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远处的琴声不知何时停止,风中再无悠扬乐音。

    沈溯将慕容晟一拎,道:“小舅,你不是有话要和姜五姑娘说?我们且到一边等着。”

    慕容晟还没回过神来,人已被提溜走。

    他们走出去好远,沈溯才无比嫌弃地将其放开。

    “你小子是不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小舅的话你都敢不听,居然还不知死活地招惹那姜五。我看你是真的想死!男子汉大丈夫,若是死得糊里糊涂多窝囊。我看不如将你扔到边关去,还能搏一个战死沙场的美名。”

    慕容晟嘟哝着,“我不想死,不就是说个话而已,又死不了人……”

    “是这样吗?”沈溯眼神睨着,嘲弄一笑。“人家姑娘可是说了,你若是敢缠着她,她死活也要嫁你。等你死后住你的大房子,花你的银子,然后再养几个唇红齿白的面首,当一个逍遥快活的望门寡。”

    “溯表哥,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慕容晟大惊,难道那日他和姜五说的话,真被人听了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何况是墙头自己往小舅那边倒了。

    沈溯朝那边望去,心下啧啧。

    一墨一粉的衣着,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墨色勾勒出静立苍穹的树木,粉色描绘着花朵的娇艳,那么的相得益彰。

    一个克夫命,一个刚好能压住,不是天生一对一是什么?“

    “溯表哥,你说小皇叔在和姜五说什么?”慕容晟也看着他们,不仅目光有些恍惚,心也跟着恍惚起来。

    “晟儿,以后那姜五与你无关,你切莫再去招惹。便是见着了,也该客气一些。”

    “为什么?”

    沈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要记住,我是为你好。”

    他仿佛没听到,喃喃,“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

    “此生不能婚嫁,你可有怨?”慕容梵问姜姒。

    姜姒方才就在想,这位王爷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听到对方如此一问,便知还是因为自己命相有异一事。

    “回王爷的话,臣女没有。”她低下头去,视线之中是男子修长如玉竹的手,以及手里的佛珠。那佛珠应是沉香所制,已盘至颗颗光润。当佛珠不停转动时,一颗天眼石露出真容。

    传闻这位天家佛子握天眼石而生,也不知是不是就是这个?

    “王爷应知,我前世是孤煞劳苦之人,无人在意,也

    无人依靠。那时我就在想,有父母亲人的疼爱到底是什么滋味,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又该是何等的幸运。再世为人,我想要的都有,我还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至于嫁人一事,对我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

    四下一片安静,唯有风不时吹过。

    良久,她听到慕容梵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姜姒。”

    上辈子她也叫姜姒。

    “姜姒。”慕容梵念着她的名字,声音近在咫尺,又好似从天边而来。

    她像是受到蛊惑般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子。

    慕容梵的容貌堪比神子,俊美而清冷,一双眼睛更是包罗万象。明明平和而悲悯,却好比一面奇妙的琉璃幻镜,隐含着无数的斑斓色彩。

    “王爷,我写给您的信,您收到了吗?”

    “嗯。”

    “那臣女现在可以走了吗?”

    “可以。”

    走出去几步后,姜姒想起一事,问:“王爷,今日之事您已悉数知晓,我是不是不用再写信说清了?”

    回答她的,是慕容梵平静的沉默。

    沉默就是默认,那就是不写。

    她心想着,加快脚步与姜家人汇合。

    所有人都没有提前离开,而是全部在原地等她。她远远看到不停往这边朝望的母亲,伸手挥了一挥。

    顾氏也看到了她,迫不及待地迎上来。

    “玉哥儿,王妃找你所为何事?”

    姜姒望向众人,目光在姜姽那里故意停了一下,“不是王妃找我,是世子爷找我。”

    话音一落,便感觉众人的眼神皆是变得微妙。

    她仿佛一无所觉,小脸一板,气愤道:“世子爷是找我算账的,他说我送给他的生辰礼用心险恶。”

    这话一出,众人大惊。

    顾氏忙问,“玉哥儿,这到底怎么回事?你送的不是一块砚台吗?砚台有什么用心险恶的?”

    “女儿也不知道。”姜姒越发气愤,“也不知是哪个黑心肝的,竟然把那砚台砸碎了。世子爷说我送他一堆碎石头,实在是气不过,这才找我过去质问。”

    “砚台怎么会碎?”顾氏不知是在问谁,眉头拧成一团。

    祝安小声回道:“三夫人,都怪奴婢,是奴婢疏忽。方才五姑娘问奴婢东西有没有离手过,奴婢只记得装马车时,柳风有事找奴婢……”

    柳风是姜姽的丫头,闻言大呼冤枉,“祝安,你血口喷人。我找你,且与你一道走的,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我也没说是你啊。”祝安反驳着,“我就是仔细回想自己到底哪里疏忽了……”

    “好了,此事回去再议。”谢氏当了这么多年家,此时心里已然有了数。这样的伎俩在深宅大院完全不够看,遂目光凌厉地看了一眼姜姽。

    姜姽已是委屈地红了眼眶,“母亲,女儿绝对没有……”

    话被打断,只听到谢氏在问姜姒,“五丫头,那你是如何回答世子爷的?”

