着层软肉,时不时还能掐点小肚子,现在她的腰简直细的可怜,腰间的系带渐宽。

    陆沅音又恢复了先前要死不活的模样,她躺在地上,呆呆地看

    着不知是天空还是哪里的地方,却觉眼前刺痛,一道光亮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陆沅音几乎以为这是她的错觉,她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那道光亮并未消失,反而愈发强烈!

    陆沅音眼睛刺痛,她已有太久未曾见过黑暗之外的东西,那道光亮刺的她眼底浮现层生理性的泪水,眼前一片模糊,她却仍是舍不得错开视线。

    她隐隐可以感受到一道模糊的身影缓缓地停留在她的身前,浅浅的嵐竹清香悄无声息地萦绕于她的鼻翼,陆沅音眼睫一颤,猛地抓紧了掌下的裙摆。

    这股清香她便是死都不会忘记,他陪她度过了数个春秋,在她生病时彻夜守在她的身边,她曾喜欢极了这味道。

    然而现在,她却只想将他扒皮抽骨碎尸万段。

    陆沅音唇角动了动,她微微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底神色,她并未如先前般唤他师尊,只有气无力道,“常烨仙君……”

    那人呼吸微滞,却是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声色清冷,“我来接你回家。”

    陆沅音鼻尖一酸,眼底有些发涩,几乎忍不住想质问他,为何要那般对她?

    既然做了那么多恶事,又何必惺惺作态装模作样地对她好。

    哄的她像个傻子似的围着他团团转。

    那里也并不是她的家。

    常烨仙君早就亲手毁了她的家。

    然而她终是什么都未能说的出来,她现在已被反思崖弄得精疲力尽,再没有心力去吵,她只想阖上眼睛,好好地休息片刻。

    视线渐渐恢复,陆沅音眨了眨眼睛,试图缓解眼底的酸涩,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立于她的身前,他的墨发披散,眉眼俊朗,目若点漆,似是画师精笔描摹所作,山风吹起了他青色的长袍,猎猎作响。

    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陆沅音视线一滞,只见他的腰间悬坠着一枚已经褪色的璎珞,暖色的日光温柔地落了他满身,冲淡了他眸底的冷意。

    她避开他的手,垂着眼睫,神色冷淡地自常烨仙君身边走过。

    这般疏离的动作常烨仙君指尖一顿,他的目光在陆沅音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只见她木着张小脸,在那思过崖待上两月未曾见光,她的皮肤白皙的近乎透明,唇色亦是苍白,整个人都虚弱的似是要随风散去。

    透着丝无处宣泄的压抑,似是随时都会崩溃。

    短短数日,她便似是被磨平了棱角,没了往日的明媚与灵动。

    常烨仙君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他以为,陆沅音出来会同他争吵,会气他不早点来救她,亦或者是与他闹脾气,却从未想过,她会是这般反应,平淡,无可无何。

    这条路他们共同走过成百上千次,却从未有一次,是这般沉默而疏离的模样。

    面对着她的冷脸,平日里性子孤僻古怪的常烨仙君却是并未生气,他静静地跟在陆沅音的身后,低声道,“陆丝丝灵根破碎,再也没法修炼。”

    “佟金宇惨死,佟家不会善罢甘休。”

    陆沅音眼睫颤了颤,她的心底涌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她几乎不敢听他接下来的话,她逃避般地加快了脚步,呼啸的山风刮过她的脸颊,带起轻微的刺痛,陆沅音大口地喘着粗气,却仍听到常烨仙君的声音缓缓地自身后传来。

    “宗主查阅古籍,决定以你一身血肉为她重塑灵根。”

    他的声音清冷,似是山涧潺潺流淌的山泉,带着丝寒凉。

    陆沅音只埋着头,大步向前跑去,她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她年幼之时爹娘为她寻遍天下灵药,她又常年与灵草丹药为伍,早已被灵草的灵气熏染,对陆丝丝而言,她本就是最好的一味药材。

    陆沅音停在了碧海阁之外,朱红的大门紧闭,她却仍是能闻到房内浓郁的血腥味,伴随着女子低低的啜泣声,绵延不绝地传入她的耳际。

    陆沅音微微推开门,便见陆丝丝披着件月白长袍,面容苍白地坐在院子内,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的面上,她原本圆圆的脸早已瘦的没了半点肉,一双眼看起来大的吓人,露在外的手腕细的似是一折就断。

    陆母有些心疼地为她理了理身上的衣物,见着她这般消瘦苍白的模样,她忍不住骂道,“那个杀千刀的白眼狼,早知她如此心狠手辣,当初我们就不该留她!”

    话落,她却又是破涕为笑道,“我们养了她那么多年就当喂了狗了,好在现在她还有点作用,到时宗主摘了她的灵根,你就又能修炼了!”

