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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第51章
    黑暗中隐隐有水滴聲,給躺在床上的人帶來一絲微弱涼意。
    眼皮顫動,柳随艱難睜開眼,有些頭痛,忍不住扶額打量四周,入眼依然是黑暗,只有側對床的方向有隐隐有光亮,猜測是這個石窟的進出口。
    他隐隐記得昏迷前正和顧亦傾交談,把他帶來這的人是誰毋庸置疑,可是,究竟是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的疑問很快有了着落。
    門口的光亮隐隐綽綽,伴随着腳步聲,熟悉的身影出現洞窟內。
    “你醒了。”
    光線很暗,加上隔着一段距離,柳随看不清他說這話時的神态。
    “喵”細弱的聲音一下讓柳随驚醒,馬上就是危險距離了,他體內的飛蛾蠱可還沒解。
    “能把它還給我嗎”
    他用是的商量的語氣,甚至是小心翼翼了,顧亦傾抱着貓的手一頓,沒有思考太久,他彎腰将貓放下。
    胖橘早就熟悉了柳随的氣味,一落地便颠颠往他哪跑,柳随一把抱起它,心裏松了口氣。
    “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柳随選擇單刀直入,他對顧亦傾多少有些了解,顧亦傾責任心極強,比大多數人都理智,柳随相信他這麽做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
    顧亦傾看着他,頓了許久才說: “你現在處境很危險。”
    “所以”
    “江湖上即将卷起一陣大風暴,但此事與你無關。”
    柳随聽明白了他的未竟之意: “所以你便要将我囚禁在這,這算哪門子保護”他幾乎要笑出聲來,又環顧四周, “你的保護就是将我囚禁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除了你誰都見不到顧亦傾,不必糊弄我,倘若你真想叫我乖乖待在一處地方避難,也不該是這裏,即便你叫我回絕劍山莊,我都願意信你。”
    柳随心裏生氣,也不知普渡山的人後續又會做什麽,柳晔和洛熙擇生死不知,還有那些武林盟前輩,現在都如何了。他不明白顧亦傾在這關頭究竟想做什麽。
    顧亦傾不回答他,在僵持的檔口,洞外傳來聲音: “蓮首。”
    “顧莊主在裏面”
    “是。”
    這聲音很陌生,可蓮首這個詞讓柳随不可避免地想到一個人,整個人瞬間如遭重擊。
    還沒等他做好心理準備,那人便從洞窟入口處出現在他面前,身後的屬下還很貼心地提了燈,黑暗的洞窟一下被橙色填滿,将一切都照得亮亮堂堂。
    柳随看清了來人的臉,三十出頭的男子,眼睛細長整體卻并不陰柔,還有,與他相似的毫無血色的膚色。
    柳必成。
    “小侄子,一別多年,別來無恙啊。”
    這時候越慌越亂,柳随沉下心,并沒有表露出太多情緒: “多謝關心。”
    柳必成倒是很詫異,這既不像他認識的當初尚未被毀掉的無憂無慮的大少爺,也不像後來傳聞中一蹶不振憤世嫉俗的柳家少爺,于是他打量了柳随兩眼,忽然笑道: “昭昭變化真大,叔叔都快認不出來了,”他看了眼旁邊的顧亦傾,笑得更是意味深長, “也難怪咱們顧莊主願意為了你倒戈相向。”
    柳随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而後将目光落在顧亦傾身上。
    他希望顧亦傾給出一個解釋,這太荒謬了,他心裏想着這興許是柳必成的陰謀,可從他醒來顧亦傾的反常又時時刻刻提醒着他,這或許是真的。
    然而顧亦傾只是沉默。
    柳必成卻不肯放過他: “背着合作人将重要棋子私藏起來,顧莊主不需要給個解釋嗎,這就是你的誠意”
    合作人這三字一出,柳随內心的疑問和恐慌達到了極限。
    顧亦傾避開柳随質詢的視線: “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你再怎麽用他攪亂風雲,于大局也無甚影響,何必執着于此。”
