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白轩的晚餐是一碗泡面,吃完面，他习惯性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安静的App，没有新的消息。
他的微信有两个置顶联系人和一个群。
两个置顶的联系人都是他的舅舅，群则是他们的家人群。
被父母遗弃后,舅舅们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他敬重他们,依赖他们,习惯性地把他们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打开和小舅舅的聊天框，他们最后的交流是在今天下午。
本来说好今天要去舅舅们家里吃团圆饭,其实就是一次简单的家庭聚餐，是他自己偷偷地把这叫做“团圆饭”。
不过这确实也是他们家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平均每周都会抽出一天，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
他非常重视这一天,认为这是他没被家人抛弃的证明。
只要舅舅喊大家一起吃饭，不管手上有多重要的事,他都会暂时放下,去舅舅家吃这顿“团圆饭”。
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主动缺席过一次。
不过舅舅们都很忙，还经常出差不在南城。
偶尔没办法一起聚餐了,舅舅们会给他发消息道歉。
其实根本不用道歉，这些他都能理解。
就像今天，他们本来也要聚餐的,但是舅舅说有重要的客人来,今天的聚餐先取消了。
舅舅还给他转了两百块钱，让他自己在外面吃，别亏待了自己。
他点开红包和转账记录，分别查看了一下。
舅舅给他转钱的频次很高，而且都是几百几百的转。
逢年过节时甚至还会上四位数。
这些钱他不舍得用,全都存了起来，现在已经有小十几万的存款。
还记得他小时候对钱没什么概念，看到喜欢的玩具，上千块的都闹着要父母买。
成了孤儿后，他的金钱观念改变了很多，怕自己花钱太多被舅舅嫌弃，他变得极为节俭。
生活用具都挑最便宜的买，在学校吃饭只吃便宜的食堂，从不去外面吃。
可是学校的食堂饭菜并不好吃，他的同学们都喜欢去外面吃。
他本来有一些好朋友，那些朋友总是邀请他一起去外面吃，他也总是拒绝。
学生时代，同学之间的友谊源自于日常的相处，吃饭是重要的社交环节，因为他的屡屡缺席，朋友们开始与他渐行渐远，到最后就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
他在朋友和家人之间做了取舍，坚定地选择了家人。
他从来没有和舅舅说起过他的节俭，只用事实向他们证明养他不需用花太多钱。
和几个表弟表妹不一样，他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主动向舅舅要过钱，生活费和学习费用那些舅舅都会给他，其他的一些娱乐费用几乎为零。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虽然被父母抛弃了，但至少还是个幸福的孩子。因为还有舅舅愿意养他。
他也一直很想尽自己所能回报舅舅。
可现在……
他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旁边一整排的书柜。
书柜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
有父母留下来的，有他从小到大的学习用书，还有后来买的一些书。
他后面买的那些书全都和虚拟现实有关，自从了解这个领域之后，他对这个东西非常感兴趣。
只可惜他的脑子不好使，那些书买回来了却只能被束之高阁。
他也曾认真阅读过，那些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就完全看不懂了。
像是在看天方夜谭，根本无法理解。
他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兴趣是兴趣，实力是实力，没有人规定对一个东西有兴趣，就一定得在这方面做出成就。
可午夜梦回时，他又总是心有不甘。
他记得，他记得他小时候是过目不忘的，老师讲的东西，小朋友们都还没有绕过弯来时，他已经能想到下一步了。
老师总是夸他是神童，对他的未来有很高的期许。
可他怎么就突然变笨了呢？
他想不出原因，就把这些罪全都归咎在了父母身上——
肯定是他们抛弃了他，他才会变笨。
不管有没有事实依据，反正他找到借口了。
然而，然而……
有人说父母没有抛弃他。
他这些年一直都在把仇人当恩人。
他的心情很不好受。
想起偶尔在街边看到的醉汉，从来都没有喝过酒的他突然想喝酒，想试试看酒精是不是真的可以麻痹自己。
只是他才刚升起这个念头，一阵铺天盖地的睡意突然袭来。
甚至都来不及往卧室走，他直接睡倒在了沙发上。
“小轩……”
是谁？
好熟悉的声音。
是谁在叫他？