    几个女修亦是围在她们身边,不断柔声地安慰着她,“是呀,放心吧丝丝,有常烨仙君出手,定然没问题的,至于那个贱人你就别管她了,她不值得!”

    陆沅音闻言猛地推开房门,她看着神色愕然的陆母与陆丝丝众人,却是冷笑了声,“你们这些年抢了我父母留下的遗产,屡屡从我这里拿灵丹占便宜,我倒想知道你养我什么了?”

    “别人常说挟恩图报君子不为,伯母未曾照拂我半点却一直以恩人自

    居,真是好大的脸。”

    陆母没想到陆沅音竟会在这时出现,她看着众人惊诧的目光,瞬间涨红了脸,“你……”

    陆丝丝面色亦是有些难看,落在袖中的指尖猛地收紧,她的眼底闪过丝怒意,然而想到日后陆沅音的下场,她复又深吸了口气,再让她得意一会儿吧,她倒是要看看,陆沅音以后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这个废物终究是斗不过她的。

    陆丝丝露出了个委屈而苍白的笑容,她小声道,“阿音,你误会我们了……”

    陆沅音嗤笑了声,她穿过人群,神色冷淡地走向房间,“人在做天在看,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

    陆沅音出了反思崖,却又像是从未离开,她被锁在了这个精致的小院中,这里除了常烨仙君,便只有陆丝丝几人。

    她时不时可以听到陆丝丝绝望而无助的哭泣声,夹杂着陆母的安慰与叫骂声,尖锐刺耳。

    陆沅音偶尔会同她吵上一架,大多数时日,她只专心地摆弄着她的那个宝贝丹炉。

    似是已经接受了那些将要发生的事。

    陆丝丝的状态愈差,就在她再度陷入昏迷之时,一个细眉细眼,额间绘着火云印记的男修随着常烨仙君走进了小院,那男修一进门,目光便直直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打量与厌恶。

    常烨仙君并未见她。

    自从上次之后,他们便再未见过面。

    待看清她的容貌后,汪三山斜着眼睛,神色鄙夷地嗤笑了声,“你便是陆沅音?果然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沅音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人她倒是有些印象,陆丝丝忠实舔狗之一,为了陆丝丝做了不少丧尽天良之事。

    在常烨仙君未曾看到的地方,汪三山又张开嘴无声道,“你的这条破命能给丝丝换个灵根,好歹是有点用处。”

    汪三山从储物袋中取出大量的灵草与灵丹,依次摆在了桌上,他走出房间,对着常烨仙君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低声地与他交谈着,期间时不时含笑看向坐在窗边的陆丝丝,目光宠溺。

    陆沅音看着他们神态自若的模样,她微微抬头,定定地看着漆黑的房顶,她的眼底无端地有些酸涩,一股郁气沉积心底,她只觉整个人都似是个濒临爆炸的河豚。

    满心的愤懑与怒意几乎将她逼到崩溃。

    他们似乎并不担心她会逃。

    或者说,她也没可能逃离这里,除了常烨仙君,这山中还有崇尧宗主

    与各位长老坐镇

    莫说是她

    哪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插翅难逃。

    于他们而言

    她只不过是路边的一只蝼蚁

    随手便能取她性命。

    陆沅音有那么一刻

    甚至想着能拉着陆丝丝同归于尽也不错。

    然而似是察觉到了她身上骤起的杀意

    一道无形的微压缓缓地落在她的周身

    无声地警告着她

    她再无法动弹。

    陆母得到消息

    亦是满面喜意地赶往这里

    她看着汪三山

    神色间尽是哀求

    “劳烦大夫救救丝丝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丝丝还那么年轻

    若是不能再修炼

    她会受不了的!”

    汪三山连忙应道

    他压低了声音

    小声安慰道

    “伯母您不必担心

    有了这个贱人的灵根

    丝丝定会没事的。”

    陆沅音冷笑了声

    ?)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

    看着汪三山划破她的掌心

    探向她的脉搏。

    她沉默地等着她最终的结果。

    哪怕常烨仙君并未明说

    她也能猜到大半

    灵根一事玄之又玄

    根本不是他们这等凡人所能参透

    现如今陆丝丝灵根被毁。

    若是想要为她重塑灵根

    必须得有一道完好的灵根。

    十多年前

    因为陆丝丝的灵根

    陆家满门被屠。

    现如今

    轮到了她。

    陆沅音看着白皙的手腕

    眸底闪过丝暗色

    她哪怕自毁灵根

    也不会便宜陆丝丝。

    然而

    她尚未有什么动作

    面前的汪三山却是面色骤然大变

    他猛地站起身

    目光凶狠地看向陆沅音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你怀孕了?!

    你怎么不早说

    你这个贱人怎么这么不守妇道?你怎么能怀孕?!你之前怎么不说!”

    陆沅音一怔。

    她看着汪三山面上的怒色

    微微垂下了眼睫

    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她心中隐隐生出了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