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港岛市。

    乌色海洋卷出白浪,轮渡在海浪中飘摇,绚烂的人造灯光照亮那一方海水,如同月影潇然荡漾。

    经纪人陈哥发来消息:“结束了我喊人来接你?”

    方禅音坐在甜品桌旁,看好友腮帮子鼓囊囊,半心半意地回复:“好。”

    阮栀心满意足地放下盘子。

    她皱着鼻子,大脑被糖分淹没,一时有点晕陶陶。

    方禅音满怀爱意地捏捏她的脸颊,瞟了眼时间,柔声道:“栀栀,一会回酒店。”

    “好噢。”

    这场酒宴她们并非主角,自然不需要实时候着。

    咖位大的明星们正在热络交际,交换联系方式;遇到几张面生的,下意识挂起客气笑容,询问对方身份。

    萧臣夜因着一张俊脸,以及娄颐鸣的几句交谈,被几个明星笑着搭讪。

    得知对方只是个“普通大学生”,颇为诧异,纳闷对视。

    当然,能认识一个人脉是一个。

    他们还是朝他要了联系方式。

    萧臣夜这厢被人拦着搭话。

    顾不到那边阮栀的动静,直到应付完毕,他手腕上红绳骤然传过一阵热烫,旋后,极快消失。

    他呼吸一紧。

    大步往阮栀方向走去时,手腕毫无动静,仿佛前一刻只是错觉。

    他不期与阮栀对上眼。

    富有魅力的明艳美人眼角弯着,懒洋洋拖着音调和身旁友人说话,眸子熠熠生辉,她的容颜并不逊色于宴会上的知名明星艺人们。

    “萧臣夜?”

    “阮学姐。”

    匍匐在幽暗处的某个触手兴致不高地吞咽恶魂结束。

    它攀爬过头顶放射性的吊灯光滑的金属表面。

    旋后,倾听着下方的动静。

    “你怎么在这?”

    “我……娄家人请我来的。”萧臣夜不能解释自己是因“玄道背景身份”而有资格进入酒会。

    他注意到周围不少人都竖起耳朵在听。

    他不由地压低声线,没说自己的“玄道身份”,是娄颐鸣酒会他能进入的邀请函证明。

    此前,周湛蠢货一般的发言已经让阮栀对他的印象大幅度降低。

    萧臣夜惴惴不安。

    他真心希望自己在阮学姐眼中的形象是“优秀”“完美”的。

    阮栀:“是之前说的事吗?”

    她眯起眼睛,长睫低垂,洇在眼下,打出一层浓郁的阴影,漂亮到近乎迫人。

    萧臣夜:“……”

    他再一次恨起周湛的“愚蠢”,让他不得不面对学姐的诘问。

    最终,只好干巴巴地、尴尬地弯出一个笑容:“是的。”

    阮栀若有所思。

    她并不相信周湛说的话,认定他是在“疯言疯语”,一并拉了萧臣夜发癫。

    正常人都会觉得,这两人属实癫公。

    人在轮渡酒会,推杯换盏之际,她察觉到酒会主人娄颐鸣和萧臣夜有过交谈。

    距离稍远,无法听清对话内容。

    这并不妨碍她看出娄颐鸣脸上的愁云,以及,萧臣夜不同于酒会艺人的独特身份。

    周湛说的话犹在耳边。

    “这次港岛娄家阴魂事件,欢迎找我和萧哥做靠山,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安全……”

    那一段优越感十足的话,阮栀记下关键信息。

    和方禅音回酒店后,她便开始搜索港岛市近期的消息。

    她确实搜到了几桩和娄家相关的命案,港岛市警方正在彻查。

    新闻下方,除了关心案情近况的,还有神神叨叨的评论:

    【一看就是惹到什么大凶之物】

    【该不会是养了小鬼反噬吧?】

    【娄家富贵这么多年,肯定是设了风水局,风水局破了……厄运来喽】

    诸如此类,疑似看相、玄学营销号的骗人言论,林林总总,刷出十几条。

    阮栀并非固执顽钝之人。

    她对所谓玄学半信半疑。只有事实摆在她面前,证据确凿,她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所谓与现代科技世界观并不相符的“事物”。

    没能有明确证明前,还是暂且将萧臣夜当作“癫人癫语”好了。

    ·

    红绳的炽热消失后,再无动静。

    萧臣夜没有失去警惕。

    他环顾四周,在和阮学姐简单交流几句后,试着捕捉“娄家阴魂”的影子。

    周湛又一次发来消息。

    【萧哥,我预知的时间就是现在!!!不出意外,就这半小时内,阴魂必定要害人!!!】

    萧臣夜神色紧绷,他的嘴角死死抿着。

    手腕法具迟迟没有下一次提醒。

    时间滴答,和阮学姐搭话足足有五分钟,宴会客人们来来往往,不少艺人好奇地打量着他,

    笑着调侃方禅音:“是你的歌迷吗?怎么一直站在这?”

    方禅音顿了下,没有冷言冷语。

    她意识到身边好友打量着萧臣夜的一举一动,像只好奇猫猫,瞳孔放大,眉头轻蹙。

    她回:“是校友。”

    艺人们恍然大悟,看萧臣夜的英俊皮相,笑容友善起来,以为这是什么校友人脉聊天局。

    周湛:【我预知到,会死一个年轻客人】

    周湛:【萧哥,你身上没有可以压制那个阴魂的法具。我上次和你说了,临安寺浮屠小塔才能有效压制它……】

    这两条消息,暂未读阅。

    此时,萧臣夜手臂上窜过一阵凉意。

    众人头顶上的光滑铁艺吊灯锐利诡谲地攀过一只漆黑触手。

    红绳嗡嗡,热烫得他拧眉。

    萧臣夜大惊失色,他正欲朝四周抛出法具。

    骤然,那热烫倏忽消失,红绳的嗡嗡震动仿佛找不到着落点,茫然地“嗡”了两下,迟疑地停止。

    萧臣夜:“?”

    他慌得像条狗,鼻尖都渗出汗。

    阮栀将他的反应纳入眼中,她牵紧方禅音的手,握着她的指尖,静观其变。

    漆黑触手位于高处,没有任何人类能注意到它的踪迹。

    它并不聪慧,只有进食、甩动、舒展、寻找喜爱人类的本能。

    然而此刻,它找到戏弄人类的乐趣。

    准确来说,是戏弄萧臣夜的乐趣。

    它再度消失。

    它再度现身。

    热烫反反复复,缠绵不休,将萧臣夜烫得手腕几乎冒泡。

    到最后,法具甚至有点应付不来这神一般的bug现象。

    红绳宕机了。

    萧臣夜愕然。

    他眸中慌张,眼神闪烁。

    远在几米的娄颐鸣大步走来,他胆战心惊,以为是困扰娄家多日的恶魂跟来酒会,以至这个萧家小友面露慌色:“借一步说话。”

    与玄学道术相关的对话,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说给旁人听。

    娄家联系过玄士,得知这一行规,自然尊重并遵守。

    他冲着方禅音、阮栀客气颔首,将魂不守舍的萧臣夜喊去,语气焦急:“那恶魂跟到这了?”

    萧臣夜定了定神。

    红绳不堪其扰,短暂沉寂。

    他向娄颐鸣说了情况。

    娄颐鸣将信将疑,他看着英俊

    青年向他展示手腕上的红绳——萧家法具,警示玄士,可镇压较为弱小的恶魂,是萧家本家人皆有的防具。

    红绳佩戴的地方,已经烫出灼烧的痕迹。

    萧臣夜面不改色。

    他忧心忡忡的只有周湛所言。说话间,读了他发来的两条消息,更是不安。

    ——“娄家恶魂”会不会盯上阮栀?倘若在一堆客人中,选中阮栀,他又该如何拯救她的性命?