“小轩
……宝贝……”
是谁？
云白轩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四面都是白茫茫的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站在地上三百六十度旋转，转了好几圈，终于看到一个身上散发着白光的女人。
“小轩……”
这个声音是那个女人发出的。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这样的呼喊，好像只在睡梦里听过。
“小轩，我的宝贝。”
听女人的声音，她好像在哭。
她明明一直在呼喊他，却总是站在原地，不肯上前一步。
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在哭，可是却看不到她的眼泪。
“妈妈好想你……”
妈……妈？
好陌生的词汇。
他把那个词含在嘴里，抵在舌尖，不知为何，鼻子竟然有些泛酸。
如果今天下午没有遇到那个神秘女子，他也许会直接转头离开，可现在的他心中有了怀疑，脚上似是有千万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怎么都挪不动脚步。
和女人一样，他也像个傻子，傻傻地站在原地。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会突然梦到她呢？
被抛弃后，他从来没有梦到过他们两个。就好像不只是他的人生，他们甚至把梦里的他也一并抛弃了。
从来没有入梦，这是多狠的心啊？
一直到现在，十几年过去，他甚至已经忘了他们的长相。
——他以为自己忘了。
可当她再出现在他面前时，印象竟然如此深刻。
他其实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小轩，妈妈对不起你。”
女人终于动了，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他面前。
她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云白轩只看着她，倔强地也不肯说话。
他看她抬起手，手掌落在他头顶，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摸着他的头。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头顶好像有点凉意，像是有温润的凉水透过他的头盖骨，一点一点地往里浸润着他的大脑。
虽然是凉水，却让他感到很舒服。
前所未有的惬意。
昏昏沉沉了十几年的大脑，似乎在开始变清晰，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在梦里清醒一回。
云白轩抬眼，终于肯看女人的眼睛。
女人回他一个温柔的笑容，用同样温柔的声音说：
“祝我的小轩，聪明伶俐，万事顺意。”
好像不是他的错觉，他发现女人的身体似乎在慢慢的变透明，而且变化的速度越来越快。
从一开始近乎是实体的状态，到现在，她的身体已经是半透明状态了。
“你——”云白轩艰难开口。
他的声音有些发涩。
如果说刚才女人摸他的时候，他才能感受到她手的轮廓，可现在，当她用她那近乎透明的手轻抚他的脸颊，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
云白轩终于着急了。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突然变透明了？”
他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捏着，有些喘不过气。
脑海里有不好的预感，他强忍着酸涩不肯落泪，质问她：“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没有。”
女人摇摇头，用温柔慈爱的目光看着他。
“从来没有不要你。”她说：“爸爸没有坚持下来，他让我告诉你，他也很爱你。”
眼泪再也不受控制争相涌出，云白轩猛地抬手捂住眼睛，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
自从父母离开后，他再也没有像这样哭过了。
他嚎啕大哭，想要去抱女人的腿，手却直接穿过了她的魂体。
“对不起，不能陪你长大。”
云白轩想说没关系，可他说不出话。
“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以后也要这样好好照顾自己。”
“不……不要……”
这样的话，他不想听。
“你两个舅舅一家都不是好人，不要再和他们来往。那个很漂亮的仙姑心地善良，遇到困难可以去求她帮忙。”
云白轩松开手，想多看看她，却惊讶地发现她的身影已经和他拉开了很长的距离。
“妈妈？”
他终于急了，连滚带爬地朝她远去的方向跑，可她却微笑着，就那样慢慢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妈妈——”