    “無甚影響”柳必成又笑了,目光落在柳随的貓上: “貓啊,原是如此,竟能想到這辦法破我的飛蛾蠱,倒是有些意思。”
    柳随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下一秒胖橘被隔空吸走。失去了貓的體溫,不過短短幾秒,柳随的意識便被飛蛾蠱的藥性的蠶食殆盡,循着本能向最近的熱源靠近。
    撲鼻而來的香氣讓顧亦傾恍惚了一瞬,緊接着溫軟入懷,香氣越發濃郁,似藤蔓般纏繞蔓延。
    顧亦傾胸膛起伏,神情晦暗地躲開柳随貼面而來的肌膚,使了些力将他壓制住,沖柳必成說: “把貓還來。”
    柳必成嗤笑: “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美人入懷坐懷不亂,顧莊主,你可真是讓本座刮目相看,到這地步都不忘僞君子本色。”
    打量着柳随恍若豔鬼附身的臉龐: “我這小侄子長了張沉魚落雁的漂亮臉蛋,送去朝廷怕是傾覆一代王朝不在話下,這整個江湖,又有多少人明裏暗裏尋他,只為一親芳澤,如此美人,你竟和我說他無甚影響,顧莊主,你當本座是傻子”
    “你把他當作珍寶,想将他藏起來遠離紛争,本座可不是,顧莊主如此肆意妄為,叫本座如何再相信你,與你繼續合作。”說到這裏,柳必成的語氣已是顯而易見的不快。
    顧亦傾皺眉: “你想成為武林至尊,只需将武林盟其中的勢力逐個擊破,待人心散,我自會配合你将他們一舉擊潰,助你登上那個位置,如此最為穩妥,何必多此一舉将局面弄得難以控制的地步,一個混亂的武林于你無益。”屆時将會有更多人趁亂而起,對武林至尊的位置發起沖擊。
    柳必成似是想到了什麽不愉快的事,語氣森寒: “逐個擊破穩妥呵,本座要讓那群老東西親眼看着他們一手建立的武林秩序被碾得渣都不剩,要叫這江湖徹底改頭換面,顧莊主,令父是如何落到今日的田地,本座已經同你說的很明白了,你難道就不想為父報仇将這泥濘污濁的江湖徹底清洗”
    顧亦傾沉默不語。
    柳必成心中嗤笑,只覺得這所謂的江湖新生代第一人屬實可笑,連家族屈辱都忍得,反倒是為了個徒有其表的廢物受他驅使,叫人看不起。
    思來想去,柳必成并沒有選擇步步緊逼,語氣和緩: “本座理解顧莊主的顧慮,暫時不做決定也無妨,不過,顧莊主可知我如此器重我這侄兒,其實還有個迫在眉睫的原因。”
    “什麽”顧亦傾皺眉,他想不到還有什麽理由,可柳必成話語間隐藏的不懷好意叫他有了不好的預感。
    柳必成嘴角含笑,順手将貓還給顧亦傾。
    胖橘喵喵叫了兩聲,迫不及待鑽進了熟悉的懷抱。柳随從那種難耐焦灼的狀态中逐漸蘇醒,便聽見柳必成說:
    “顧莊主知道融雪劍嗎”
    顧亦傾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提融雪劍: “略知一二,傳聞是與星辰劍媲美的絕頂劍客,劍下亡魂無數,可他只做人命買賣,從不入世,想來礙不着蓮首。”
    柳必成看了眼柳随,笑: “顧莊主說的不錯,此人孤高避世,作為殺手也極有職業道德,原本是不足為慮,甚至能成為我們的助力,可惜啊,”他看向已經醒了的柳随, “這等兇悍的人物卻也逃不過美人關,對我這小侄子情根深種,本座若不提早防備,等半年的雇主保護期一過,這柄兇悍的雪中劍,多半就要為了我這小侄子用我祭劍了。”
    柳随已經聽不見顧亦傾後面又問了什麽,他只記住了柳必成說沈融雪……喜歡他。
    怎麽會呢,不可能不可能,柳随心說沈融雪都不告而別了,說不定是生他氣徹底讨厭他了,不然也不會這麽久都沒個音訊。
    腦中忽然閃回許多片段,鎏金城街邊收到的金葉子,高樓上的月下對視,以及……昏暗房內的唇齒相接。
    像是撥開迷霧,一股明悟從心底升起,柳随臉都紅了,羞恥地快要滴血。
    他竟然一直覺得兩人只是好朋友,比胖橘還橘,虧他還是二十一世紀新新人類。
    無論沈融雪對他是個什麽看法,柳随心裏清楚,他自己,對沈融雪是不一般的。
    早在他說出“因為我知道,要想和一個人做朋友,就要先知道他讨厭什麽”這句話,興許就已經不一樣了。
    柳随從來不是一個待人熱情的人,也不主動,沈融雪于他而言是不一樣的。
