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
    “你問我為何變成這副模樣?”
    她嗤笑,“不如去問問你那好夫人,如果不是她騙我,我會變成現在這樣嗎?”
    厲梁宸沉聲道:“厲琳,你至今依然執迷不悟,難道不是你做錯事在先嗎?”
    厲琳知道自己在劫難逃,這會兒已經破罐子破摔。
    “我做錯了什麽?我想保護将軍府有錯嗎?我想找個更厲害的靠山有錯嗎?”
    找一個靠山?
    厲梁宸不由想到吉美瑾。
    兩人為了同樣的目的,同樣用盡了手段,只不過一個無所不用其極,甚至不惜傷害親人傷害自己;一個卻孤軍奮戰,但從不主動害人。
    厲琳的口號喊得偉光正,但一路走來都在造惡果;吉美瑾似乎更加‘自私’,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可她步步向上,反而能惠及他人。
    “你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麽?你還需要什麽靠山?将軍府還不夠嗎?”
    “将軍府?”厲琳諷刺的笑,“你懂什麽,上輩……在我的夢裏,将軍府灰飛煙滅不過瞬間。”
    即便她會預知的秘密已經說破,但她依然選擇用做夢這個借口,下意識掩藏重活了一輩子的事。
    厲梁宸不由想到當初南下時收到的預警信,下意識朝禮王所在的角落看了眼,正對上他複雜難辨的目光,眉心驟然一跳,頓時反應過來陛下命禮王守在一旁的原因。
    他有些艱澀地問道:“你的夢……是怎麽回事?”
    厲琳沒感受到他複雜的心緒,已經沉浸在那些可怕的過去。聽見他問,恍惚中開口。
    “在我的夢裏,蔡敏的陰謀得逞,你死了,将軍府敗了,母親和我被趕了出去,我們本該被流放,可不知為何又改判,被貶為平民。所有親戚都冷眼旁觀,母親帶着我艱難度日,她舍棄身為老夫人的尊嚴,學着市井婦人買些繡品供我們度日。我想要替将軍府翻案,我想上告,可我沒有證據,也沒人敢接這樁案子,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兩年,母親因太過勞心而亡,夏晴被人打死,我也在一個夜裏被活活燒死……”
    眼淚不知何時已經流了滿面,厲琳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叫人恐懼和窒息的時候,她拼命的想要報仇,拼命的在這可怕的人世間掙紮求生,可到頭來什麽都沒能改變,甚至落到了更加不堪的下場。
    她怎麽可能甘心!
    她真的好恨!
    她也好怕。
    她淚眼朦胧地看向面前偉岸鮮活的男子,朝他伸出手,“二哥……被燒死真的好疼……我只是想要給你報仇,只是想要回将軍府……可他們一直不放過我……派人監視我恐吓我……我被地痞流氓盯上,若不是夏晴……我真的好怕,二哥……”
    厲梁宸無法不動容,他眼裏早已泛紅,強忍着鼻腔裏的酸澀,上前将人抱住。
    明明是嬌弱的閨中小姐,明明她的性子不比母親強硬多少,可她突然變得自私又歹毒的時候,他竟然沒有想太多,沒有去追究她是不是遭遇過什麽。
    她一直堅持的就是保住将軍府,給将軍府找一個更大的靠山,不就是因為她太過害怕、也經歷過失去家園的痛苦?
    她只是用錯了方法,同時在這個過程中越走越歪,沒人能為她指出真正正确的道路。
    而他這個直接受益者,又有什麽資格來責怪她。
    厲梁宸在這一刻心裏翻騰着難受,也才意識到自己對家人做的太少了。
    他自覺像所有男人一樣成為家裏的頂梁柱便是對家人的好,可這怎麽夠呢。
    他沒法排遣母親的擔心和沉郁,所以她病得那樣重,甚至很可能壽命受損;他堅定選擇了自己的妻子,卻不能護她不受傷害,不能成為她的依靠,還要讓她自己尋找出路;他義正言辭的來教訓妹妹,卻從未想過妹妹為什麽會變成如今的模樣,她需要的到底是教訓還是開導。
    他真的,極其失敗。
    只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所有的苦澀和悲痛只能往肚子裏咽。
    厲琳長久積累的恐懼和不安在這一刻得到發洩,她不管不顧地在兄長懷裏痛哭,那些長久背負的過往似乎從這裏開始才慢慢離她遠去。
    等她逐漸冷靜下來時,厲梁宸胸前的衣襟都濕了一大塊。
    厲琳有些不敢看他,接過他遞來的帕子擦了擦臉。
    厲梁宸不善言辭,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兄妹倆一時只能沉默。
    好一會兒,厲梁宸道:“你把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吧,我會想辦法保住你的性命。”
    厲琳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二哥,我真的還能活下去嗎?”