    前后一番灼烫,萧臣夜肉颤心惊。

    娄颐鸣对年轻玄士并不算信赖。

    不过,他见识过玄士法具,知道这类法具注入过常人不可知的能量,具有超出凡人认知的力量。

    他对于萧家防具的警示作用确信不疑:人不可信,法具可信。

    他当下决断:“酒会暂停。”

    如若酒会上出了点意外,娄家无法承担后续风险。

    萧臣夜勉强地冲他笑了下。

    他说:“酒会暂停也不能阻止。”

    看过太多阴魂作怪的事件,萧臣夜凝视着不远处阮栀那张天真美好的脸,语气艰涩:“只要它盯上了谁,哪怕离开这里,都逃不过——”

    “娄先生,能帮我一个忙吗?”

    他暂时没能得到娄颐鸣的认可,好在,玄士身份足够娄颐鸣对他的话在意几分。

    “你说。”

    萧臣夜轻轻叹气。

    他说:“帮我向方禅音、阮栀说明我的身份。”

    事到如今,他不好再向她们隐藏自己。周湛说过的话,让他的形象岌岌可危,如今在酒会上神色变幻的前后反应,更是夺来阮栀万分迷惑、警惕的注目……

    周湛的“预知能力”并非实打实的准确。

    但他至少猜中了“春雨楼跳楼学姐”的事件,这足以让萧臣夜升起警惕,为阮栀的安危多加考虑。

    再隐瞒下去,有弊无利。

    想要保护好阮栀,只能告知真相,让她配合。

    否则,以阮栀对他的戒备心,恐怕没法达成目的。

    娄颐鸣:“为什么不亲自去解释?”

    他问着,倒也没有拒绝萧臣夜的请求。

    萧臣夜苦涩一笑。

    “我在她们眼里的印象恐怕不是很好,”青年斟酌言语,“她们会更相信你说的话。”

    这句话既恭维了娄颐鸣,又说清了自己的难处。

    娄颐鸣颔首。

    他再瞟了一眼萧臣夜手腕上的

    红绳,商人本性暴露:“你这红绳有卖吗?我买一条。”

    “多少钱都行,我出得起。”

    怕他拒绝,娄颐鸣豪气十足。

    萧家法具,只有萧家人及亲近挚友才能拥有的东西。

    萧臣夜苦笑。

    送给阮栀都不要的东西,娄颐鸣居然愿意掏重金来买。

    “改日我向本家人讨一根,”萧臣夜解释着,“法具锻造需要时间。”

    娄颐鸣眼热不已。

    他没有强人所难,当下要走年轻玄士手腕上的这条。

    “行,我帮你去说。”

    他在不远处静候着娄颐鸣上前,与方禅音、阮栀交谈。

    期间,形色变化。

    阮栀看了他几眼。最终,她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为某种困惑、奇妙的情绪。

    萧臣夜心里其实还是忐忑。

    等到三人结束对话,他胸膛里生出膨胀、浮躁的气。

    萧臣夜不知道阮学姐会作何反应。多日前,校内阶梯大教室里,他在她面前的举动行为都有了解释,她是否还会觉得他“古怪”?

    昨日,蠢货周湛的沾沾自喜之言让她和方禅音避之不及,蹙眉离去。

    他唉唉自叹,总算,这一刻迎来清白时分。

    萧臣夜眸光闪闪,翘首以盼地看向那一角。

    终于,终于。

    阮栀大步走来。

    她分贝不高,声线甜润,足以让萧臣夜醺醺然。

    “娄先生说,你是他邀请来的玄士。”

    萧臣夜承认:“我是。”

    “……”

    她的眸子极其清亮,瞳孔紧缩。

    出乎意料,她没有提当下的危机,而是说到不久前发生的校内惨案。

    “苏烟学姐跳楼,是有东西作怪吗?”