    但現在柳必成說,沈融雪對他也許也是不一樣的……柳随在心裏反反複複琢磨兩人相處的細節,依然得不出一個明确的結論。
    深處敵營,這會兒也不是時候,他壓下繁雜的心緒,繼續聽兩人對話。
    可惜就這麽胡思亂想的功夫,他們似乎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柳必成笑看了柳随一眼: “那人就先交由顧莊主,待事起本座再來。”說完便轉身離開洞窟。
    等人一離開,柳随抱緊胖橘,迅速遠離顧亦傾。
    顧亦傾見狀本就不好看的臉色頓時變得更難看了。
    “你躲我”
    剛明确了自己對沈融雪的心意,柳必成還暗示的那麽明顯,柳随哪能看不出顧亦傾對自己抱是的哪一種心思,這還不躲
    “我身上的蠱,我怕冒犯你……”
    顧亦傾心知肚明這只是柳随委婉表達避嫌的意思。他都知道了。想到這顧亦傾少見的面露糾結,一時不知該怎麽繼續話題。
    但他不說話,柳随卻有一肚子話想說。
    “為什麽他說的你父親的事又是怎麽一回事柳必成不是好人,說不定是騙你的,你再好好想想,別一時迷糊走上歧路。”
    雖然一直沒有明說,但在柳随心裏,男主顧亦傾确實是個挺優秀的武林天驕,而且還比自己小,眼看着他和原作背道而馳走上反派之路,就像曾經看着優秀學弟自甘堕落一樣,總有種不該如此的惋惜和痛心。他本該有更光明的未來。
    顧亦傾聞言與柳随對視,在他眼中看到了擔憂和痛心疾首,意識到這點後,顧亦傾近乎狼狽地錯開視線。
    “有什麽需要同外面的人說,他們不會為難你,我有事先走一步。”
    不敢叫柳随看他的表情,顧亦傾幾乎是逃也似的走了,出了石窟,他才露出痛苦的神情。
    方才柳必成在最後,告訴他可以不再利用柳随,但卻要借柳随将沈融雪引誘來,設殺陣誅殺這個心頭巨患。
    “本座原本還想将這柄兇器納為幾用,奈何此人心性堅定,說不入世便永不入世,以他言出必行的作風,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改,可惜啊,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兇器雖兇,卻永遠只是一柄兇器,只他一人,舉普渡山之力,尚且殺得。”
    顧亦傾知道沈融雪于柳随而言是不一樣的,他很早就發現了,有沈融雪在的場合,柳随永遠只會依賴他,一方面他厭惡此人,另一方他知道沈融雪于柳随的重要性,在他和滅門仇人合作後,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徹底失去了柳随的好感,萬萬沒想到那個他曾經以為高高在上永遠不願意多看自己一眼的昭哥哥,并沒有放棄他。
    這種情況下,倘若他再……或許才是真的無可挽回,顧亦傾原本堅定的心開始動搖。
    獨自待在洞中的柳随若有所思。
    他其實隐約聽到了兩人的計劃,他們想要對付沈融雪,奪走了柳随的家人還不夠,竟還想對沈融雪動手,柳随目光變冷。
    *
    芙蓉池,衆人追到最後發現普渡山衆人竟是神不知鬼不覺從迷霧中消失了,連帶着顧亦傾帶來的那群援手也不見了。
    洛熙擇從與柳随失散開始焦躁,他心知顧亦傾出現地蹊跷,但顧亦傾以往正派的印象根深蒂固,且洛熙擇早就看出他對柳随有意,是以從未料想過他會對柳随下手。
    等霧散去,柳晔尋來追問柳随下落時,他才臉色難看地說: “被顧亦傾抓走了。”
    “抓走!”柳晔聽到這話愣住了,她心說顧莊主帶走哥哥怎麽能叫抓走呢,洛熙擇果然很壞,這時候還不忘打擊顧莊主。
    “你沒聽錯,顧亦傾抓走了你的好大哥,藏起來了,這會兒說不準連新房都準備好了。”洛熙擇說這些話時堪稱咬牙切齒。
    見柳晔還是不懂,洛熙擇忍着不耐将事情解釋了一遍。
    柳晔大受震撼: “你是說顧莊主對哥哥……可是他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将哥哥劫走,還是這種方式,他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将哥哥帶走啊。”
    洛熙擇豈會不知這點,神色晦暗: “直接帶走所有人都知道你哥哥在絕劍山莊。”