    谢氏比谁都清楚,这种事无论是谁做的,那都是他们姜家自己的事,要查要罚也要等回去之后再说。

    而今最为紧要的是,此事如何向王府和世子爷交待。不管砚台是怎么碎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力圆过去。

    姜姒小脸还有愤怒之色,稚嫩一如孩童,“我又不能把那砚台恢复原状,只能顺着说,就当碎砚台是我送的,我祝他碎碎(岁岁)平安。”

    顾氏提着的心,瞬间就踏实了。

    谢氏也很欣慰,“五丫头,你做得不错。”

    一行人回府后,整个姜家上下不多时都知道府里的五姑娘在王府大出风头之事,口口相传地讨论着那几个戏法。

    姜烜简直是捶胸顿足,一脸幽怨捂着心口指责姜姒没良心。

    “我可是你二哥,小时候都是我偷偷带你去看杂耍,你几时学会变戏法的,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你个小没良心的!”

    姜姒躲在顾氏身后笑,“二哥,你也不能怪我,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的。若不是今日被逼急了,我是真不知道。”

    顾氏闻言,脸色渐淡。

    今日之事,她看得明白,四丫头怕是……

    她担心女儿吃亏,送女儿回房时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交待,让女儿日后离姜姽远一些,平日里也多长两个心眼。

    姜姒一一应着,乖巧至极。

    离远是不可能的,便是自己想远离,姜姽也不会答应。

    她们二人,一个原是女主,一个不过炮灰尔。炮灰没死,女主俨然黑化,也或者本来就是黑的,所以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应该不会善了。

    ……

    夜色正浓,星月无踪。

    姜姒陷在梦中,梦中她仿佛置身一片花海。花开得争奇斗妍,红的粉的紫的黄的白的,一簇簇锦团似的招人喜欢。

    她凑近一些,闻到淡淡的冷香

    。

    香气一入脑

    她蓦地醒了过来。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帐顶

    有些奇怪自己会突然醒来。再不经意地侧着头

    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房间内留着夜烛

    烛火被剪了灯芯

    芯火如豆一般

    虽不亮

    却能让人一眼视物。

    床边坐着一个人

    墨衣披发

    哪怕是坐着

    也能看出飘逸脱尘之感。绝佳的五官中

    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仿佛能包容世间的一切。

    慕容梵!

    难道是因为她今日没有写信说明

    这位王爷连夜登门来问?

    她不是问过了吗?

    这不能够啊。

    她意欲起身时

    这才发自己的脉搏处被男人的两根手指压着。

    “王爷

    您还会看病?”

    “闲来无事

    曾学过一些。”慕容梵将手收回

    语气平和

    “气血浮虚

    阴亏怯瘦

    不养阳寿

    不利子嗣。”

    不长寿确实是大问题。

    她拥被坐起

    顺便理了理散乱的发。“王爷

    请问我应该如何调理身体

    才能确保活长久一些?”

    青丝遮住她的脸

    越发显得一掌以覆之。娇如芙蓉的面庞犹带着稚气

    雪肌玉肤更显怜弱之态

    唯一双澄清如水的眸子

    却透着历经世事的积淀。

    慕容梵看着她

    道:“我会给你做一些药丸

    既能养寿

    又能利于生养。”

    这实在是再好不过。

    但她一个不能嫁人的姑娘

    生孩子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王爷

    不必太过麻烦

    生不生养的就算了

    您都说我不能嫁人

    这个病治不治都行

    您只要做一些能养寿的药丸便成。”

    “我只说你不能嫁人

    未曾说过你不能生子。能不能是你之底气

    生不生是你之意愿。他日你若愿意

    大可远离京城借人生子

    或是言夫早亡

    或是以和离为由

    此后有子傍身

    或许好过孤独终老。”

    这话从一个古人口中说出

    如何不让姜姒震惊。

    震惊之余

    她狠狠心动。

    “王爷

    ?漫步长安)

    您这思想觉悟

    比之这世间所有人

    说是遥遥领先几百年亦不为过。”

    “几百年?”

    嫌少?

    她弯着眉眼

    伸出一指

    “那就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