    年轻美丽的女孩用足以让萧臣夜目眩神晕的柔和语气,说着意料之外的言语,他怔怔一晃,呢喃地答:“是的。”

    气氛陷入沉默。

    久久,阮栀颤动眼睫,她冷冷扯动两下嘴角:“那个怪物消失了吗?”

    话音落下,顶上铁艺吊灯攀爬的某只漆黑触手骄傲地一抖,挺胸。

    它竖着耳朵,听着下方美丽人类的冷冰冰言语。

    萧臣夜罕见得到阮学姐这般亲近的对话,他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脑子清明也是一阵阵,好半天回过神来:“影响苏烟学姐的恶魂……已经被

    解决了。

    萧臣夜还是想在她面前呈现出自己的能力。

    此前,是“学生会主席

    的身份。

    现在,是“年轻玄士

    的身份。

    阮栀敏锐察觉到他的未尽之语。

    她聪慧通透:“不是你,对吧。

    萧臣夜不甘不愿地承认。

    他开始后悔自己没能在事情发生前就到达春雨楼,将那恶魂收入囊中。这样,就能在学姐面前夸耀自己的能力,增强男性魅力,增加自身优点,以此吸引阮学姐的目光。

    阮栀若有所思。

    她对萧臣夜依旧无感。

    只是,在港岛市富豪娄颐鸣口述的内容中,她确确实实为这普通正常世界观之外存在的东西震惊,悚然过后,是强行克制下的愤怒与冷静。

    ——这些怪物有什么资格来捣乱无辜人类的人生轨迹?

    如果周湛在场,他可能会沾沾自喜地道:“这个世界是为了男主角服务,滥杀无辜的恶魂当然是为了男主装逼打脸用的。

    “哈哈,我穿书来了,这世界观就是为了给我装逼打脸用!

    阮栀是正常人,她只以正常人的思维来解读目前认知到的一切。

    “我讨厌这些非人怪物。

    她的低语无比冷酷。

    完完整整地钻进吊灯上盘着的某只漆黑触手的耳中。

    漆黑触手:“……

    漆黑触手:“O.o?

    漆黑触手:“QAQ

    ?秋嘢)

    它飞快地逃离这片伤心之地,哭哭啼啼地将听到的一切信息复述给藏匿于漆黑之处的苍白青年。

    奋笔疾书的苍白青年霎时茫然。

    他漆黑可怖的瞳孔里沁出无措,阴暗处伸长的触手们,无法控制地萎落在地。

    触手分离于躯体时,常常具有质朴纯粹的邪恶怪异性格,毫无人类世界的道德观、羞耻观。

    苍白青年其实也没有。

    苏醒至今,他只是勉勉强强地在大学校园里了解到人类的社交规则,清楚自己不能随意出现在阮栀面前。

    如今,他更清楚一点:阮栀无法接受他的“非人状态

    。

    漆黑触手哭哭啼啼。

    苍白青年僵直木楞。

    他失落地垂下眼睫,身前的书籍无风自动,刷刷翻页。

    尽是怅然惆怅。

    很快,苍白青年打起精神。

    他对着镜子,身后触手疯狂舞动,极尽可怖。

    握住触手,齐齐掰断。

    触手分离,并不疼痛,只是力量的剥夺。

    随着掰断,他的人形开始隐隐烁烁,如同电视机的雪花斑块,无法继续维持,露出内里幽深黏腻的本体。

    苍白青年:“……

    他换了个方式,萎落在地的触手再度黏上人形。

    这次,他用力地把伸张在外的触手收回。

    千万百万,不可计数的漆黑触手被融入他的“人形躯壳

    。

    好在卓有成效。

    苍白青年舒展眉头。

    然而,漆黑触手融入“人形躯壳

    ,并非完美至极。

    苍白青年对镜自望,他身后摇摆了一条从尾椎骨冒出的漆黑长触手。冷白指尖伸出,他试图用力把它塞进去,愁眉苦脸——

    可恶,塞不进去。

    漆黑尾巴吧嗒一下,垂落在地。

    他和它都开始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