    “原來如此,下落不明,這樣也算變相保護哥哥了,顧莊主想的真周到。”
    見柳晔想的如此單純,洛熙擇啧一聲,但他不想對她說出心中那個不好的猜想。
    顧亦傾若是想用這種方式保護柳随,先前神不知鬼不覺和柳随一起失蹤便罷了,他帶來的那群人卻将普渡山的人神不知鬼不覺掩護走了,如此蹊跷……然而此時為了配合顧亦傾将柳随藏起來,他還得不假作不知為其辯護。
    青城派及武林盟派來的俠士們追丢了普渡山的人,回過頭發現柳公子沒了,從洛熙擇那得知柳随很可能被劫走後面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想起柳随原先的計劃,洛熙擇索性引導他們将矛頭對向普渡山。
    “柳公子俠義心腸,若非為了我們,也不會涉險被劫走,這柳必成可是血洗柳家的魔頭,柳公子落到他手裏豈非……”
    “此番他們顯然是沖着武林盟前輩而來,若是沒有柳公子提醒,這些老前輩就兇多吉少了,普渡山此番動作,是在針對武林盟,妄圖動搖整個武林,事态緊急,我們這便通知謝盟主,定要将普渡山一舉殲滅。”
    由青城派的人打頭帶上傷員撤離,臨走前姜遷還特意安慰了柳晔: “柳姑娘莫着急,我們一定會全力尋找柳公子的下落,這是我的令牌,柳姑娘可以用它随時在青城派下屬地盤召人或傳訊。”
    傷員等不及,姜遷身為代理掌門,事情也頗多,在其他弟子們揶揄的眼神中匆匆跑了。
    柳晔拿着有點懵,心想青城派的人好熱情啊。
    等人走了,洛熙擇看着他的背影: “無事獻殷勤,就不知是沖着誰來了。”
    柳晔倒是想起先前追擊時她有遇到姜遷,當時他追得深,被好幾人圍攻,看起來狼狽極了,柳晔的加入大大緩解了危機,隐約似乎還聽到這位姜師兄誇贊了她的武功。
    洛熙擇也沒多關注姜遷,等人全走光了,轉身招呼柳晔: “我們去找你哥哥。”
    “你知道哥哥在哪”柳晔詫異。
    洛熙擇眯着眼睛看她,神情有些不可思議: “你在完全不清楚你哥哥下落的情況下還能如此淡定”洛熙擇原以為柳晔是知道他在柳随身上下追蹤藥粉這回事的,畢竟他也不是沒在柳晔面前使過。
    “就這麽放心他和顧亦傾在一起顧亦傾不是你未婚夫嗎”
    柳晔點頭又搖頭: “他若真喜歡哥哥,便不會傷害他,沒人忍心傷害心愛之人吧。至于婚約,其實顧老夫人并不喜歡這樁婚事,顧莊主與我都對彼此無意,就算他真喜歡哥哥也沒關系,我只在乎哥哥的意願,雖然我不看好他們就是了……”柳晔只是經歷少,卻也不傻,有顧老夫人在,她絕不會同意兩個男人成婚,顧亦傾又是責任心極強的性格,他和哥哥在一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洛熙擇簡直要對柳晔刮目相看,先前在他印象裏,他們兄妹二人一個賽一個的天真,柳随還好些,起碼嘴皮子利索,柳晔簡直是傻白甜的代表,如今看來倒也不傻。
    不過: “只怕顧亦傾不是你想象中的顧亦傾,會吃了你哥也說不定。”
    柳晔不解。
    洛熙擇見她不懂也不欲多言,只臉色陰沉叫她跟自己走,兩人出發追蹤柳随的方向。
    柳随可能被普渡山劫走的消息在江湖上不胫而走,且因為普渡山已被武林盟列為必須重點打擊的魔教勢力,一時之間關注度空前的高。
    那些被救的武林盟俠士因為心懷感激,不自覺便加重渲染了普渡山的可恨邪惡,同時對柳随的高義善良大加誇贊,無形中為普渡山拉了一波仇恨,也讓俠義心腸的江湖人對柳随的遭遇越發同情。
    許多曾經遭受過普渡山荼毒的江湖人士早先因為普渡山行事隐蔽捉不到證據伸冤無門,如今見魔教終于暴露本性,紛紛趁機大吐苦水,群情激奮,普渡山猝不及防被推上了武林公敵的位置。
    雖然武林公敵是事實,可這麽早的坐上這個位置,卻不是柳必成想要的。
    原本他向憑借埋伏在暗處的據點出其不意重創幾個組成武林盟核心的武林世家,喪其威信,如今被提前防範,又有據點被發現,刺殺那些老家夥也失敗了,埋下的伏筆幾乎都得撤回。
    而這一切的變數,都是來自那個他從未放在眼裏的小侄子。
    柳必成出身在柳州一個小鎮上,父親死得早,母親改嫁不知所蹤,親戚也不管他,小小年紀便在碼頭讨生活,靠給人幫工換些剩菜過活,機緣巧合之下被出門歷練的柳家繼承人柳夢伏,也就是柳随的爺爺帶回家了。柳夢伏憐他小小年紀讨生活不易,一直待他不錯,後來見他天資出衆,人又伶俐,甚至比幼時的柳父還要出色,惜才之心收不住了,為了讓他能學家傳武學,在與妻子商讨過後,将他收為義子,連姓都改成了柳。
