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纪宏明第二天上午回家的时候满面红光,一点也没有生气的迹象,甚至进门的时候还在高兴的哼歌。

    侯玉珍看见他没什么好脸色,纪宏明一推门就看见侯玉珍,脸上的笑也一点点的淡了下去。

    其实,纪宏明是很想转身离开的,但是想想,他还是忍住心中的不情愿,跟侯玉珍说:“玉珍,咱们聊聊。”

    侯玉珍冷着脸说:“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纪宏明快被气死了,但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跟侯玉珍决裂的时候,他需要钱。

    周启元那边说了,要是打算合伙一起干,现在就要准备钱了,下个月他们好一起去趟滨市。

    他们打算合伙开家具厂,想看看市里有什么时兴的款式,然后再回来找厂子,生产。

    周启元已经跟他保证过了,周家是有门路的,只不过也是苦于钱不够,才找人合伙,只要东西生产出来,周启元就能卖出去。

    这正中纪宏明的下怀,纪宏明老早就盘算着自己做点什么,可是他这人自命不凡,眼高手低,小买卖他看不上,大买卖轮不到他,碰上周启元这趟,纯属是他撞大运。

    原本,周启元是看不上纪宏明的,他要做的买卖挺大的,需要的启动资金可不小,不是街边摆摊那样几乎无本的买卖,可耐不住纪宏明软磨硬泡,加之他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等等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把钱筹来。

    纪宏明耐着性子跟侯玉珍说:“我知道你生气,但是侯玉珍,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孩子还得看病上学,日子还得过,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觉得这样耗下去根本没意义吗?”

    虽然侯玉珍打心底里不想再相信纪宏明嘴里吐出的半个标点符号,但是她很想知道,他肚子里面到底憋了什么屁,所以半晌,侯玉珍还是点点头,坐在沙发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纪宏明松了口气,然后也坐了下来,斟酌着把自己跟周启元的计划跟侯玉珍说了。

    当然,这是被他修饰过的,很多他不想让侯玉珍知晓的细节,都被他糊弄了过去。

    侯玉珍坐在那里,冷静的过滤掉了纪宏明的连篇鬼话,从其中总结出了两个字:要钱!

    侯玉珍气极反笑,难得起了好奇的心思,问他:“那你这找厂子做家具,需要多少钱?”

    纪宏明笑笑,搓着手说,“不多,就十万……”

    饶是侯玉珍有准备,还是被纪宏明吓得瞪大

    了眼睛:“多少?”

    纪宏明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可还是说:“十万。”

    侯玉珍纳闷:“家里哪有十万给你做生意?”

    嘴上这样说着,可是侯玉珍却愈发确信了原本纪宏明故意不管重病的纪骄是真的,他就是故意的!

    他故意想把孩子弄病,然后从家里骗钱。

    侯玉珍心中一阵一阵的发寒,一开始,她只是觉得纪宏明这个人有点虚伪,有点恶心,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这个人可怕了。

    不行,她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的孩子远离纪宏明,这个男人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这太可怕了,这不就是电影电视剧里面那些冷血的亡命徒吗,跟他搅合在一起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几乎是瞬间的,一直犹豫不决不知道怎么拿主意的侯玉珍就下定了决心。

    事关她的孩子,那是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的!

    纪宏明却不知道侯玉珍心中那些惊涛骇浪和刚下的决心,听见侯玉珍这么问,搓着手,笑了起来:“咱家是没有这么多现钱,可这不是有老爷子给留下的房子吗,你放心,等咱们赚钱了,再把这房子买回来,我知道你舍不得……”

    纪宏明的话没说完,沙发上的侯玉珍突然暴起,拎着茶几上的茶缸子就朝纪宏明扔了过去:“好你个纪宏明,我说你怎么肯这么好声好气跟我说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哐”的一声,纪宏明伸手挡了一下,茶缸子撞在他的腕骨上,疼得他直龇牙,但是更难堪的是,里面的水也泼到了他的身上,滴滴答答的顺着浅色的裤子往下淌。

    纪宏明也急了:“侯玉珍,你是泼妇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你非要动手吗?”