云白轩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脸上冰冰凉凉的，他用手摸了一下，全是眼泪。
刚才那是梦？
他坐在沙发上，梦里的场景历历在目，非常清晰。
胸口难受得厉害，心脏好像被人
挖出来丢进了海底，那种让人窒息的挤压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另一边。
姜叶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几乎透明的魂魄。
女子从悲痛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见姜叶如此，似乎有些尴尬。
她再一次跪在了姜叶面前，给姜叶俯首磕头。
“还请仙姑帮我照看一下小轩，我来世愿衔环结草，报答您的恩德。”
她知道自己这有点蹬鼻子上脸，如果不是姜叶愿意帮忙，她甚至都没有办法见儿子最后一面。
可她也是没有办法了。
她的两个弟弟都不是人，而她死得太早，人心变化，都不知道还有谁能值得她信任。把云白轩托付给谁，都不如托付给姜叶让她放心。
“您也不用多看着他，只要在他有大难的时候稍微帮他一下……”
小困难不用帮，相信云白轩自己就能过。
如果让姜叶在他遇到大难时伸手相助，那姜叶肯定也要付出相应大的代价。
女人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越说越小声。
“没有那两家子扒在他身上吸他的气运，你还把你的气运都给了他，他接下来的一生都不会再有劫难。”姜叶说。
“是这样吗？那太好了！”
这句话无疑是定心丸，让女人放下心来。
她笑着给姜叶磕了几个头，被黑白无常连带着其他魂魄一起带走了。
他们走后，周围一片静谧。
乌云散开，月光再次温柔洒落，照亮了大地。
姜叶抬头借着月色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她也是刚刚才发现的，她身上竟然隐隐有了功德金光。
虽然没有系统，但姜叶总觉得她这次回来可能也是带着任务的。
要不然这些事情不会这么凑巧，全让她赶上了。
像超度鬼魂这种事应该只是其中之一，她这一次做出的比较大的贡献，应该是弄死了那两个气运小偷。
单凭超度这波鬼魂就能获得功德金光似乎不太可能。
姜叶再次召唤出风鸣剑，让它把那个坑恢复原状。
她抬眼看了看月亮，又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栋别墅。
林耀忠是个烂人，但他挑的这栋房子风水还不错。
尤其是他的书房和储物间，因为布局好，甚至可以达到简易聚气的效果。
她准备在这里待两天。
她来到书房，才刚刚找了一个好位置盘腿坐下
，就接到了姜舟的电话。
刚一接通，扬声器就传来姜舟急哄哄的声音。
“姐姐，你要回来了吗？”
她这次出行把手机带了出来，留在导演手上的那个是她用障眼法变的。
“事情还没处理完，估计还要个两天。”姜叶说。
姜舟本来很兴奋的，一听到她这个回答，人直接萎靡了。
“还有什么事吗？”她随口问。
“不是吧？？？”
电话那头传来姜舟不敢置信的声音。
他像是想大声说话，又怕引起人的注意，于是艰难地压低声音，问她：“才说了一句话你就想挂电话了？”
姜叶笑了笑。
“逗你呢。”
姜舟“哼”了一声，说了句：“查岗！我看看你现在在哪。”
说完，挂断语音，申请视频连线。
姜叶接通了，带着他把书房看了一遍，大概解释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
于是电话那边又传来姜舟的哀嚎。
“都怪这该死的节目，害我不能第一线吃瓜！”
“女鬼表现的怎么样？”姜叶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问：“你们没有被人发现吧？”
“没有，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姜舟的声音又拽了起来。
他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得意道：“我可是你姜叶的弟弟，我的演技还是很厉害的。”
女鬼恢复原身，默默凑了过来。
“我们的演技不太好，主人。”她站在姜舟身后，无情拆台。
不顾姜舟警告的眼神，她继续说道：“他们都问我们今天怎么怪怪的是不是吵架了，我说我不想理他。”
“本来以为你今晚就会回来，我们明天和好。可你说还要几天，问题是我们吵架根本就不可能超过半天啊。”
姜舟说着，幽怨的目光透过屏幕看过来，对姜叶展开无声谴责。
姜叶却笑着说：“只能麻烦你们再多演几天了，就当提升演技。”
姜舟：“我的演技还需要提升吗？！”
女鬼连连点头：“要提升的。”
姜舟再次转过去怒视她，女鬼却完全不为所惧。
换成是以前，她还会为了讨好姜叶而去讨好的姜舟，但现在她已经死是姜叶的鬼了，无需再曲线救国。
“不行就让她装病，在房子里躲两天，我最迟两天后回去。”
姜叶说。
姜舟点点头，女鬼也表示同意。