    到這裏一切看起來都很美好,柳必成似乎苦盡甘來終于過上了好日子,可人的福氣似乎是有限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他的優秀招來了嫉妒。
    因為他到來的總被比較被父親耳提明面的柳父自然對他生不出好感,不過柳父家教森嚴,他也做不出蓄意為難柳必成的事,可其他人卻不是,柳氏宗族分支衆多,不是所有人都有柳父的教養,對一個憑空出現,出身低下卻突然爬到所有人頭上的小子,明裏暗裏的擠兌還算輕的,柳必成有很多稱謂, “碼頭工”算好聽的, “臭要飯”的也還不錯,最難聽的是沒人要的“賤種”,柳必成常年在碼頭混跡,形形色色的人遇得多了,這樣的王八蛋多得是,就算有傲氣也早就被生活磨平,他雖厭惡卻并不因此跳腳,只憑借自己的小聰明,暗中報複一二。
    只要有柳夢伏的誇贊,柳必成就能消化一切謾罵。很長時間他都是靠着這份對柳夢伏的崇敬撐下來的,不誇張地說,柳夢伏代替了他成長中缺失的父親角色。
    然而這樣的美夢卻在後來的某一天被猝不及防打碎了。族中子弟告訴他, 《九聖蓮華經》才是柳家的家傳絕學,只有真正的柳家人才能學習這門絕世武功,恰好當時柳父娶妻,成家立業便該肩負起家族重任,柳夢伏便将《九聖蓮華經》交由他保管。
    柳夢伏眼中的欣慰和希冀,全都是沖着柳父一人去的,那一幕被柳必成看在眼裏,他忽然意識到柳父才是柳夢伏真正放在心上的兒子,他确實如那些人所說,只是個微不足道的賤種,就算再厲害,也不過是當一條柳家的護院犬。
    其後柳夢伏因為身體原因退居幕後,甚少參與柳家事務,柳必成也漸漸地越來越難見到他, “兄長”不喜他,只當他這個人不存在,家主都不管,其他人便越發猖狂,他與柳家的關系越發惡劣。
    柳必成此時武功已經修至上乘,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無依無靠的碼頭小子,他本可以找借口離開柳家闖蕩江湖,柳父絕不會攔他,可他心中始終橫着一根刺,這份耿耿于懷驅使他偷得《九聖蓮華經》,并暗中修煉。
    《九聖蓮華經》不愧是絕世武學,原本只算一流的柳必成,只修習了幾年便成了武林頂尖高手。他猶覺得不夠,柳家自柳玉舟逝世後便逐漸衰敗,勉強維持着江湖名門的體面,他知道這一直是柳夢伏的心病,只要他在武林打出名聲,叫武林盟刮目相看,柳夢伏也定會承認他更适合當柳家的掌舵人,是他真正的好兒子。
    而武林盟最後給了他什麽呢行俠仗義反被污蔑成不義賊子,就為了維護一個名門纨绔的名聲,那些人未必不知道真相,卻為了這背後的共同利益,放任他背上污名。
    更可笑是的,柳家人對他做的“不義”之事堅信不疑,不知是誰揭發了他偷習《九聖蓮華經》的事,柳夢伏對此怒不可歇,甚至動用了家法,那些原本就看不慣柳必成的柳家子弟紛紛叫嚣要将他逐出柳家。
    柳必成在滿堂的滾出柳家聲中看到了柳夢伏眼中的失望。
    失望那一刻沖天的恨意支配了他。
    為什麽,不是你将我帶來這裏為什麽要給他希望又殘忍地收回為什麽這世界如此不堪,為什麽即使是這樣的世界也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被極端的憤怒和憎恨支配,柳必成當場重傷了幾個叫嚣地最厲害的柳家子弟,接着他在滿堂寂靜中,看着柳夢伏一字一句說: “古有哪吒割肉還母剔骨還父,我非你柳家骨肉,唯有這一身武功得你真傳,今日我便将這一身功力還給柳家,就此恩斷義絕。”
    柳必成将一身功力強行傳給了當時被柳夢伏抱着的柳随。
    柳随坐在石床上回憶完這段書中劇情,心想柳必成選他傳功,想來并不是好意,約莫只是嫉妒幼年柳随當時最受柳夢伏寵愛罷了。
    從原作只言片語的描述就能看出,柳必成對柳夢伏的感情非常深厚,因為稍微推敲一下便會發現,柳家被滅門恰好發生在柳夢伏逝世後不久。
    而從洞外走近的柳必成,同樣結束了回憶,日光透過洞外的竹林,照在他身上明明滅滅,卻融化不了他蒼白面上的冰霜。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