    侯玉珍不客气的说:“好好说?好好说,你也得说人话才行,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叫我卖房子?这是我爸留给我的房子,我凭什么卖房子,卖了房子我和孩子住哪?”

    侯玉珍抄起什么东西就打,她快被纪宏明给气死了。

    纪宏明一边躲一边怒道:“不是说了吗,等我赚到钱了,再把房子买回来,这都是暂时的!”

    “我呸!没钱就老老实实打工去,少做你那眼高手低的春秋大梦,我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卖我的房子!”

    侯玉珍逮住纪宏明,就把他腰间挂的一串钥匙给抢了下来,因为力气太大,把裤腰都给撕破了。

    “你这个小偷,你给我滚,你休想打我房子的主意!!”

    从纪宏

    明出现在小区,几个常在楼底下下棋聊八卦的老头老太就嗅到了味道,全都在楼下等着看热闹呢,果然,不久,就听见了里面骂骂咧咧的声音,大夏天的,窗户开着,纪家又是二楼,什么事情都叫人家给听去了。

    上面吵着,下面热火朝天的就开始讨论了,“嚯,卖房子?这可够大胆的,什么买卖需要卖房才能做啊。”

    有个老头抽了一口嘴里的旱烟,一双浑浊的眼睛冒着精光,压着声音说:“你们懂什么,做不做生意的两说,这两口子吵成这样,刀子都动了,一看就是不想过了,房是侯家留下的,如果不换成钱,那吃软饭的一个子儿都得不到……”

    旁边叉腰站着的老太太被老头说得浑身冒鸡皮疙瘩,“嘶……这什么人那,我家里也有个闺女的,眼看着要说对象了,我可得好好给她瞧瞧……”

    要是也找个这样呢,那她下半辈子都别想安生了。

    而楼上,侯玉珍一把夺过钥匙,把纪宏明给赶了出去。

    纪宏明灰头土脸的叫了半天门,侯玉珍铁了心的不给他开,他只能无能狂怒的下楼离开。

    刚下楼,迎面就看见了找上门的纪老头和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向来梳得整齐的头发凌乱无比,衣服也是昨天的,一看就没休息好,还不等纪宏明问他们什么事儿,纪老太太张嘴就哭。

    “大明啊,你媳妇不是个东西啊……”

    她把她家的大彩电和收音机全都搬走了啊!

    昨天老头老太太一回家,还以为是家里遭了贼,正闹着要去找警察,才停街坊邻居说了这个事儿,老太太差点被气得背过气去,当天晚上就闹着要回镇子上找侯玉珍。

    还是纪宏军劝说下来才答应先睡觉。

    没办法,要是他们二老到镇上来,又得他送,他干活快累死了,不想折腾了。

    老头老太太一夜没睡好,这一大早就来了。

    纪宏明被俩人哭的头皮发麻,眼看着周围又聚起了一堆看热闹的,脸开始不住的发烫,不顾哭闹的父母,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而侯玉珍,锁好门,趁着这些人闹个不停地功夫,拎着个包,悄悄溜了。

    *

    林小雨一大早就在村口等着纪骄,看见纪骄车筐里全是东西,一听说都是给她带的,便略带抱怨的说:“带这么多东西来干嘛呀,你怎么跟我这么客气?”

    纪骄赶紧澄清:“就下面那一打点心是我带的,剩下的水果全都是钱飞让我帮忙捎给你的!”

    林小雨一听,脸就红了。

    小声说:“你来的路上遇见他了?”

    纪骄心中一动,有意打听打听那几个人,就说:“是啊,就在厂子那片遇见他的,他们是什么人啊,厂子干活的?”

    林小雨摇了摇头,问她:“你不认识苏赫吗?”