女鬼其实不太喜欢在外面玩，相比于拥有人身行走在外，她更喜欢当鬼。
“那两个女的一下子不阴阳人就好像要死了一样，”她说：“我等会儿就去吓死她们，让她们再逼逼赖赖。”
“那你怎么以前不去吓她们？”
姜舟没好气地问。
程清韵和柳青青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针对他们姐弟俩。
在姜舟看来，女鬼明明可以去吓唬她们两个以作惩罚，之前却没有行动，那就是她作为从属的失职！
“我之前……我之前一直都在吓唬周禹丞！”
女鬼难得聪明一次，听懂了姜舟的言外之意。
她指了指手机屏幕里的姜叶，说：“不信你问主人，周禹丞好几天睡不好觉都有我的一份功劳。”
姜叶点点头：“对，她之前的重心都在周禹丞和其他事上，帮了我不少忙。”
女鬼感动得几乎要落泪了。
还好有姜叶帮她说话，不然她就要背上不称职小妹的骂名了。
姜舟自觉理亏，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说到周禹丞，姜叶的手机弹出一条推送。
【家长控诉顶流男星诱*未成年】
她点进去，第一个视频是一对夫妻手拿身份证，对着镜头实名控诉顶流明星周禹丞诱X他们的未成年女儿。
“某音上有周禹丞的黑料被爆出来了，你快看。”
姜舟对别人的八卦不感兴趣，但是姜叶都说了，他只能打开某音。
都不用搜，第一条推送的视频就直接是。
视频里的夫妻俩都显得很苍老，全程是女人在诉说。
可以看出她说得很艰难，视频有不少被剪辑的痕迹，像是她说到一半忍不住哽咽，停止录制，去缓解了情绪，再回来继续说。
她说她的女儿小桑今年才上高一，周禹丞通过小桑的同班同学小草认识了她。
在说的过程中，他们还展示了小桑的日记本，上面记录了小桑从认识周禹丞到被他迫害、再到自杀身亡的全过程。
小桑和小草是好朋友，偶尔会去小草家玩，认识了周禹丞。
小草的哥哥小璋有先天疾病，但是小草家里穷，没钱给小璋治病。小草经常为此发愁，小桑也为好朋友担忧。
周禹丞是他们的远房表哥。
他以给小璋准备惊喜和准
备带他去看病为由，把小桑单独骗上了车，带到自己家里实施暴行。之后又拍摄了小桑的照片和视频，以此威胁小桑，让小桑去陪了好几个金主睡觉。
小桑在日记本里写满了“我好脏”这三个字，最后选择在一个午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公道，让犯罪分子受到他应有的惩罚，可是他手眼通天，我们连起诉他都做不到，他们说日记不能作为证据。我们的视频、照片和文字全都发不出去，发一个被删一个。但是我们不会放弃的，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会一直和他死磕到底。”
说到最后，她还给小草和小璋道歉。
她说她本不想把他们卷进来，她知道小草是无辜的，可是为了给小桑讨回公道，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姜舟皱着眉头看完全部内容。
“我知道他很烂，但是我没想到他会烂成这样。”
他心里像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很难受。
“那小鬼嘴严得很，”女鬼说：“她现在看到我不会跑了，但是我找她套了好几次话，她都不肯说她是怎么死的，原来竟然也这么可怜吗？”
“他们之前发不出视频，今晚突然能把视频发出来了，是因为姐姐你杀了那个借运的人吗？”
姜叶点头：“应该是的。”
“这样一来，他以前做的很多坏事应该都能慢慢浮现出来吧？小鬼是未成年，他犯法了都。”
女鬼说着，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
“我等会儿再去吓吓他，先给小鬼收点利息。”
“现在视频既然发出来了，还引发了这么多的关注，警方肯定不会再坐视不理。”姜叶说：“牵扯到未成年，不说周禹丞背后那些参与了这次事件的金主，周禹丞自己至少得脱层皮。”
女鬼皱紧了眉头。
“那些人有钱有势，还藏在幕后，很可能会用钱摆平，难道要放过他们吗？”
“当然不会。”
姜叶微微勾起嘴角，笑意不达眼底。
“他们就算能逃得过法律的制裁，也逃不过我的审判。”
这世上自愿送上门的女人那么多，这些人却偏要强迫未成年……
有钱有势是吧？那就别怪她以恶制恶。
这些人知法犯法，屁股肯定不干净，只要挖出他们犯罪的证据，不愁没办法送他们下地狱。
“小桑那边，她不想回答你就别问了，不要吓到她。”姜叶说。
女鬼点点头。
“她的魂魄越来越单薄了，估计撑不了多久……”
“没事，等我回来，我直接去找她。”
这些年她忙完这个忙那个，差点都忘了这小鬼的事。
“你这两天注意看着点周禹丞，我怀疑他可能会提前逃跑。”
女鬼当即起身，留下一句：“我现在就去盯着他！”
风风火火地走了。
姜舟确定她走远了，才回头看向姜叶。
“姐姐，”他情绪低落，说：“我总觉得我以前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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