    “我本想放你一馬,畢竟是柳家僅剩的血脈,可惜,你們柳家人大約天生是來克我的。”
    柳随在洞中隐約察覺到了有人靠近,他在黑暗中直直望着洞口。
    燈亮起的時候,兩張同樣白得不像活人的臉同時擡起。
    對視的時候,柳必成勾起一抹笑,這笑滿是嘲弄。
    柳随看得出,在他眼裏自己只是塊砧板上的肉,興許還是塊壞的肉,畢竟柳必成的眼神看起來嫌惡居多。
    柳随也笑了。
    “你笑什麽”
    柳随笑完,看着他說: “沒什麽,只是在想,你是不是也曾被這樣俯視過,就用這種眼神。”
    柳必成的眼神瞬間就變了,那深埋在漫不經心表面下的憎惡在這一刻不加掩飾地傾瀉而出: “你算什麽東西,也配和我相提并論”
    磅礴的內力壓制住了柳随所有動作,他幾乎連開口都做不到,不過憑借着體內同源的功力,他到底是掙脫了些許,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
    “你……知不…知道,爺爺…曾想讓你…回柳家…”
    柳随被放開了,柳必成神情有些不對勁: “你說什麽”
    “咳咳……我說,爺爺曾在你脫離柳家後,試圖找到你,他知道你沒有作惡。”
    柳必成神情變幻,說不清是悲還是喜,最後笑了聲: “那又如何你以為告訴我這個我就會放過你柳家欠我的,可不是這一點廉價的施舍能抵消的,更何況,遲來的信任賤如狗。”
    “所以呢,你當初不殺我,忍到現在才動手”
    柳随起初回憶時總覺得他們兄妹倆逃得太容易了,以柳必成的武功,想要追上一個帶着廢人的少女輕而易舉,現在想來,恐怕是故意留他們一命,至于緣由,不外乎柳家留下的遺産,又或者是因為柳夢伏……
    看柳必成的現在壓制不住的惱火,恐怕是普渡山遇上了什麽困境,多半還和自己有關,柳随心念急轉。
    “殺你你這樣的廢物,還不值得本座親自動手。”柳必成後退一步,遠離了柳随,仿佛沾上他會變得不幸。
    “你也是這樣從碼頭的地痞流氓手中活下來的,因為他們不屑于對你動手”
    眼見柳必成又要動怒,柳随立馬接: “啊我知道,你不能和我相提并論。”
    “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你的利用價值并沒有你想象中那麽高,甚至死了的你,也不是不能用,不要再試圖激怒本座。”
    柳随被他看穿心中所想,索性閉嘴,不再試探他的底線。
    “沈融雪可曾贈予你什麽信物”
    柳随直接搖頭。凝香丸和金葉子都是沈融雪所贈,但都稱不上是信物。
    何況到這會兒柳随要是還看不出柳必成想幹什麽,那他就是傻子。他低下頭,眼神中的冷意并不比柳必成看他時少。
    柳必成看了他一會兒,似乎确信柳随沒有騙自己。
    “既然如此,便只有你親身引誘了。”
    柳随有了不好的預感。
    “沈融雪失蹤約莫是又接了活,像他這樣的孤狼,恐怕也沒什麽信任的人,你是唯一的例外。”
    “你說,如果我放出消息,為了報複柳家,我将在普渡山山門手刃你祭奠柳家英魂。”
    “你也配說這話!”柳随終于動怒了。
    “呵,我既是魔頭,怎麽不配說這話便是再荒誕的話語,經由我說出來,不也是理所應當你們名門正派慣會栽贓,不若讓我自己來。”
    柳随從未見過壞得如此坦然的人,這也意味着想從心理上擊潰他很難,只能嘗試別的辦法。
    “你如今應是舉目皆敵,就不怕武林盟趁機打上普渡山你這山門再隐蔽,也避不開天下人的耳目。”
    “那不是正好我設陣只為殺沈融雪,若能再順帶殺一群正道僞君子,豈不一舉兩得。”
    語氣如此自信,可見他設的這殺陣成本應當不高,且即使失敗也不會傷及普渡山根本。柳随有些焦慮。
    柳必成可不管他什麽心情: “為了證明你确實在我手上,只得借你臉一用了,小侄子。”
    柳随猝不及防被一頭摁進事先準備好的面團盒裏。
    這顯然是用來做易容面具的,柳随咳嗽着拍去臉上餘粉: “你要做什麽”
    “吊在山門上示衆,用你我自是舍不得的,只好叫別人代勞了。”
    柳随皺眉: “你既然這麽恨我,直接把我挂上去便是,何必惺惺作态。”柳随可不覺得柳必成真的會憐惜自己。