    问完,也不等她回答,又说:“也对,你现在还在上学吧,不知道他也正常。”

    “苏赫在咱们这很出名的,很多人都知道他,他是善水村的,小时候爹娘就都没了,他大娘一家占了他家的房子,把他带大的。”

    “我听钱飞讲过,他大娘一家对他不好,不给吃不给喝,他堂哥还经常找来一帮小混混打他,所以苏赫很早就离家去了,一开始什么都干,年纪小的时候捡过垃圾,在厂子干过杂活,后来搬砖盖房子,给人干泥瓦匠,辗转几次,跟着一个车队跑南边去了,从那以后,他就有钱了。”

    “就兴旺路那边有个地毯厂你看见了吗,那个就是他的,钱飞他们原先都跟着他在南边赚钱了,也入股了那个厂子,他们算是那个厂子的老板。”

    纪骄了然了,怪不得住在后院呢,她就说他们那副模样不像是上班的。

    说话间,林小雨带着她停在了一扇狭窄的漆黑木门前,说:“到了。”

    纪骄抬眼一看,跟模糊记忆中的倒是一个样。

    林家一直都不富裕,纪骄想,不过再熬一熬就可以了,到时候拆迁了,日子就能好起来了。

    纪骄这么想着,就跟林小雨进了小院,入眼,纪骄就看见了挨着墙角歪歪扭扭堆叠起来的酒瓶子,全都是劣质白酒,大白天都能闻到一股撞人的酒味。

    酒瓶子一直堆到小院的菜地里,甚至压到了好几棵菜秧。

    林小雨的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和拘谨,纪骄很快别过了眼睛,然后兴致勃勃的问:“阿姨呢,好久没看见她了,今早走的时候我妈还让我向她带个好呢。”

    小雨抿着唇,说:“我妈病了,在屋子里面躺着呢,还是下次再看她吧,别叫她把病气过给你。”

    纪骄觉得一提到家里人,小雨就有点奇怪,可今天她是找朋友来玩的,不是给别人添堵的,见小雨不愿意让她见林母,纪骄也就不再提了。

    小雨从旁边的棚子里面拎了一个篮子,兴致勃勃的跟她说:“走,骄骄,我带你摘草莓去,我家园子里面的草莓又大又甜,长得可好了!”

    纪骄也笑了:“那我可有口福了!”

    小

    雨对她们小时候相处的细节都记得很清楚,两个姑娘沿着村子的河边一路闲逛过去,还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纪骄还八卦了她和钱飞的故事。

    一提起钱飞来,小雨的脸也有点红,她说:“我们就是在那个厂区认识的,我爸去年就不让我上学了,我就在那里找了个活儿,车间主任不好相与,经常给我穿小鞋扣工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胆子比较小,就一直都不敢说……”

    “但是有一次,他们实在太欺负人了,我就当街跟他们吵了起来。”

    “钱飞那伙人跟那个主任有过节,路过的时候就帮了我一把,那之后我们就认识了。”

    纪骄没去问林小雨为什么不上学了,无非就是那两个理由——没考上,或者家里不让上了,现在初中肄业在他们这个小镇上是很常见的,高中生都还是金贵的呢,街头上的那些小混混,有的人恐怕只上了小学而已。

    林家的条件不太好,她记忆中,姥爷就总跟她念叨,林小雨的父亲一直想要个儿子,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所以家里不愿意让她上了,很无奈,但是很现实。

    纪骄在心中叹气,可是她连自己的烂摊子都没收拾好呢,没法替别人担忧。

    她只能默默在心中祈祷,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夏日正是万物野蛮生长的时节,林家的菜园子里面开着一圈黄色的小野花,小黄花中间还点缀着圆滚滚的蒲公英。

    纪骄眼尖,还在木做的栅栏上看见了一只褐色的蚂蚱,这只小蚂蚱完美的隐藏在褐色的栅栏之间,肉眼几乎不可分辨。

    林小雨推开栅栏小门,引得栅栏一阵晃动,蚂蚱受惊,猛地一蹬后腿儿,就消失不见了。

    入眼就是一排整齐的紫色茄子,茄子旁边挨着绿色的菠菜,再后面就是红彤彤的饱满大草莓。

    林小雨兴奋的跑过去,摘下一颗草莓,用水壶里面的水冲了一下,递给了纪骄,纪骄塞进嘴里,然后惊喜的瞪圆了眼睛,草莓饱满多汁,酸酸甜甜的,汁水爆开,引得她的口水都在口腔里面泛滥了。

    纪骄冲林小雨竖起了大拇指:“太好吃了,这是阿姨种的吗?”