    “你想活嗎?”
    “當然想!”
    “那就把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
    二哥的能耐她還是知道的,想了想,厲琳道:“之前我說了……”
    “等等。”
    厲梁宸打斷她,起身走到禮王面前,行禮道:“殿下,讓她說給您聽吧,我先去外面等着。”
    禮王站起來,“不用,陛下既然讓你來便是信你,我們一起聽吧。”
    兩人過去,厲琳看見禮王有些害怕,下意識看了眼厲梁宸。
    “禮王殿下是代替陛下前來,所以你應該明白這次的機會有多難得。”
    厲琳忙點頭。
    “之前為了讓代王和太妃信我,我告訴了他們幾件事,其中就有承義侯府老夫人過壽時餘家夫人自盡一事,還有……”
    她将之前的事一一說了,又道:“後來我預知了太後娘娘駕崩的日子,這件事殿下已經知道了。”
    說着她小心翼翼看向禮王,禮王點頭,示意她繼續。
    厲琳道:“還有,三月份的時候,皇上會讓禮王和代王代太子出巡,一南一北,半載一換。”
    禮王和厲梁宸對視一眼,恍然大悟。
    開年後,陛下已經在朝上發起議論,讓衆朝臣論述二王代太子出巡的可行性。只是這事皇帝只是口頭提出來,并未定下章程,但其意義重大。
    因為已經有傳言說陛下想要提前傳位與太子,這種關鍵時候譴出二王,命他們巡視大周,半載輪換,既不能在朝中結黨營私,也沒時間在外搞什麽事情,畢竟那半載幾乎都花在了路上,就是想要徹底消除二王對太子繼位的潛在威脅。
    吳太妃知道這個消息後,結合厲琳的‘預知夢’,便知道這件事一定會成行,如果這時候再不出手,只怕等太子繼位,一切都晚了。
    也就解釋得通之前李家的案子,吳太妃最開始分明走的是謹慎路線,不打算暴露自己絲毫,後來卻突然改變策略,幹脆放棄了在三司布置的人手。
    這時候也得知太後已經沒有多少壽命,吳太妃立時出手,讓太後在二王代太子出巡一事定下前駕崩,再借由太後殡儀将所有人徹底鏟除。
    這件事厲梁宸不知道,但他此前聽吉美瑾說起太後很可能是中毒而亡,稍加猜測也八九不離十。
    他沒有多說什麽,靜等禮王反應。
    很快禮王問厲琳,“還有嗎?”
    厲琳忙搖頭,“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禮王看向厲梁宸,“即便厲側妃所言是真,陛下也相信,但這些做不了實質性的證據,到時候太妃母子大可以說厲側妃是誣陷,畢竟什麽‘預知夢’一聽就神乎其神,誰敢相信。”
    厲琳一聽傻了,什麽意思,她都揭了自己的老底了,結果什麽用都沒有?
    如果那對母子真的逃脫罪責,到時候她這個叛徒怎麽可能會有好日子過。
    她又急又怕,忍不住拉住厲梁宸的衣袖哽咽道:“二哥,你一定要救我,吳太妃很可怕,千萬別讓她見到我!”
    厲梁宸皺眉,“什麽意思?她對你做了什麽?”
    厲琳下意識顫抖了下,臉上出現懼色。
    “她知道我會做預知夢後就囚禁了我,她逼我喝藥,讓我整日整日的昏睡然後做夢,醒來後把夢裏的情景告訴她,如果我做的夢她不滿意,就再喝藥再睡覺……”
    她說着淚眼朦胧,“我在宮裏那段日子一天裏清醒不到幾個時辰,清醒的時間裏除了吃喝拉撒外,她會讓人一直罵我,說我沒用,說我遲早會被人抛棄,我不會成為代王妃,我會孤獨的老死在長滿荒草的破敗院子裏……”
    她哭得幾乎哽咽,“明明最開始的時候她說會給我最好的,會讓代王寵愛我,會讓我生下代王的長子,以後我就是代王妃甚至皇後,可後來一進宮她就變了……”
    禮王原本還皺着眉頭,驚詫吳太妃為達目的真是不擇手段,到後來卻一言難盡,有些同情地看向厲梁宸,若不是當事人就在跟前,他真想問問堂堂将軍府是怎麽養出這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兒的。
    厲琳還在哭訴,厲梁宸臉色冷沉,正要呵斥她住嘴,便聽她哭道:“我都已經懷了代王的孩子,為什麽就不能對我好點,這不是他第一個孩子嗎……”
    禮王和厲梁宸對視一眼,都詫異不已。
    厲梁宸立時問道:“你說什麽?你也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