    柳必成忽然用一種莫測的眼神看柳随: “你倒是會舍己為人,先前颠沛流離,被江湖人當成喪家之犬唾棄的感覺如何該不會這就全忘了吧”
    “是你……”
    柳随一下子明白過來,為何他分明足不出戶,在江湖上卻臭名遠揚,即便柳随确實說不上有出息,卻也萬不會被如此編排,何況很多事情不是親近的人根本無法知曉,怎麽就能傳得那麽像模像樣。
    “不錯,是我。柳莫期不是最愛自诩出身名門,不屑同旁的人計較嗎本座只是想看看,他同樣出身高貴不食人間煙火的兒子,落到同樣低賤的境地會如何罷了。”
    柳必成嘆了口氣: “若不是你父親執意求死,這一切本該由他來承擔,我原也不想對付你。他倒是走得痛快,還能和愛人一同赴死,徒留你一人,也是可憐。”
    柳随不是原本的柳随,滅門慘案發生時他還沒來到這個世界,也不清楚當時發生的事,只聽柳晔隐約說過爹和娘不堪受辱拼死抵抗,倒是不知道有這麽一段。
    不過: “我勸你省了挑撥離間的心,一個劊子手的憐憫,真是惡心。”
    柳必成見他不為所動,面上的笑容淡去: “柳莫期真是生了個好兒子,可惜你要下去陪他了,時間不早了,好好享受最後的時間,等沈融雪死了,本座就将當初給你的功力收回,再送你去見柳家人。”
    柳随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說: “你不将我挂山門,是因為我爹嗎”
    柳必成腳步一頓。
    注意到這點,柳随心中的猜測逐漸落實。
    “你很讨厭他,但他是你想要成為的人,是嗎”
    “我和我爹長得有些相似,神态上應該也很像吧”
    柳莫期當年是江湖聞名的美男子,不然也生不出書中的武林第一美人柳晔,他雖不似父輩的柳玉舟名聲遠揚,卻也是備受好評的江湖豪傑,為人清正有原則,常有義舉,頗有大俠風範。
    柳夢伏當初将柳必成帶回時,若是柳莫期堅決不同意,柳夢伏必不會強留柳必成,頂多将他安置在府中,不至于收為義子。
    到後來兩個孩子被周圍人頻繁比較,柳莫期雖心有芥蒂,依然沒有采取行動,他始終是個克己的人,就算武學天賦不如柳必成,也一直沒有自暴自棄,他像一叢竹,風雨不懼,堅定地長成了挺拔的模樣。
    這與柳必成截然相反。
    “你不忍心,這麽像他的我,被挂在山門上風吹雨淋,沒有尊嚴地死去,因為他是你最想成為的人。”
    洞中的沉默幾乎要将黑暗吞噬,柳必成笑了聲: “我倒是不知道,你還會說書,也好,以後下去了多替你爹娘解解悶。”
    見他要走,柳随大聲喊道: “你既然想成為他那樣的人,就不該濫殺無辜,你覺得我柳家辜負你,武林盟也辜負你,你報複便罷了,沈融雪他從不入世,也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殺他”
    柳必成嗤笑一聲: “難為你說這麽多,原來只是為了讓我放過沈融雪啊,你說我為什麽要殺他還不是因為你,說起來你們柳家人,還真是會招狂蜂浪蝶,柳莫期是,你也是。本座倒是很欣賞沈融雪,像他這樣的絕世劍客已經不多見了,可惜沒辦法,為了以防後患,我必須殺了他。”
    “你想多了,就算你殺了我,沈融雪也不會替我報仇的,他這人原則極強,說不入世便不入世,叫他殺人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你擔心他受人情所累,還不如擔心我雇兇殺人,而我現在并沒有雇兇殺你的條件。”
    柳必成對此不置可否,也不聽柳随後面的見解,擺擺手直接走了。
    *
    當夜,柳随輾轉難眠,他不知道沈融雪聽到消息會不會來,來的話他能不能活着逃出去。
    這兩個問題讓他內心萬分煎熬,不來最好,可是心裏總有些失落,大約是因為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麽重要吧,不過柳随內心依然更期待這個結果。
    實在睡不着,他從石床上坐起,摸黑走到洞口。
    今晚守夜的是他認識的教衆,柳随咳嗽了一聲,等對方看過來,垂眸作憂愁态。
    月色下輕蹙眉頭的蒼白美人,幾乎要與清冷月色融為一體,不似人間客,叫人懷疑他是不是要就此乘着月色歸去。