    林小雨点点头:“是我妈种的,我妈就是手巧,会做衣服还会种菜!”

    纪骄也跟着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王阿姨的手真的很巧,她小时候还穿过王阿姨给做的裙子呢,那件小裙子好像一直都没丢,就在老屋的箱底下压着。

    纪骄跟林小雨待了一整个下午,傍晚准备回家的时候看见了等在门口的侯

    玉珍。

    纪骄惊讶的说:“妈,您怎么来了?”

    侯玉珍说:“躲躲晦气,咱们这几天都住这,等你哥放假了再说。”

    ?)

    纪骄点点头,心下猜想,纪宏明肯定是回去过了,但是见侯玉珍这模样,她应该是没吃亏的。

    院子里面传来药的苦涩味道,纪骄只要一闻见那个味道,就想跑。

    她也真的跑了。

    侯玉珍见她推车要走,就问她:“上哪去,一会儿该吃饭了,还得喝药呢。”

    纪骄将从小雨家摘回来的草莓一分为二,拎上其中一份头也不回:“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一路骑到了兴旺路,拐进了那家地毯厂。

    没等她进去找人,就看见了站在木架子旁边的苏赫。

    见他转头朝自己看,纪骄大大方方的跑了过去,把手中的红色塑料袋递到了苏赫的跟前。

    没错,她就是来刷这些人好感的,交个朋友也好,这样将来对上那个豹哥,她或许能多几分胜算。

    “这是我在小雨家的菜园子里摘的草莓,特别甜,你们也尝尝。”

    她现在看见苏赫,还是会不由自主想起早晨那让人尴尬的一幕,但是纪骄想,脸皮厚一点也没什么,被看的都这么淡定,她一个看了别人的,有什么理由尴尬呢?

    苏赫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问她:“送错人了吧,钱飞在里头呢。”

    纪骄眨眨眼睛,说:“没送错啊,这是我摘的,不是小雨摘的。”

    苏赫接过红色的塑料袋看了一眼,然后说:“你跟我来。”

    纪骄不知道他要干嘛,可还是跟他去了后面。

    他俩没看见,他们转身的瞬间,屋子里面冒出了两个脑袋,钱飞和一个干活的年轻小伙子。

    “你说那姑娘送来的是什么东西?”

    小伙子说:“那还用问啊,肯定是暗恋老大所以给他送吃的来了!”

    钱飞来了兴趣,暗搓搓的追在俩人屁股后面跟了上去。

    只见纪骄还在今早的地方等着,而苏赫从自己的房间去而复返,把那个红色的塑料袋又还给了对方。

    但是从那袋子的形状,就可以看出来,里面装的不是刚才那东西。

    纪骄好奇的打开袋子看了一眼,是昨天钱飞送给林小雨的同款巧克力。

    她犹豫的说:“这会不会太贵重了……”

    苏赫这人挺霸道的,也没跟她客气两句,就直说:“放我这没人爱吃。”

    他们几个都不爱吃这种甜食。

    纪骄一想,他俩这一来一往,也算是朋友了?

    于是她笑开了,然后高兴的说:“那谢谢啦。”

    苏赫被她那过于灿烂热烈的笑容弄得怔了一下,然后点了一下头。

    纪骄哼着歌跑了。

    她骑车消失在大门口之后,钱飞才狗狗祟祟的凑上来,抻着脖子问:“哥,她送你啥了,你给她的是什么?”

    苏赫瞥他一眼,言简意赅:“少管。”

    钱飞被留在原地,不服气的喊:“不是,你俩交换定情信物呢?凭什么不让问啊!”

    他酸溜溜的。

    小雨还没送过他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