    守夜的教衆看愣了,結結巴巴問: “柳…柳公子可是有什麽不适”
    柳随點頭: “洞內有些悶,我想趁着今夜月色好去外面走走,可以嗎”
    說這話時柳随直直看着對方,眼中的哀求幾乎化為實質。
    “我保證不會亂跑的,你要是不放心就跟在我後面,你們有遞信號的方式吧我若想跑你随時可以發信號,普渡山這麽大,我這樣的身體……又能跑去哪……”
    說到最後他低下頭,脆弱地讓人想好好抱抱他。
    守夜人在月色下人都飄飄然,差點真的抱上去了,不過好在他還記得顧亦傾的警告,咳嗽了一聲: “只是走走自是無妨,這洞中陰暗,待久了不好,公子去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若是覺得不自在,我遠遠跟着便是。”
    柳随頓時笑了: “多謝,你真是個好人。”
    這教衆殺人放火多年,對好人這個詞最是不屑一顧,此刻卻傻乎乎地撓了撓頭。
    柳随轉身往洞外走去,一背過身他便收起了方才的神情,轉而露出心事重重的真實模樣。
    他來這裏有幾日了,除了這石洞附近幾乎沒去過別的地方,也不知道普渡山山門離這有多遠,只能碰碰運氣了。
    月色明亮,草木陰影因此格外清晰,随着夜間的林風在地上搖曳,柳随腳步忽然一頓。
    他發現一棵樹的陰影有些奇怪,分岔的樹影間有一片大塊的黑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樹上。
    夜黑風高氣氛頓時恐怖了起來,柳随攥緊手悄悄網上瞥了一眼,果然看到有個人影隐在樹幹後,只露出半個身子,似乎正在看他。
    柳随回身望了眼跟着他的守夜人,見他毫無反應,看來是沒有察覺,樹上人的功夫應當在守夜人之上。
    他正琢磨該怎麽辦,就見那守夜人忽然像是睡着了一樣軟綿綿倒地。
    緊接着黑影一閃,柳随睜大眼睛,意識到剛才那人竟是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已經将人放倒并回到原處。
    若是這樣的身手……原本很害怕的柳随忽然不知道從哪來的勇氣,主動開口:
    “敢問前輩可是與普渡山有過節”
    樹上的人遲滞了一下,從樹影中落下。
    柳随借着月色看清了他的臉,頓時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這人竟是那日月臨江遇到的白衣人,柳随一直覺得他與沈融雪很像,甚至懷疑是沈融雪僞裝,只是對方完全不搭理他,才讓他打消了懷疑。
    “原來是你啊前輩,那日多虧前輩維護,還沒來得及道謝。”若不是白衣人沒有要取他們性命的意思,柳随他們很難平安無事地走出來。
    白衣人今日穿了身黑衣,他沒有對柳随的話作出反應,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雖有月色,光線依然不夠明亮,柳随只隐約覺得對方在看自己。
    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對方不會傷害自己,于是他又大着膽子說: “前輩是來探查普渡山的吧”
    不是光明正大,而是夜探普渡山,更讓柳随确信他和普渡山應該是對立關系。
    “若是不嫌棄,前輩可以帶上我,我雖沒什麽能力,但這裏的人一時半會兒不想傷害我,若是不慎被發現了,您就以我為挾,方便脫逃。”
    “為什麽”
    柳随察覺到他語氣中微妙的不悅,一時有些躊躇,到底哪裏惹到他了。
    這人分明看起來和沈融雪一樣冰冷克制,如此情緒外露,實在是很奇怪,
    “為什麽要幫我”因為沒有得到答案,他竟又問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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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波啊,這波是我醋我自己
    上微博發現有人喊我老婆,是我不夠油嗎怎麽喊得出的啊
    然後應該離完結不遠了,讓他們好好談個戀愛就差不多了